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见了女儿,神情才放松了些:“见过老祖宗了?”
    “恩,也去了趟西院见过婶娘了。”
    苏瑜点头,这个女儿礼仪规矩很是懂得,但看见她身后的苏正,微微蹙眉:“又粘着你姐姐做什么。”
    “是我让他过来的,王爷昨天和我提过,想见见正儿。”
    听是王爷想见,苏瑜才没多话,庆王则站起身,走近苏正,先是拍了拍他肩膀,赞了几句,也言语教导了些,苏靖荷心里暗笑,王爷倒是懂她心思,父亲素来对正儿不大上心,她出嫁前想法子让正儿能被养在前院,便是为何让他与父亲多亲近一些,如今又有庆王对他喜欢看重,父亲待他也能再好几分。
    在安国公府也没有多留,出了府邸,苏靖荷才是朝庆王说着:“父亲可有说些让你为难的话?”
    庆王微微一笑:“没有,你就别瞎操心。”说完,牵过苏靖荷绕了马车,将她扶上自己的坐骑,才是跟着上马。
    两人同乘一骑,苏靖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回王府不过转个弯儿,你带我上马做什么。”
    “谁说我们回王府。”说完,握了缰绳,双腿一夹,马儿缓缓往城西去。
    城西数十里外的西山很是宁静,二人一骑穿梭在山路之间,待到山腰处,周辰景跳下马,而后伸手抱着苏靖荷跳下。
    两人同时仰头,看着眼前蜿蜒狭窄的小路,延伸至荆棘之后,周辰景先道:“可记得这条路?”
    苏靖荷笑笑,那日周嬷嬷中箭身亡,她难过至极,一个人滚落山坡后,扭了脚,便抱膝哭着,那时天下着雨,又湿又冷,还是庆王背着她沿着山路走下。
    “其实那时我特讨厌你。”
    苏靖荷说完,周辰景却是挑眉。
    “想想,从那日回京途上的寺院遇险开始,我们每次的遇见都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苏靖荷抬头看着庆王,说道。
    周辰景却是伸手拂过她的脸颊:“你却不知,每次看你落泪,我却心疼,总想起曲家别院里那个眉眼促狭和丫头逗趣的、鲜活的小姑娘,这么漂亮的眼睛,只适合眉眼弯弯地笑着。或许是看见你第一次的落泪,我便舍不下你了。”
    “那你今日还带我重走一遍伤心路?”
    周辰景摇摇头,穿过后山,苏靖荷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她与他交握的手微微抖着,周辰景却是用力握过,直到来到苏夫人墓前。
    “今日回门,我想,你该是希望见证你今后欢喜的,是你的母亲和姐姐。”
    苏靖荷点头,站在墓前已是双眼迷蒙,周辰景却是自觉退了几步,让苏靖荷给母亲和姐姐单独说些话。
    轻咳着找回声音,苏靖荷哽咽开口:“娘,姐姐,你们可瞧见了,女儿嫁人了,很幸福,很幸福。”
    “娘,您的女婿长得可好了,你见了一定喜欢。”
    “姐姐,即便没能圆你心愿,我也不后悔,谢玉不是你我良人。”
    说完,回头看向庆王,明白她意思,周辰景几步上前,被苏靖荷主动握过拉到身边,只听她道:“让母亲和姐姐好好看看你。”
    周辰景静静陪她站了会儿,而后替苏靖荷拂过眼角泪珠,说着:“两位请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让她哭了。”
    ☆、第88章 入宫
    “这半月,王爷下了朝便直接回府,若需议事,也是召人在庆王府书房里,听吴嬷嬷传回的话,王爷每日晚膳必陪着王妃一同进食。”
    罗公公恭敬回着话,跟前的丽妃娘娘却是若有所思,静默了许久,一旁的徐可人才是说话:“姑姑……”
    只叫了一句,话并没往下接着,丽妃娘娘却明白侄女心思,当初她与兄长商定妥了,若不是安国公府的姑娘突然插上一脚,如今的可人已是庆王妃!丽妃多年来一直无子,即便庆王由她带大,可觉总隔了一层,若是可人做了庆王妃,徐家和庆王才是真正分不开了,如今横生枝节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可即便再不愿,她在宫里毕竟人微言轻,更让她警惕的是,素来尊她重她的庆王此事上也忤逆了她……
    “听说庆王妃厉害得很,便训斥了吴嬷嬷几回,便是不将姑母您放在眼里,再这般下去,怕是被王妃教唆着,庆王也要和姑母生分了。”
    这话直戳丽妃心窝,眉头不自觉蹙起,徐可人知姑姑有了担忧,打算继续往下说,却被进来的灵阳公主打断。
    “听说母后今日要召庆王妃入宫?”灵阳公主边说着,走近,四个月的身孕让小腹微微隆起,掩在衣袍下却不太显怀。
    丽妃立即关切着上前扶着:“你害喜得厉害,怎么不好生养着,却往宫里来?”说完,脸色微变:“可是驸马爷……”
    灵阳摇了摇头,安抚着丽妃:“母妃多虑了,只要有五哥在,驸马并不敢把我怎样。女儿今日进宫是想提醒母妃一句。”
    “怎么?”丽妃扶了灵阳公主坐下后,才是问出。
    灵阳看了眼徐可人,才道:“母亲可别糊涂,五哥的婚事是他自己在御前求来的,可见对咱们这位庆王妃重视的很,王妃若在母妃这里落下个不好,才真正把五哥从咱们这边推开了。”
    丽妃在宫中多年,这些事理被女儿一提点,自然明白:“我能把她怎样,只是你五哥成婚后,进宫请安也少了,再这般下去……”丽妃心疼看了眼女儿,才继续道:“母妃年岁大了,不求什么,只是担心你啊。”
    “怕是公主多心了,王爷与王妃之前并未有过多交集,不过顾念安国公府罢了。”一旁徐可人怕丽妃被公主劝动,赶紧补充了句,若连姑母都不帮她,便是真无计可施了。
    灵阳公主瞪了眼徐可人:“有些情感,一眼便够,五哥瞧你何止百眼,也不见喜欢!何况安国公却在朝中举足轻重,有这样的娘家也是本事。”
    被说及娘家,不仅徐可人面红耳赤,便是丽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徐家在京中不过小门户,这两年,若不是庆王提拔,徐家也不会有现今的风光,没有强劲的娘家支撑,丽妃这些年在宫里颇不被看重,连带着女儿也被看轻几分,再看昭阳公主,母妃早逝,却能得陛下疼宠,也是有母家在庇佑。
    “不是我有意贬了舅父,母妃也别往心里去。母妃的心思也没错,若是可人表姐能进了庆王府,最好不过......”
    话说到一半,便有宫人进来传话:“庆王妃到了。”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丽妃赶紧让人去领了王妃进来。对于苏靖荷,丽妃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安国公府有个姑娘琴弹得好,在何昭仪处住了几日,便得陛下喜欢,当时选妃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宫里头都以为苏家是这位小姐进宫,哪晓得之后换了人,如今宫里的苏美人尖酸刻薄,想来姐姐也好不到哪儿去。
    灵阳却是和苏靖荷有过几次交谈,本对她印象很好,之后晓得谢玉喜欢她,又生疏了些,再见面,相较两年前,如今的苏靖荷愈加出挑,或因已为人妇,更添几分风韵。
    苏靖荷给丽妃行了礼,立刻被灵阳公主拉过,很是热络朝她笑说着:“就说咱们有缘,两年前静轩斋里第一眼见着嫂子,我就很是喜欢了。”
    苏靖荷亦笑了笑,知道公主有孕,小心翼翼地扶着,心里却有些遗憾,两年前不谙世事的直爽丫头,如今却也学会许多世情,说起话来圆润许多。
    “我做了些糕点带来给母妃,不想公主也在,早知道多做些带过来。”让丫头将糕点递给了罗公公,才坐下陪着娘娘和公主说话。
    “我也吃不得,这孩子一直折腾我,嘴也挑了,稍不合胃口就难受得很。”虽是抱怨,灵阳眉眼弯弯,右手轻柔地抚着小腹,尽是柔情。
    都传灵阳公主和驸马爷不和,如今这孩子却是得了她全部的心思,相比灵阳,比她稍长的昭阳公主嫁与陈宴,却是要比灵阳幸福许多,陈宴除开病弱,却是一派君子之风,待人以诚,待妻子定是温和。
    这般想着,对灵阳多了几分同情,若不是成王欲对付永王,灵阳也不该年纪小小便选了驸马,当时,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聊了好一会儿,苏靖荷一直刻意忽略丽妃身侧之人,却是丽妃忍不住,拉过徐可人:“可人,来见过庆王妃。”
    徐可人娇滴滴上前行了个礼,身段轻柔,倒很有些姿色,眉眼像极了丽妃,徐家在京师并不是显贵,徐家的小姐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和苏靖荷一行人玩在一块,可即便没见过,这么个美人杵在丽妃身边,苏靖荷早猜出了几分,遂浅浅一笑:“倒是听说徐家姑娘绝色,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王妃谬赞,可人哪里比得过王妃倾城。”徐可人娇羞答着。
    苏靖荷却是顺口接话:“你与我比什么?也,没有什么要比的。”
    这话倒是让徐可人面有尴尬,站在一旁不知如何,丽妃立即打了圆场:“可人这丫头嘴笨,不大会说话,我瞧着王妃出身大家,气度、品学都是上乘,想着让可人跟在你身边,也好多和你学学呢。”
    “有娘娘您教导,已是最好的。”
    丽妃却是叹了口气:“我便是连灵阳这丫头也教成骄纵的脾性,哪里还敢误了侄女儿,可人喜欢弹琴,正好身边宫人提点本宫,才想起王妃琴音天籁,可人若是能去到庆王府,由着王妃亲自指点,是最好不过了。”
    说完,稍稍看了眼苏靖荷,不等她回话,又道:“这事本想和景儿说,他倒是事忙,每次过来请安都是匆匆,便想着亲自和王妃说说了,可人这丫头虽说资质差些,好在肯学,她哪里不好的,王妃只管骂着,能得王妃教训,也是她的福气。”
    一连说了一大通,苏靖荷看了眼丽妃,又看了一直端坐不说话的灵阳,今儿这一对母女是铁了心要把徐可人送进庆王府了,依庆王秉性,和他说这事定然不会应允,只欺负她新妇,不好得罪娘娘罢了。她也不是没有主意推脱,只是二人有了心思,也不会轻易罢休,推脱费事,也让庆王为难,今日收着便也收了,有了这么个人,也正好挡了之后娘娘所有的歪心思。
    苏靖荷笑笑:“都依着娘娘意思,只是怕可人表妹在王府里住的不习惯,委屈了。”
    见苏靖荷这么爽快应下,丽妃笑开:“哪里的话,这丫头能学着你三四分,她父母就该感恩戴德了。”
    又说了些话,苏靖荷便请辞,丽妃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留人,因时间尚早,苏靖荷自然得去何昭仪那见个礼。
    自从得知小舅是害死母亲和姐姐的帮凶,苏靖荷便再没有入宫见过何昭仪,即便何昭仪病重的消息屡次传来,她也只是听听便罢,今日前去,看着病榻上消瘦许多的何昭仪,果真是病了许久的模样,她本身子就弱,如今怕是更因着小舅获罪,心病难医。
    不曾想过苏靖荷会来,何昭仪难得欢喜,苏靖荷许久不肯进宫见她,她也不敢怪罪,当初内廷选妃名册上加了苏靖荷的名字,她确想过帮忙,却被良生拦住,之后更是推波助澜到事情难以扭转,虽不明所以,这件事情上,她还是选择帮了自己的亲弟弟,对这个外甥女多少有些愧疚。
    “靖荷……”
    何昭仪轻唤了一声,苏靖荷却是规矩行礼,道:“昭仪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还有什么养的,我这病是好不了了。起先陛下还会过来关切几分,如今是再不愿踏足我这里,倒是前日你舅母和小姨入宫来瞧了我,虽说劝慰许多,我心里却清楚,哪真能好起来,不过拖一日算一日。”何昭仪不甚在意说着,倒真是没什么生趣。
    苏靖荷眯着眼,才道:“就算好不得,也得撑着口气,否则去了地底下,如何见我母亲?撑得久了,或许还能见着小舅呢。”
    说完,何昭仪却是咳嗽不止,她到底还是怨着她……
    看着何昭仪的模样,苏靖荷不多打搅,临走却是留了盒仔细包着的人参,是出嫁时老祖宗给她的,珍藏多年的百年老参。
    从何昭仪处出来,苏靖荷就一直没说话,静静的,身后跟着的丫头们也自觉退得远点,怕脚步重了惊扰王妃思绪。
    偌大的宫城,要不期而遇何难,然而隔着一片金菊,苏靖荷看着迎面的谢玉,却早没有了情绪,只平静地走过,擦肩时眉目不曾有一丝动作,仿若不过陌生人。
    “阿靖。”轻喊了一声,苏靖荷仿若未闻,谢玉眼中却是复杂,即便苏靖荷与庆王婚事定下,他也不曾想过苏靖荷当真能将他忘怀,他一直笃定,如今,却有些不敢确信......
    苏靖荷脚步未停,走过谢玉身边不久,却更巧合地发现榕树后神情有些慌乱的苏菀。
    两人虽个了些距离,也难免让人生疑,苏菀视线对上苏靖荷,有一瞬的惊慌,而后才是瞪了眼,恶狠狠看着苏靖荷,她瞧她,从不曾有过好眼色。
    对谢玉或许无话,对着小她半岁的妹妹,苏靖荷还是忍不住低声嘱咐了句:“后宫不比国公府,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莫要害了自己。”
    苏菀却是冷哼一声:“我而今这般景况,还能更糟糕?”
    苏靖荷微微蹙眉:“说什么胡话,你还有父母兄弟,再任性而为,却是要害他们万劫不复。”
    “三姐说得好听,是怕我连累了安国公府吧,也是,三姐可得靠着屹立不倒的国公府换一生荣华呢,怎么办,我却最想把三姐的荣华碾碎。”说完,勾唇浅笑着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靖荷叹息一声,对身后丫头道:“走吧。”
    出了皇城,甚至觉着空气都清新了许多。那宫城里,有过风华绝代却三尺白绫而终的曲贵妃,有汲汲营营用尽一生盘算的陈贵妃,有曾万千恩宠病弱色衰却被遗弃的何昭仪,还有那么些挣扎着只为见着龙颜一面的众多妃嫔,桩桩件件,莫名让苏靖荷心绪难平。
    如今这场储位争夺,庆王若是败了,他们便无活路,可若赢了,却也要进入这样一个冷漠可怕的宫城之中……
    正想着出神,外边传来兰英的声音:“王爷。”
    苏靖荷掀开车帘,待看见周辰景时,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回府后听说你进宫去了,便过来接你。”
    简短的一句,让刚才还有些慌乱惊恐的心绪平静下来,许久不曾有过被人呵护的感觉,久到,她都快忘记那是怎样一种暖心的欢愉。她伸了手把庆王拉进马车内,即便前路再坎坷恐惧,只要是陪着他,她是愿意的,也是无惧的。
    周辰景被拉进来,马车却迟迟不动,兰英正朝里头说着:“王妃,可是巧了,前边遇上陈府的马车呢。”
    苏靖荷将马车窗帘子掀开一角,也看见迎面马上的陈宴,陈宴自幼体弱,鲜少出府,最近却是频繁瞧见,想来娶了陛下最心爱的公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遂说着:“遇上陈宴有什么稀奇,你这丫头好生一惊一乍。”
    “不止陈驸马,说是后边马车里还有陈家五姑娘,奴婢想着王妃和陈家五姑娘交好,如意姑娘今日离京,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王妃不见一见么?”
    苏靖荷抿着唇,静默了会儿,摇头:“日后总有机会见,不急一时。”
    听罢,兰英微微讶异,这些时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庆王大婚后,年底便该轮着裕王和陈家姑娘的亲事,哪晓得上天不眷顾,陈家五姑娘突染恶疾,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长公主只得请了高僧来批命,说是如意姑娘与佛有缘,需得在佛前伺候至少半年,才能得佛祖庇佑,且不管这话真假,如今也没其他法子,只得送了如意姑娘去大觉寺,靠着佛前香火,或许真能消灾解难,不治而愈。
    可依着王妃和如意姑娘的亲近,莫说今日不去送行很是奇怪,便是之前如意姑娘病重,也不见王妃前往探望过,王妃明明是重情之人......
    陈府马车经过时,苏靖荷远远瞧了眼,等车队渐行渐远,苏靖荷才是缓缓收回视线,如意逃京的事情长公主终归是瞒下了,或许陈贵妃也是知情的,否则不会这般轻易,可陈贵妃不敢将事情揭开,莫说牵扯的是她整个娘家,便是成王和庆王相斗的关键时期,她也绝不会与长公主生嫌隙。
    苏靖荷倚靠在马车里,闭目,却有些想念如意,也不知她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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