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鬼臼知道破脉乃是指发现灵脉之后进入灵脉之前所需做的事,但他只是听闻过,却是从未见人在他面前做过。
    毕竟这天下之间,每条灵脉都是门派的重中之重,破脉如此重要的行为,是绝不会给外人看到的。
    看张京墨的动作,却是非常熟练了,仿佛已经布置过这阵法千百遍。
    鹿书看着啧啧称奇,陆鬼臼心中也冒出了些许别的想法。张京墨的身上似乎总是有许多的秘密,这些秘密有的不足为道,有的却勾起了陆鬼臼的好奇心。
    张京墨这一布,便是直接布了几天,待他布置完成之后,整块黑色的礁石上面,几乎每个方位都贴上了一块符箓。
    张京墨道:“鬼臼,你仔细听着。”
    陆鬼臼面露恭敬之色。
    张京墨道:“你站在那位置上,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可动一下。”
    这话陆鬼臼已经听了几次,此时张京墨再讲,他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他道:“是,师父。”
    张京墨却有些不放心,他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陆鬼臼只是点头低诺,并不觉的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动摇——至少这是陆鬼臼目前所想的。但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但错了,还错的离谱。
    张京墨见陆鬼臼乖乖应下,便点了点头,然后抬步走到了阵法之中。
    这阵法的规模看起来并不大,只是布置在了一块小小的礁石之上,但所用的符箓之多却是十分的少见。
    可以说就这一个阵法,便耗尽了张京墨所有的家当。
    张京墨褪去了一直保持着的中年人伪装,又恢复了白发白衣的模样,陆鬼臼在张京墨看不到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师父,眼神之中多是迷恋之色。
    站在阵中的张京墨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握着剑的右手微微抬起,接着,他干出了一件让陆鬼臼目瞪口呆的事——他将剑重重的斩到了自己的左肩上。
    陆鬼臼露出惊愕的神色,在这惊愕之中还带着些许的恐慌,他看着鲜红的血液溅了满地,然后那只曾经牵过他的手,缓缓的落到了地上。
    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陆鬼臼微微张着嘴,看着张京墨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冲着自己摇了摇头。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动。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陆鬼臼的耳边响起,那惨叫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明明就是张京墨的惨叫。
    可眼前的人并没有张嘴,那叫声仿佛来自张京墨的灵魂,陆鬼臼的瞳孔已经缩成了小孔,嘴里说不一句话。
    张京墨自是见到了陆鬼臼那愕然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心道这回是不是对陆鬼臼刺激的太大了,可手上的动作却是并不停,直接无视了那剧烈的疼痛,弯腰将断臂捡起,准确的抛到了阵法的另一个阵眼之上。
    “人祭?”鹿书见多识广,看了无数的修士,却是第一次见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人祭的,他的惊讶不必陆鬼臼的要少:“你师父疯了。”
    “不,不!!!!”陆鬼臼终于喊出了声,这声音里仿佛饱含着血泪和恐惧,他想要抬起脚,朝着张京墨走过去,可他还未动作,便抬头看到了张京墨那冷漠的神色。
    张京墨看着陆鬼臼,那眼神之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意愿:别动。
    陆鬼臼浑身发抖,脚下却是再也没有要抬起的意思,他颤声道:“师父,我听你的话,你别这样,师父……”
    张京墨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瞪着陆鬼臼,并未给陆鬼臼任何的回应。
    陆鬼臼要崩溃了,他遇到了那么多的危险,曾经那么多次离丧命只有一线之隔,可却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的恐惧,他看着张京墨身上掉下的那只手,仿佛觉的被斩落的不是张京墨,而是他自己。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张京墨见陆鬼臼没有再动弹的意思,便又举剑——
    陆鬼臼见到了张京墨的这个动作,自是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觉的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的从肉体里拔出,又浸入冰水之中。
    然而张京墨的动作,并未因为陆鬼臼崩溃的神色,而有任何的动摇,他再次挥剑,这次是斩断了自己的右腿。
    “啊啊啊!!!!不!!!!不!!!”这一剑让陆鬼臼跪倒在了地上,他不敢离开张京墨为他画下的范围,喉咙里却发出绝望的嚎叫,就像被人一刀刀的捅进了心脏之中,再狠狠的扭动,他绝望道:“师父!!师父!!停下来,求求你,师父!停下来!!!”
    陆鬼臼的反应,在张京墨的预料范围内。他看着陆鬼臼不停哀求的模样,表情依旧没有动摇。
    鹿书这会儿已经不说话了,他看懂了张京墨所做之事,心中也是极为震撼。这开脉一事极为艰难,通常需要好几个修士一齐完成,但没想到张京墨竟是相出了这样的法子。
    因为前期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斩断自己的左手和右腿并未让张京墨被疼痛夺去神志,相反的是,若不是到处都是鲜血,张京墨此时的气色比之前看起来还要好上一些。
    陆鬼臼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他眼睛通红,瞪着张京墨,口中发出野兽喘息般的咆哮。
    张京墨不看陆鬼臼,只是伸手将自己的右腿,又扔到了阵法另一处要害。
    此时整个阵法开始泛出红色的光芒,那光芒震的礁石开始微微颤抖,显然已经起了作用。
    接着,张京墨举剑,斩落了自己的仅剩的左脚。
    陆鬼臼已经不说话了,他像是死了似得,沉默的凝视着面前的张京墨,空荡荡的眼神中已经剩不下任何的情绪。
    张京墨见状,也知道时候事差不多了,他轻轻的唤了声:“鬼臼。”
    陆鬼臼浑身一抖,像是突然回魂了一般,他听到张京墨唤他,还以为是张京墨改变了主意,哪知道张京墨却是冲着他温声道:“鬼臼,你想不想再次见到为师?”
    陆鬼臼疯了似的点头,他道:“师父,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张京墨道:“想要师父不离开你,你就变得更强好不好?”
    陆鬼臼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无论张京墨说什么,他都只是不停的点头,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让张京墨不要离开他。
    张京墨见到这副模样的陆鬼臼,本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的计划完美的实现了。可是却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点痛意,就好似看着从小见到大的孩子受了欺负,那个欺负他的人,还是自己。
    但在这件事上,若是不狠心,那定是不行的。
    张京墨又道:“鬼臼,记住你说过的话,要变得更强。”
    陆鬼臼的眼泪已经干了,他猜到了张京墨要做什么,表情一下子更加的惊恐,他道:“师父,我听你的话,你不要——”
    怒吼只吼出了一半,便停住了,陆鬼臼看着张京墨带着笑容,将手伸出了胸膛,然后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啊!!!”这一幕,是陆鬼臼忘不掉的噩梦,他死死的抓着头发,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礁石之上。
    张京墨那温和的声音还仿佛环绕在耳旁:你想要师父不离开你,你就变得更强好不好?
    “好,好,好。”陆鬼臼头脑一片混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变得更强更强,更强——
    一个带着腥气的物体滚到了自己的面前,陆鬼臼茫然的瞪着眼,却还是伸出手,将那物体捧进了手里。
    待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物体竟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陆鬼臼干笑了一声,随后便发狂般的大笑起来,他说:“师父,我会带着你的,师父……我会带着你的,师父……”他将那心脏紧紧拽在手中,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张京墨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他在献祭完自己的心脏之后,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然而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的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十分的诡异。
    因为阵法成功启动,陆鬼臼和张京墨脚下的礁石开始坍塌,陆鬼臼坐在原地,在察觉地面开始松动后,便想要扑到张京墨所在之处,将张京墨的尸体揽住,然而他才刚起身,地面便瞬间坍塌下去。
    于是陆鬼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京墨的尸体,同那一块块巨大的礁石,跌落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陆鬼臼茫然的瞪着眼,仿佛失去了灵魂,直到自己落入灵脉中,他才察觉,他似乎进入了地下。
    灵脉静静的流淌着,那些灵液在黑暗之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比金子还要引人注目。
    陆鬼臼跌落在水中,任由自己随着水流漂流了许久后,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而这时,他已经在灵脉之中,浸泡了十几天。
    陆鬼臼一声狼狈,神色麻木的从灵脉之中爬了出来,他爬出之后,也不急着动弹,而是沉默的蜷缩在岸边,像一头被抛弃的幼兽。
    鹿书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道:“你难道要让你师父的尸体,无地葬身么?”
    陆鬼臼听到尸体这两个字,表情瞬间凶狠了起来,他道:“闭嘴。”
    鹿书道:“他是为了开启这灵脉才做出的这牺牲,别忘了他最后死去时说的话——”
    陆鬼臼听到这句,才猛地想起了什么,急忙在自己的胸口寻找了一番,万幸的是他要找的东西还在——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被灵脉浸泡,这心脏竟是没有腐烂,还是刚取出的新鲜模样,陆鬼臼捏在手中甚至会觉的它下一秒便会跳动起来。
    陆鬼臼低下头,在那心脏之上吻了吻,绝望道:“师父,你别怕,我来找你了。”
    鹿书见陆鬼臼总算恢复了些许人气,这才松了口气,他道:“陆鬼臼,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切莫被眼前的事迷住了眼。”
    陆鬼臼木然不语。
    这灵脉蜿蜒曲折,竟是有好几十里都没有到头,陆鬼臼寻张京墨的尸体寻了许久,都没能找到。
    因为灵压的缘故,陆鬼臼在这灵脉之中也是极为难过,若不是有无尽的灵液支撑,他恐怕早就死了。
    鹿书也不劝陆鬼臼,他知道这事情唯有陆鬼臼自己想通了,才有法可解。
    在这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鬼臼忽然问了句:“鹿书,这说这世上,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方法。”
    鹿书笑道:“怎么没有,你难道忘了,你师父之前便以为这事被抓去枯禅谷,最后炼出了天枢黄泉丹么?”
    陆鬼臼道:“天枢黄泉丹真的可以救活死人?”
    鹿书道:“不然那枯禅谷的天奉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打击对陆鬼臼而言太过巨大,他竟是一口便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道:“我一直觉的,这天枢黄泉丹不过是骗人的东西,即便有我的师父参与其中,我却还是不信。”
    陆鬼臼从来不信世间有着能和阎王抢命的东西,他反而更信人死如灯灭。可现在……张京墨的死亡却将他逼的不得不信了。
    鹿书道:“世间宽广,你又如何知道没有?”
    陆鬼臼闻言却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就算是这东西没有,他也会将这东西找出来。
    有了这个信念,陆鬼臼总算不再像之前那般颓废了,他开始将身体浸泡在灵液之中,不断的修炼,脑海里刨除了一切杂念。
    鹿书见状暗喜,对陆鬼臼的修炼之事更加倾尽全力的指点,陆鬼臼的性子却是冷淡许多,若说平日里对鹿书的话还要回上一两句,现在便是说一个字都显得多了。
    他修炼之余,便会对着手上的那颗心脏满面柔情的诉说衷肠,他说他小时对张京墨的记忆,说他到底有多爱张京墨,说他定会找到法子救活张京墨,让他莫急……
    鹿书看到这场景只觉的无比的诡异,甚至开始怀疑陆鬼臼这小子是不是入魔了,但除了这些情况之外,陆鬼臼身上却没有其他的异常。
    陆鬼臼修行速度加快,身上的伤口便更加的明显,之前还只是出现在身体的内部,现在却是已经贯穿了整具身体,直接显露出来了。
    好在有灵液和水灵气不断的修复陆鬼臼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因为修炼《血狱天书》而重伤。
    那金色的灵液,在陆鬼臼初入之时,便逼出了陆鬼臼体内的杂质,这将陆鬼臼的身体淬炼了一遍。
    而之后陆鬼臼日日待在其中,跟不要钱似得不断吸取,身体素质也是不断的强化,不过区区几年时间,便已经可以随手捏断以前用来当做武器的剑刃了。
    这也是为什么每个门派为什么如此重视灵脉的原因,灵脉中的灵液是有限的,少了一滴便是一滴,而门派之中若是想要出现改变局势的元婴大能,便急需这灵液相助。
    有的门派财大气粗,顶级弟子泡上一年的灵液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而像陆鬼臼这样天天泡在里面修炼的,简直就是梦中的场景。
    当年张京墨也泡在了这灵脉之中数百年,他一离开灵脉,便直接突破到了金丹后期。像张京墨这种在修炼之事上如此平庸的人都能突破,陆鬼臼这样的天才肯定更不在话下。
    陆鬼臼这边因为受了刺激日日苦修,张京墨那边却是也经历了一次重生。
    吃了罗厄丹如何?进了寒镜之壁又如何?张京墨早就准备了底牌,根本丝毫不惧。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陆鬼臼,若是看见他这么做了,会不会失去斗志。
    但当时的张京墨又转念一想,倒不如好好的刺激陆鬼臼一番,与其让陆鬼臼对他日日担忧说不定会有另一番的奇遇。
    张京墨是对的,陆鬼臼的确有了奇遇——他在看到张京墨自残之后,便像是舍掉了灵魂的一部分,只知道日日修炼,脸上再无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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