谢韵琴却是温和说着:“啧啧,才多久不见,咱们三姑娘愈加标致,像极了大嫂,美人坯子啊。”
    “在婶娘面前,哪里敢言美。”苏靖荷回着。
    知道是客套话,谢韵琴笑笑:“三姑娘这嘴甜得跟涂了蜜似的。”
    “哪里是蜜,三姐全身都是剧毒,母亲还是小心为好。”苏菀凉凉说了一句。
    谢韵琴却是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刚回来,怕是一路累着了,脑子不清楚,你们赶紧扶了五姑娘回屋休息。”
    苏菀也没想逞口舌之快,愤愤起身往里屋去,剩下几人,秦姨娘先问着:“三姑娘不是去接太太去了么,怎么没碰上?”
    “都是奴婢们糊涂,许是听岔了,一直带着姑娘在东门口等着,直到天色暗了,才发觉不对,回府一问,果真,三太太和五姑娘原是从西城口回京,可不是搞错了么。”
    东城与西城南辕北辙,也难怪没碰见,秦姨娘冷冷笑着:“三姑娘素来心细,竟也会记错地方,还真是件稀奇事情。”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回府不过一年,可平白跪了几次祠堂,怎么敢说心细。”
    两次跪祠堂,一次因为谢韵琴,一次因为秦姨娘,这么一下就堵了她们的话。之后苏靖荷问候了几句,也嘱咐了些事情,毕竟如今她当家,西园里空置了大半年,总怕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吃过晚饭,老祖宗总算是醒了,大家这才一起去了暖心院看望老祖宗,谢韵琴和苏菀回京虽不是她的命令,可经历过一场生死大病,再看见苏菀,难免有些感怀,加上苏菀哭哭啼啼关切了老祖宗一番,祖孙的隔阂便也消除了。
    老祖宗身体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说,没一会儿就都退了出去,苏靖荷带着苏正往荣华院去,刚转过回廊,便看见月色下的苏牧。吩咐了沉香先带着苏正回去,她独自走近苏牧,唤了句:“二哥。”
    “老祖宗睡下了?”
    “嗯,听说下午老祖宗拉着二哥夸赞了一番。”
    “也不算,不过比以前更和蔼些。”
    闲闲说了几句,之后又是一阵静默,直到夜风吹得苏靖荷有些瑟缩,苏牧才是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要留在大觉寺为老祖宗祈福。”
    “二婶素来信佛,每年本就有小半时间在寺院度过,正好碰见老祖宗大病而已......”
    “小曼!”
    苏牧却是突然叫了一声,让苏靖荷再不能往下继续,感觉到苏牧凝神自己的眼神,莫名的心虚,苏靖荷低下头,浅浅道:“若是,我说我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再不想见到我……”
    苏牧沉默了许久,在苏靖荷的心一点一点沉下的时候,他突然道:“与大哥有关。”
    是笃定,不禁让苏靖荷诧异,她抬头看着苏牧,见他眼底那一抹苦痛,便明白过来:“你早知道?”
    苏牧苦笑:“我倒希望我愚蠢一些,迟钝一些......可,毕竟是我的母亲,我最亲的人。”
    若说自己知道二婶与父亲和大哥之间事情时是震惊,那二哥,怕是绝望了,这些年,他总不肯按照父亲给他安排的路走,暗中处处与国公府悖逆,多少也因为这个吧……
    “对不起。”苏靖荷喃喃说着,这件事情,最亏欠的便是二哥。
    苏牧却是摇摇头,转身缓步离开,那晃悠悠的背影,让苏靖荷看着心疼,却不敢上前,甚至能开口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待他走开许远,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又回到苏靖荷面前时,已将刚才的悲伤全部掩在眼底,他将一块红布递给苏靖荷:“这是你的。”
    苏靖荷疑惑接过,展开,里头是一只银镯子,做工精致,刻着并蒂荷花。
    “遇匪时,大伯娘许他们把所有财物拿走,只死死将这个镯子护在身后。”苏牧说完,又添了一句:“若不是受人所托,刚才那一瞬,我并不想回头。”
    小心翼翼覆上银镯,苏靖荷的手忍不住颤抖,来回两三次,才发觉银镯的内侧有些不平,因为夜色太浓,她看不清楚,只得匆匆回到院子,烛光下,终于将银镯内的字迹看得分明:
    吾女曼,祈一生平顺。
    紧紧握着银镯,苏靖荷伏案大哭,悲恸难以自抑,无论姐妹如何相像,却是永远瞒不过母亲,母亲不过纵她而不戳破。她一直觉着母亲只疼爱姐姐,可临危,却是护着她的银镯......
    ☆、第66章 反诬
    那夜苏靖荷的哭声还是传到了院里丫头们耳中,府上渐渐多了许多说法,有说三姑娘面上看着凉薄,实则孝顺,见老祖宗身体每况愈下,心中哀戚难抑;也有说是因五姑娘回府,见老祖宗疼爱,担心日后自己失了恩宠,才难过痛哭……不管何种说法,却没人敢当面议论,当初回府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如今已是安国公府的掌事姑娘,谁也不能得罪。
    谢韵琴倒是吸取了教训,回府这段时间,除了每日早晚带着苏菀去给老祖宗请安,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西院,安分得很,苏靖荷也只偶尔在看望老祖宗时能与她们母女碰个面。
    相较于后院的宁和,前院却事情不断,苏阳的事情刚刚停歇了一阵,苏牧回京,却屡屡与苏瑜冲突,府里众人都不解,当初吊儿郎当的二爷,如今愈发正经起来,甚至敢和老爷正面争执了。
    ......
    读了一上午的书,苏正累得不行,等沉香送进饭食,他连欢喜劲儿都没了,整个人趴伏在桌上,抱怨着:“好姐姐,以后早半个时辰开饭可好?”
    苏正这些时日在荣华院里,和丫头们愈加混熟了,说话也随意许多。沉香只是笑笑:“小少爷只敢吩咐我们做丫头的,可事情哪由得奴婢们做主,得三姑娘应允。”
    苏正嘟着嘴,道:“谁不知道沉香姐姐是三姐跟前的红人儿,您一句话,抵得上我十句。”
    “可不敢,您是主子,与咱们姑娘姐弟情深,想想咱们姑娘这些年何曾对哪位爷这般上心过,也就您了。”
    这话却是取悦了苏正,他微微仰了头,小心翼翼问着:“沉香姐姐真觉得三姐疼我?比起二哥和三哥,又如何?”
    还没等到沉香的答案,却被苏靖荷的话语打断:“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呢?”
    苏靖荷从屋外走近,刚才墨水染了衣袖,不过换件衣服的功夫,这两人倒是聊得火热。
    “没什么,等着姐姐吃饭,闲聊几句罢了。”苏正讨好说着。
    苏靖荷展颜:“你倒是愈发懂规矩了。”
    难得苏靖荷夸奖,苏正心情大好,食欲也是大开,连吃了三碗饭,一旁沉香都担心小爷撑坏了。
    苏靖荷却吃不得太多,只等沉香替她舀了碗汤,入冬后,为了暖胃,她每日会喝一碗桂枣山药汤,从在菏泽便开始的习惯。
    吃过饭,是苏正难得的闲暇时间,他精力旺盛,又不爱午睡,遂拉着苏靖荷,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三姐,你答应了,等我把功课做好,就让我见我娘。”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敢开这个口,可刚刚沉香说三姐疼他,让他壮起了胆子。苏靖荷也确实应允过,她瞥了眼书案,道:“我让你读的书,可还念了不到一半,怎么就叫做好了功课?”
    苏正□□脸:“那我这么用功,不得有些奖励么,我就提前见一眼,我有半年没见到娘了。”
    “我比你还多了一年。”苏靖荷淡淡说着。苏正起初没明白,愣了会儿,苏靖荷却没给他细想的时间,直接让兰英把他拽回自己房里休息。
    没了苏正,屋子里瞬间宁静下来,桌子收拾干净,苏靖荷进里屋安静看了会儿书,待沉香斟茶上前,说着:“今儿二爷又和老爷起了争执,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呢,姑娘要不要去劝劝?”
    自从苏牧剿匪回来,沉香对他态度转变了许多。
    “我去劝什么,这些日子二嫂怕没少劝,可有效果?”
    沉香却是担忧:“二奶奶肚子越来越大了,老替二爷操心也不是办法。奴婢不明白了,二爷立了功,如今正得圣上赏识,却为何总与老爷过不去,莫不是因为二太太的事情?”
    苏靖荷摇头,因为二婶,苏牧这几日都不曾和她说过话,她也因愧疚刻意有避开。然而与父亲的冲突,却不因为这个,他心向庆王,冲突,总不可避免的。
    “奴婢还想着二爷和姑娘交好,如今他得了圣宠,对姑娘也有些好处,哪里晓得是这样……二爷也太忘恩负义了。”
    苏靖荷却是瞪了眼沉香,她自知失言,低头了不敢再说。
    书看了会儿,有些困顿,便起身让沉香替她宽了外衣。许是替姑娘铺床榻时,觉着气氛太过沉闷,沉香才是又开口说着:“这些日子老祖宗时常叫了三太太往暖心院去,姑娘没事也多去老祖宗那走动走动吧。”
    苏靖荷摇头:“祖母身子不好,禁不起我们一个个过去折腾,她见小婶子,不过因为选妃的事情,宫里传出了消息,明年入春就要各府送了姑娘入宫筛选。”
    沉香却是愣了愣:“这事老祖宗费心做什么?咱们府又没有要入宫的姑娘。”说完,紧张看着自家姑娘,面色都是苍白,毕竟圣上年岁长姑娘太多,这也......
    苏靖荷却是安慰着:“瞎想什么呢,你忘了,暖心院里还住着许家姑娘呢。不过表姐年岁大了些,入宫有点麻烦,才让小婶娘想办法,毕竟婶娘那头有郡王府的人脉,事情好办得多。”
    沉香这才松了口气,笑自己乱猜:“可不是,咱们姑娘日后是要嫁进郡王府里去的,这婚事长辈们都是默许的,过完年应该就能定下了。”
    苏靖荷却没有说话,躺进暖榻里,转了个身闭目睡着。
    本是浅浅的午睡,然而申时还不见起,不禁让沉香担忧,进屋探看,却是吓了一跳,姑娘浑身冒着红点,额头高热,症状很是骇人,遂赶紧叫了大夫来诊脉。
    大夫还没到,秦姨娘却是带着老祖宗过来了。
    因为身体原由,老祖宗已有许久不曾出过暖心院,如今身子刚养好一些,就是往荣华院来,让丫头们有些无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三丫头呢。”老祖宗凝重问着。
    地位低的丫头不敢说话,大丫头里,兰英吓得哆嗦,只得往沉香那看去,沉香却是沉着,磕头回着:“姑娘还在午睡,没起呢。”
    “哟,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莫不是看老祖宗身子不好,没人管了,便敢不守规矩了。”秦姨娘眯着眼冷声讽着。
    “不,不是,姑娘今儿身子不舒服,才…才多睡了会儿。”
    “既然不舒服,老祖宗来也来了,去看一眼吧。”秦姨娘说完,便搀扶着老祖宗往里屋去。
    沉香连忙移动着双膝上前,阻了去路:“回老祖宗,姑娘是染了风寒,怕传染了老祖宗,老祖宗还是先回,等姑娘病好了,再去给老祖宗您请安。”
    “风寒?”秦姨娘笑了笑:“我刚还问过正儿,他可是说中午时三姑娘还好好的。”
    孩子单纯,自然问什么说什么,如今看着这情形,苏正也是迷蒙,虽说的实话,可总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去看看孙儿,你们左右阻拦做什么,都给我起开。”老祖宗敲着拐杖发了话,丫头们都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祖宗进去,而后老实跟在身后。
    床榻上几声□□,看着便是病了,秦姨娘却是几步上前,将棉被掀开,首先撸起了苏靖荷手臂,道:“老祖宗您瞧瞧,可不是满手的红疹,跟当年四姑娘发病时一模一样。”
    老太太颤悠悠赶着上前了几步,看着苏靖荷的症状,双唇哆嗦着不能言语,一旁秦姨娘继续道:“我就说了,咱们府上哪里还有三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四姑娘,四姑娘顽皮,一直忽悠着咱们玩儿呢,四姑娘有癣症,吃不得蛋,上回她发病时我就注意到了,才让荣华院的丫头试了试,真不假。”
    秦姨娘说完,满屋子都是安静,毕竟这样的话,实在很难相信,明明,就是三姑娘啊......
    老祖宗低头,去探看了苏靖荷右眼角边,她年岁大了,眼神不大好,却也隐约看见一点黑痣。
    秦姨娘却是回身看向门边上的紫罗,道:“进来吧,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紫罗走近几步,躬身磕头,道:“回老祖宗话,上回奴婢陪着姑娘去清池边上捡落地黄槐,奴婢因为事情走开了会儿,回身时却见姑娘不知因何落了水,正着急想喊人,却看着姑娘自己一个人游上了岸,奴婢吓得不敢说话,就躲在树后了。”
    “您听听,三姑娘自幼有不足之症,不能下水,哪里会泅水,倒是四姑娘当年不小心落水后,嚷着学会了泅水的本事。”
    秦姨娘说完,还让自己丫头拿出了苏靖荷的一件衣裳:“老祖宗您瞧瞧,这衣裳可是中秋那日三姑娘去清池时穿的,回来却换了一身,这事府上许多人都见着了,不信您问问。”
    之后便有丫头跟着附和,当时也没觉着什么,如今被秦姨娘一说,大家都是心惊,莫非伺候了许久的姑娘,真的是当初的四姑娘,可,性格实在南辕北辙,太难相信!
    老祖宗抖着手,说不清是气是怒,或是喜,是惑,秦姨娘却继续火上浇油:“您说四姑娘何苦,明知道老祖宗和老爷将她看做心肝肉,却这般期满您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呢?还别说,从四姑娘假扮三姑娘回来,咱们府里大大小小糟事情就不曾断过,相信孙姨娘一房,还有西院......”
    “我却想问问姨娘是什么心思。”床榻上的苏靖荷突地坐起身,面上有些苍白,却是双眼锐利看着秦姨娘,轻笑:“秦姨娘还真敢想,也真敢说。过去这么久了,姨娘这时候扯清池的事情,不觉得稀奇?”
    “我紫罗当时有疑惑,不知和谁说,我听了也是讶异,总得细心探查一番才敢坐实。”看着苏靖荷坐起身,秦姨娘已有些吃惊,却是不慌不乱答着。
    苏靖荷笑的愈发厉害,道:“当时清池边没有旁人看见,你只让丫头这么胡口一说,我便有了会泅水的本事,再拿出一件衣裳,仿若铁证一般,姨娘好生厉害。”
    秦姨娘挑眉:“姑娘如今还嘴硬不肯承认不成?”
    “没有的事情,我认什么?怎么认?就像当初正儿落水,秦姨娘让明月连着二姐一同指证我一般,今日又想再来一出?”
    秦姨娘脸色微变,喝道:“姑娘可别胡说,上回的事情很清楚,老祖宗已经不与你计较,姑娘何苦在翻出来。”
    “何苦?我本也不想再说,毕竟事情过去了,可姨娘咄咄相逼,我也不妨直言,你以为当时没人看见?呵呵,我也以为,可偏巧,却有人见着了。”
    “怎么可能!”
    苏靖荷起身,一步一步走近秦姨娘:“当时庆王策马路过,虽然隔得远,却能笃定,推正儿下水的是个丫头装扮的人。”
    见苏靖荷说的认真,秦姨娘大骇,右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记得明月当时说过是庆王救起落水的苏正,却没有说庆王看见了过程啊……她定了心神,道:“姑娘胡乱扯上庆王,未免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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