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问:“晚上吃什么?要荤菜么?”
    “饭煮了?”
    “嗯。”
    “把饭端到老刘叔船上,菜不用了。”李政坐上床,弯腰抠了下拖鞋,鞋带破了,拖鞋摇摇欲坠,他随口问了声:“什么专业?”
    “嗯?……汉语言文学。”周焱回答。
    李政问:“就是语文?”
    “……算是吧。”
    “学了这个出来能干什么?”
    周焱说:“能做很多,杂志社出版社,跟文字有关的工作都可以,还有老师!”
    “老师……”李政哼道,“误人子弟。”
    周焱把书放回书包,当做没听见,问:“可以过去了吗?”
    那人又说:“大几了?”
    周焱顿了下,才低着头回答:“大三。”
    李政瞟了她一眼,起身朝门口走去:“跟上。”
    老刘叔的船果然豪华。
    室内铺着黄色的木地板,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空调吹出的风凉得沁人心脾,周焱站在风口处,贪婪地吹了许久。
    欣欣从冰箱里端出西瓜,说:“李叔叔,白姐姐,快来吃西瓜!”
    “你给叔叔和姐姐吃,你不能吃,吃好饭才能吃!”老刘叔端出菜,笑道,“来来,可以吃了。”
    蒸鱼头、番茄蛋花汤、腊肉炒四季豆,还有一盘油光光的红烧肉,周焱口中分泌出了唾液。
    她想到了清汤挂面和那个白馒头,鼻头发酸,等他们动筷了,她才跟着吃。红烧肉只夹了一块,蒸鱼头没碰,汤没喝,四季豆夹的最多。
    老刘叔说:“多吃点多吃点,你吃的还没欣欣多。”
    “够了够了,谢谢老刘叔。”周焱大口扒饭,小口吃菜。
    李政舀了汤拌饭,边吃边问:“这趟赚的怎么样?”
    老刘叔叹气:“赚的还可以,就是累。”
    “找个人帮你。”
    “哪里这么容易。以前有你婶子,现在……找个人多一笔开销,牢不牢靠还不知道,再说了,船上又累,日子还单调,没几个人肯做。不提这个,明天下船我还要去买点补给,你去不去?”
    李政摇头:“不用,我买了。”
    周焱有点好奇:“现在为什么不靠岸去买?我看岸离得很近啊。”
    老刘叔笑着:“你是第一次上船吧?这船吃水2米6,靠不了岸的,不小心还要搁浅了。空船没关系,现在船上都有货。”
    “哦。”
    “你是来船上过暑假吗?”老刘叔问道。
    周焱尴尬:“不是。”
    “来船上玩玩也好,就是单调了点,老话不是说吗,人生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撑船排第一呢!”老刘叔后面那句话朝欣欣说,“让你看看爸爸的辛苦,以后才知道好好读书!”
    周焱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为什么是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个……”老刘叔干笑,“我也不清楚啊,老话就是这么说的嘛。”
    “这是古话。”李政夹着菜,说,“古时候行船,那些船老大风里来雨里去,运气好顺风顺水,运气不好,大风大雨天,篙撑不动,橹摇不动,桨划不动,一个大浪打来,命送河神,这是一苦。”
    周焱问:“二苦呢?”
    “夏天打铁的生意最好,但是高温天,成天对着火炉,铁要反复炼烧,流出的汗都能浇灭炉子了。”李政说到这里,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周焱,“打铁匠的皮又黑又厚还糙,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周焱听的新奇:“那三苦呢?”
    “磨豆腐,三更起,五更卖,中午收摊,日复一日反复循环,赚得还少。”
    老刘叔直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人生三苦!”
    周焱笑着:“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以前都是听人生七苦八苦。”
    老刘叔问:“什么七苦八苦?”
    周焱说:“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这是七苦,加个五阴炽盛,就是八苦。”
    “我就听得懂什么生老病死求不得。”
    周焱笑笑。
    李政看向她:“信佛?”
    周焱摇头:“不是,我妈……以前信佛。”
    想到母亲,周焱黯然低头。
    边上的小人老气横秋地叹道:“什么苦啊苦,我要吃西瓜啦!”
    老刘叔笑了:“你个小吃货!”他站了起来,准备去切西瓜。
    周焱吃饱了,刚放下碗,突然看到边上的男人视线紧紧盯着窗户,她好奇地望过去,外面乌泱泱一片,隐约似乎有物体在移动。
    李政扔下筷子,倏地站了起来,走出船舱。
    老刘叔神色凝重:“你们别出去,我去看看。”交代完,他也跟了出去。
    周焱挨近窗户,这次终于看清了。
    船的四周,不知不觉聚集了七八艘小船,每个船上,都站着一两个男人。
    周焱跑到另一侧窗边,一看,果然还有几艘小船,正靠近李振的船,几个男人,已经踏上了甲板。
    第7章 (第一更)
    总共十来艘船,十几二十个男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这些男人有高有瘦,有胖有矮,面容并不凶狠,讲话语气却嚣张至极。”我说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船压到我们的鱼苗了?”开口这人三十左右,黑黑壮壮,是这些人的领头。
    李政背光,那些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说:”稀奇,平江也养鱼了。””你少废话!知不知道我们的鱼苗多少钱,刚下的鱼苗,三万块!””是么?承包平江花了多少?””你他妈少废话!”领头的不耐烦,”现在把钱赔了,我们也不计较,要不然,我们这十几个兄弟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政慢慢踱到甲板边,目光巡视这些人,视线最后落到领头的脸上,问:”你新来的?”
    领头的一愣,边上的一个瘦高个”啊”了一声,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这趟白来了,这人没钱!””什么?”
    夜间河上寂静,那人没太刻意压低声音,河上众人都听得到,连船舱内挨着窗户的周焱也听得一清二楚。
    瘦高个说:”这人有毛病,身上真的一分钱都不带,还穷得叮当响,我们几个之前拦过他两回,半个子儿都没捞到!””放屁!”领头的说,”这年头谁出门不带钱!跑船的还能没钱?!”
    瘦高个说:”真的!”
    另外几艘船上的人也说:”他真没钱!”
    领头的一指:”那个呢!”正指向老刘叔。
    老刘叔面色一紧,往后退了一步,半身藏在李政的影子后面。
    瘦高个嚷道:”哎,他有钱!我见过他!”
    领头的立刻喊:”听到没有,赶紧赔钱!”
    老刘叔慌张道:”没……我没钱……”
    领头的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黑社会,你坏了我们的营生,赔钱也是正常的,就算报警也说得过去。我们几个也都是斯文人,现在好声好气跟你商量钱的事,你只要按我们的成本价赔完了事儿就了了,你要是不讲理,那也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讲理!””我……我真没钱……我还要养孩子,我……”
    领头的将小船靠近,跨到了船上,另外几个跟班也上了甲板。
    两艘船,李政的船上站了四个人,这边船上也站了四个人。
    领头的昂着头:”再他妈废话,老子就把你踹下河了,赔钱,听到没有!”
    老刘叔焦急地看向李政。
    李政想了想:”老刘叔,去拿两千,算是请兄弟几个喝酒的。”
    老刘叔”诶诶”两声应了,立刻准备回屋里取钱。
    领头的却”呸”了声,骂道:”我操|你妈的,你聋了?老子说三万!两千?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李政笑着:”大家都是打工的,谁都不容易,两千是请兄弟几个的,就当交个朋友。”
    领头的也笑了:”朋友多多益善的好啊,兄弟,那就赔三万二吧,啊!”又指着对面的甲板,”你们几个,去里面找找看,穷得叮当响?咱们才穷呢,这才一晚上,鱼苗就死光了,只跟你们拿回本钱,算是好心了!”
    那几个跟班立刻进了李政的船舱里,立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翻箱倒柜的声音。
    领头的拽住老刘叔的衣领,将他一摔,说:”你,进取拿钱!”又不屑地瞪向李政,”你个怂货!”
    船舱内,欣欣怒气冲冲:”他们是坏人!他们又欺负爸爸!”
    周焱拉着她的胳膊,安抚她:”欣欣别怕。””我不怕!”欣欣红着眼喊,”他们太坏了!”
    周焱拿出手机:”我来报警。”
    数字还没按完,欣欣突然朝门口跑去,周焱一惊,连忙追上去:”欣欣!”
    这孩子却跑得飞快,一下子就冲到了外面,大喊一声:”你们这些坏人,不要欺负我爸爸,我杀了你们!”
    人的爆发力无限大,即使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怒极时的冲劲,也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撞落到河里。
    一个跟班”噗通”一声,尖叫落水。
    欣欣收势不稳,竟跟着对方一起落了水。
    从跑出船舱到落河,一切只有短短几秒。”欣欣——””欣欣——”
    李政说了声:”我操|你妈!”一脚踹了过去,将领头的掀翻在地。
    场面顿时失控,几人围殴过来,拳头直冲李政,老刘叔跳下了河去救欣欣,周焱扑到甲板边上,焦急地看着黑黝黝的水面。
    水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那人似乎想爬上船,力大无穷,周焱惊叫,一下子就被对方拽下了河,那人却借力爬上了甲板,气喘吁吁,揉着突然抽筋的腿,顾不得被他拽下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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