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峥端着碗,小口的啜着热水,一边和陈大娘拉家常。
    舒曼心里茫然,不由站起来走出小屋,沿着桃园的小路朝园外走去,春天的桃园,盛放的桃花,景色美不胜收,真实的不像是梦境,那就是她真的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回到了十八岁。
    想到明白这点,她立即归心似箭,迫切的想见爸妈弟妹。
    桃园在县城郊外,园外是一条土路,并不通车,要沿着土路走两三里路才能到国道拦车。而且,她总要跟小舅见面告辞一下的。
    舒曼不是个性急的人,可这会儿她太想见爸妈了,忍不住的就站在桃园门口走来走去的消磨时间。园门口凌乱的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那是来园里疏花的工人骑来的,不远处,停着一辆拉风的黑色悍马越野车,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的惹眼。
    不用猜,她也知道那是卫峥的车。
    这个年轻人,穿着时尚,装扮精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纯粹赏花来了?可能吧,这些富二代总是太闲。
    正想着,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身,就见卫峥略有些焦急的小跑着过来,看到她后,神色明显一松,脚步也慢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走了。”卫峥喘了口气说。
    “你找我?”舒曼很纳闷。
    “……也没什么。”卫峥俊俏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色,“我就是想认识你,没别的意思,我……刚才自作主张的帮你拍了几张照片,就想问问,洗出来后怎么寄给你?”
    “你相机是数码的还是胶卷的?”
    “数码的。”卫峥说,“亲戚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
    “那就删了吧,把我的照片从相机里删除,我不需要照片。”舒曼神色淡淡。
    “……啊。”卫峥一怔,明显的流露出沮丧。“很好看的,我虽然是业余摄影爱好者,但技术不比专业的摄影师差的,真的很好,要不你看看再决定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照片,麻烦删除,你这是侵权行为,犯法的。”舒曼微笑,神情坚定。
    卫峥迟疑的看了舒曼一会儿,确定她是认真的,才不情愿的低下头,摆弄相机。
    小舅舅的面包车终于来了,舒曼不等车停稳,就奔过去。
    对舒曼突然提出要回家,小舅十分不解,但还是将舒曼送到了国道旁边,并且给她塞了二百块钱,算是这段时间的工钱。
    舒曼一路归心似箭,只恨车走的太慢,她十分的想见爸妈和双胞胎弟妹。印象里都是得知她患癌后他们绝望悲痛的哭泣,她好想看他们的笑脸。
    一个小时的车程后,她在镇上下了车,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给爸妈弟妹每人买了一身衣服,还有一大堆的水果零食鸡鸭鱼肉等好料,坐了半个小时的小摩的,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家里。
    乍一看见年轻的妈妈,舒曼只觉眼眶发热,再也忍不住,哭了满脸。
    “咋了?这是咋了?”舒曼的妈妈张秀秀扔下正给猪剁草的菜刀,莫名其妙的抱着女儿,不过走了半个月,怎么跟生离死别了一样。
    十三岁的弟弟舒华从屋中奔出,一看舒曼拎着的大包小包,他顿时两眼放光,“哇,这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姐,你发财了?”
    “二姐,快出来,大姐回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还给你买了衣服。”舒华兴奋的又奔进去,拉着双胞胎二姐出来。
    “姐,你干嘛给我买衣服,还不如买几本书呢。”舒清翻了翻衣服,半是惊喜半是撒娇的撅着小嘴。
    “书要买,衣服也不能少。”舒曼松开妈妈,搂过弟妹,挨个在他们额头亲了下。“都去试试衣服,我看合不合适。”
    姐弟俩兴奋的拎着各自的衣服回屋里换衣服去了。
    舒曼四处看了看,没见爸爸,就问:“我爸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
    “你爸去帮志成家挖地基了,一天十五块钱,管两顿饭,等会儿就回来了。”张秀秀将剁好的草拌上麸皮泔水,满满的一大桶,拎着去给猪喂食。
    舒曼急忙上前,接过猪食桶,拎着往前院的猪栏走。满满的一大桶最少也有四五十斤,她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拎到猪栏前也不觉得累。
    年轻真好,健康真好。这一刻,经历过病痛折磨的舒曼,才深刻的明白,没有什么比健康的身体重要了。
    喂过猪后,舒曼拉着妈妈的手,埋怨:“我爸身体不好,怎么还让他去挖地基,那么重的活,他身体怎么受得了。”
    舒妈妈叹了一声:“有什么办法,还不是缺钱。”
    “你爸病那一场,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那么多钱,咱家的房子你也知道,补了好几次还是漏,实在该拆了重建了。还有你弟弟妹妹,马上九月份就要上初中,到时候学杂费,住宿费,伙食费,都要钱,你爸也是没办法。”
    “可也不能以身体为代价,这是透支生命,弊大于利呀!”舒曼心疼爸爸,却也知道这是家里的实情。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下的难关过了吧。”舒妈妈无奈的叹了一声。
    “我想想,让我想想。”舒曼松开妈妈的手,在院子里踱步,思索着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重生前,她尝试过很多种挣钱的办法,深知生活的不容易,最后从基层的缝纫工做起开了服装厂,虽然不算有钱人,但也算得上是中产阶级。
    眼前的这点困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既然她回来了,自然是要帮着家里把日子过好的。
    没多久,舒曼的爸爸舒平顺就回来了,舒曼正跟弟妹一起,料理买回来的各种食材,看到爸爸刚过四十岁就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形,她只觉心酸心痛。
    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浪费二百块钱买这些鸡鸭鱼肉衣服什么的,还不如让爸爸休息半个月呢。
    “曼曼回来了呀。”舒平顺看到女儿回来很高兴,再看厨房里一桌子的鸡鸭鱼肉,笑容滞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看着女儿笑着打趣:“行呀,懂得孝敬父母了。”
    “爸,我错了,我不该浪费的。”舒曼低头认错,尽管她此刻的心智年龄已经三十五,可在父母面前,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小孩子。
    “什么浪费呀,这是你的孝心,多难得。”舒平顺叹了一声,伸长手臂,摸了摸女儿的头,满满的都是疼爱。
    “吃饭吧,咱们家也好久没吃过荤了,这次多亏了曼曼,要是我,才不舍得呢。”张秀秀给丈夫使了个眼色,笑着转移话题。
    随便说了几个村里别人家的糗事,屋里顿时欢声笑语,刚才的沉重一扫而光。
    舒曼很享受和家人一起的日子,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被一件意料之外却也该发生的事情打破了。
    媒人上门提亲了,对象是前世的丈夫。
    媒人上门提亲对舒家来说实在太稀松平常了,舒曼长得好,性格温和,又能吃苦,家境虽然贫寒,人品却是这里十里八乡都夸赞的好,不管出于哪种考量,相中她的人都太多了。以前初中的同学,周围村里见过,听说过她的人,这两年上班的同事,一面之缘的顾客等等,三天两头就有人来说亲,她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只是这次这个的条件,实在让舒家心动。
    男方是城市户口,家境不错,长得也好,还是家里的独子,最重要的是不嫌弃舒家,只要订婚,就给五万的彩礼,并且不要女方陪嫁,订婚结婚所有的费用全由男方出,媒人直夸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
    五万块钱,对于九八年的农村,盖一座房子都绰绰有余了。媒人走后,张秀秀已经开始算帐,有这五万块钱,就可以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再把外债还了,以后孩子爸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干苦力活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舒曼。
    “曼曼,你觉得呢?”
    “曼曼,你们是不是认识?”
    张秀秀和舒平顺同时开口问。
    舒曼点点头说:“去年在县里的饭馆当服务员时见过他,后来又找过我几次。不过我对他没兴趣,这婚事我不答应。”
    “为什么?”
    两人都很惊讶,确实如媒人所说,这门亲事对现在的舒家来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撇去彩礼不说,他们也愿意让女儿到大城市生活,更何况男方家条件好,女儿嫁过去也不用受苦。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合眼缘吧,反正我对他没感觉。”舒曼一脸坚决。
    “你这孩子,到底想找什么样的?这样的也看不中,难道你准备一辈子不嫁?”张秀秀实在眼热那五万的彩礼,不由重重叹了一声。
    “算了,孩子不愿意,明天就回了吧,”舒平顺皱着眉头,蹲在门槛边抽旱烟,烟叶是自己种的,没有任何加工,满屋子的烟味,呛得舒曼一阵难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转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前世,她就是为了那五万块钱嫁的。
    虽然当时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可代价却是她一生不幸。
    ☆、脱贫之路
    这一夜,舒曼翻来覆去很久才睡,一大早她就起来,带了两个馒头和一根妈妈腌的咸萝卜,只说要去同学家,晚上回来,就出了门。
    她也没坐车,就直接步行走了十来里路,到了离家最近的新源镇。新源镇是个三省交汇的交通要道,熙熙攘攘的挺繁华的。舒曼曾在这里的镇一中上学,后来辍学后,又曾在镇上的饭馆打工,对新源镇很熟悉,把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了解清楚后,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家里走。天黑正好到家,赶上吃晚饭。
    吃过饭,趁着洗碗,舒曼问张秀秀:“妈,咱家现在有多少现钱?”
    张秀秀正在给猪剁草,闻言抬头看了眼女儿,说:“两千多块钱吧,我准备还你大姨的,她也没找我要,不过雅如快要结婚了,这段时间都在买东西,我哪儿好意思欠着孩子的嫁妆钱一直不给。”
    “雅如表姐什么时候结婚?”
    “七月八号。”张秀秀又看了眼女儿,“曼曼,你是不是想要钱?”
    舒曼洗好碗,蹲在张秀秀身边,从她手里接过菜刀,用力的在木墩子上剁着草,说:“妈,先借给我五百,三个月后我还你,不影响雅如表姐结婚的。”
    “你这孩子,要就要,还说什么借,那两千多块钱里有一半都是你给我的。”张秀秀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不过,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舒曼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穷,从来不乱花钱,初三后半学期辍学后,没几天就在镇上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辍学三年多来,靠着自己用辛苦换来的微薄酬劳补贴家里,基本很少向家里要钱,所以张秀秀也不怀疑女儿要钱的目的,只是纯好奇的一问。
    “挣钱呀。”舒曼神秘一笑,麻利的将剁好的草倒入猪食桶中。
    第二天,舒曼到新源镇的废品站花二十块钱淘了一辆废弃的三轮车,推到修车铺花了二十块钱修好车子,换了新的车胎和闸线,买了罐油漆,骑着车子回了家。
    在弟妹的帮助下,将三轮车彻头彻尾的清洗干净,刷上天蓝色的油漆,一辆崭新的三轮车就诞生了。舒曼从家里拉了一袋面粉和一桶油,还有一床棉被,带着妈妈给的五百块钱,再次来到新源镇。
    她先到镇一中附近找了个带院子的房子,十多平方的单间,一床一柜,十分简陋,不过租金便宜,三十块钱一个月,院里可以免费停车。然后去铁铺打了两块圆形的铁板,买了炉子煤球等需要的东西,还给三轮车量身做了个透明的罩子,到广告店里刻了几个字,贴在透明的罩子上。一个看起来干净精巧的煎饼果子车就做好了。
    卖煎饼果子对舒曼来说是目前最省钱的挣钱路子。她以前刚离婚时,带着两岁的儿子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卖煎饼果子。这小生意挣不了大钱,不过简单好操作,维持简单的生活问题不大。
    煎饼果子有很多种做法,不同人做出的味道都不同。舒曼是个喜欢钻研的人,过去卖煎饼果子时,她尝试过很多种水面的比例调和出的面汁做出来的口感,从中选择大众最喜欢的比例方式。
    还有就是酱料和辅料的添加。她熬制的酱料咸甜适宜,香鲜可口,让人吃了恨不得咬掉手指。
    刚离婚时,舒曼就靠卖煎饼果子带着儿子熬过了最初的半年,她生意一直不错,但是这个是个辛苦活,挣不了大钱,她精力有限,想到孩子以后上幼儿园各种开销,必须想办法挣更多的钱,在把孩子托给父母照顾后,她就转行了。
    镇一中有大概一千左右的学生,学校食堂的饭菜淡而无味,学生们大多都喜欢吃外面的各种小吃。舒曼骑着她的煎饼果子车出现在一中门口的第一天,就吸引了很多学生。
    最开始是因为她是个年轻好看的女孩,人打扮的干净利索,脸上一直挂着暖心的微笑,卖的又是小镇没有的煎饼果子,价格也不贵,一块钱挺大一个,加鸡蛋多加五毛钱,自然而然就吸引了一些学生的注意,吃过之后,立即就被食物的味道给征服了。
    花一块钱就能吃饱,而且味道不错,对一中的学生来说实在是抵抗不了的诱惑。渐渐的,一传十十传百,舒曼的生意越来越好,每次到放学时,她的煎饼车周围都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学生。一天三顿饭,她每天差不多能卖出去一百多份,差不多二百块钱。
    到四月中旬,生意稳定后,舒曼算了一下帐,这段时间她总共出摊三十六天,卖的毛钱有五千多块钱,去掉成本,去掉房租水电等生活开销,还剩两千。
    趁着周末学生放假,舒曼回了趟家,把这段时间的收获告诉了爸妈。这本在她的预料之内,到也没什么。只是爸妈听她出去一个多月,挣了两千块钱,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了。
    “外面的钱有那么好赚?”张秀秀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
    “苦了曼曼了。”舒平顺却没那么高兴,眉头皱着,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他看到的是女儿瘦了一圈的脸颊,以及两个无法忽视的黑眼圈。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你们跟我一起去。房东还有一间空的套间,我已经租下了。”舒曼到没注意自己的形象,她忙着说自己的规划。“现在已经四月中旬了,再有一个半月,舒清舒华就小学毕业了。初中肯定是要去一中上的,到时候,你们卖煎饼果子,又能挣钱,又不耽误照顾他们。而且,也不用忙着修房子了。”
    其实,舒曼根本就没打算修家里的破房子,她计划过几年在镇上给父母买套房子,暂时条件不行,就先租房子住。
    “行不行啊?”张秀秀是个本分的农村妇女,干农活,养猪养鸡这些她都在行,但是做生意,她从没想过。对于未知的事物,她在期待的同时又难免觉得惶恐。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女儿拿给你的钱是假的?”舒平顺笑着打趣妻子。
    这一晚,一家人吃过饭后,围坐在炕上,兴致勃勃的讨论搬到镇上之后的生活该怎么展开,要添置哪些东西,有哪些是家里可以带去的,哪些是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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