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你说的那些功效,倒是可以一制。”许攸沉思道:“人参也是贵药,但用处大,人们还不愿意使用。这药也当此论。这个,叫什么名字?”
    “纯粹的驴皮熬出的胶加黄酒冰糖去臭腥,叫阿胶。这是阿胶的副产品,味道更易于接受,叫阿胶糕。”秦玥看他手中只剩一口了,一会儿可别找我要。
    “恩,名字倒是好听,一听就是给女人用的药。”许攸点头念念有词,顺手将最后一口阿胶糕扔进嘴里。
    “你若是想制这药,为师可帮你找原料。”老爷子又道。
    “怎么找?您每天给我十来头驴子,让我剥了皮你再拉回来养?用驴皮必须杀驴啊师父。”秦玥挑了秀眉:“驴子也是百姓家宝贵的牲口,不用到老死是不会出卖的,您怎么给我找原料?”
    “买了驴子送你养着行不行?”许攸胡子一翘:“你不是会做饭吗?给仙客来想几道驴肉菜,养肥了杀了卖肉,扒皮制药,不是用全了?”
    秦玥微笑看老爷子,半晌捏了自己下巴朝他笑:“师父的头脑也是杠杠的!这个办法虽然周期有些长,但也未必不好。”跟她想的法子一样嘛!
    “是吧?你师父我可是有一手!”许攸背手昂头:“既然给你想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把剩下的阿胶糕都拿来吧!”
    老爷子红润的面上傲娇笑意深深,脚下踩着点子,朝秦玥摊开大手。
    周恒笑着去牵秦玥的手:“师父是多年的老姜,自是能瞧出我们的把戏。娘子都给师傅吧,左右不过是三块儿。”
    “只有三块儿?!”许攸朝二人喊:“师傅是这样孝敬的?三块儿就把人打发了?”
    周恒面色认真:“娘子确实只煮了一部分驴皮,在家摆弄了数日,还让下人回流看着火,东西不好制,最后仅出了一碗。家里人一人吃了一块儿,剩下的都给师父带来了。”
    夫妻俩挨着挤眉弄眼的咬耳朵,半天周恒“说服”秦玥,少女撇嘴将剩下的那三块儿给许攸了。
    “师父?”秦玥坐下,托腮仰头四十五度望许攸,眼睛水灵笑容俏:“您老刚才说给我原料的话当真不?”
    “当然当真!”许攸笑呵呵把几块东西装好:“徒弟做药师父得支持,不然徒弟就太辛苦了。况且……”
    老爷子目光流连在二人身上:“你们可是身强力壮年纪轻轻又没毛病,还不趁着大好时光造人?!”
    秦玥紧绷了嘴,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周恒最爱红脸,今天倒是忍耐的很好,只红了耳根。
    “来来来,让为师给你把把脉,看丫头身子如何?适不适宜为你周家传宗接代。”许攸挽了袖过来秦玥身边。
    秦玥闭嘴任他打趣着两人,许攸垂眸诊脉,周恒盯着秦玥的脸看。
    看我做什么?秦玥挑眉。
    周恒眨眼:看娘子身子好了没。
    你不是说迟些要孩子吗?现在就这么急?秦玥撇嘴,她这身子才十六岁啊。
    周恒掩面摆手,稍有尴尬。我只是关心娘子的身体,可没说要孩子的事儿……
    “恢复的还好。最近也不要沾凉水。”许攸一诊脉就恢复他仙风道骨的大师模样:“当然了,现在你家里也有下人了,这些事自是不用自己做的。”
    老爷子又眯着眼笑看周恒:“丫头若是再每天吃阿胶,明年你们就能圆房了!”
    被许攸瞧着,周恒红了耳根又亮了颧骨:“师父医术高明。”
    “丫头医术也不错,还给自己改了药方。”许攸又捋着胡子看抱臂的秦玥:“改的也好。”
    秦玥眼睛一翻道:“师父,有您这样不害臊,大庭广众下跟小辈说圆房子嗣的事儿的吗?”
    “那有什么,反正你们也不嫌弃我!”身边这两人无话说,许攸笑的开怀:“前几日有人给为师送来个医学孤本,你要不要翻阅啊?”
    “什么孤本?”
    “小张,将老夫的书拿来。”许攸扬眉喊伙计。
    小伙子到后院一会儿就拿来了个破烂的蓝皮书。
    秦玥嫌弃地看着边上已经毛了的书:“孤本不都是保存良好的书吗?怎么你这本成这鬼样子了?”
    小伙计嘿嘿笑:“老爷子对自己的手札保护的很,对其他东西,那就是看哪儿搁哪儿,一点不注意。上次我还在茅房捡到这本书呢,幸好这儿就我们几人,不然谁不识字当草纸擦屁股也说不定!”
    “咦——”秦玥捏着书角将其推到许攸手前:“师父你是搁在茅房哪儿了?没被人踩上几脚吧?”
    “胡叨叨什么,去柜台站着!”许攸一拍小子脑袋,小子挠着头跑走了。
    “丫头!”老爷子又眯着眼来跟秦玥说话:“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书是好书,你可得看完,对医者很有帮助!”
    “那也……”秦玥正说着话,周恒手一伸从两人中间拿走了那书。
    丫头和老爷子一齐看向男子,周恒安静翻书,瞅一眼两人,俊朗若飞雪:“你们继续,我随便看看。”
    秦玥嘴角一撇回了身,许攸捋胡子不吭声。
    “娘子,我觉得这本书很有价值。”周恒淡笑看少女:“既然师父愿意割爱,你便拿着看吧。烂一些也不妨碍的。”
    “那好吧!”秦玥接过那本曾孤零零落在茅房的烂孤本:“那师父什么时候给我买驴子过来啊?”
    “过完年再说吧,你总得让为师过个好年吧臭丫头?”
    “好,过年徒弟来给您拜年!”秦玥拿了书起身:“那我这就走了啊!天冷就在家歇歇,什么时候晴了再出来,别将自己冻病了。”
    许攸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走吧!”
    门帘一掀便是大雪迷人眼,纷扬了一世界的白。
    街面屋顶全是白,天也稍稍亮了些,晃人眼的精亮如星。
    周恒在秦玥身后帮她带好了兜帽,上前自然揽了少女的肩将人扶上马车,石青甩了鞭子马车淹没在茫茫白雪中。
    许攸静默站在门前,一世大雪遮了人颜,遥见苍茫山脊绵长,近处枯木裹了银衣迎风招展,携来梨花朵朵,遍洒街面。
    “老爷子,风大,有雪扫进来了!”伙计在一头喊:“回来吧,周恒他们该走远了!”
    早瞧不见了,用你提醒我?许攸掀帘子进屋,街面无人,风雪肆虐如洪。
    秦玥周恒坐在车上,少女翻看着那书:“不是我说,这真的也忒破了!说孤本倒还是可信的,说不定多少人收藏过,日日拿出来翻阅瞻仰……”
    “娘子,你可听过屈鸿?”周恒道。
    “我只听过屈原……”
    “传说数百年前有一仙医,可治病于未起,也医于膏肓,能与阎王争人,无人能及。”周恒声音微淡,视线落在秦玥身上却是暖热:“他生前曾著书流传后世,无书名。现今年岁久远,不知那书传至何处。”
    秦玥举起手中那本:“你的意思是这本快要散架的破书就是那本?”
    “这书上有些字与现在的字有差别,是很久之前朝代的字体。”周恒翻着书让少女瞧着里面的东西:“所以我想写这书的人许是很早之前的,而师父又对此书评价很高,那就很有可能是屈鸿的了。”
    “哦。那不管它是谁写的,我好好看就是啦!”秦玥朝他笑笑。
    “娘子好生保存着,说不得以后还能流传下去。”
    “切,这么破……”少女一笑,挽上他的胳膊瞧他:“要不回家你帮我誊一遍吧,你的字好看,我看你写的。把这本锁起来就不会再烂下去了。”
    周恒浅笑抱拳:“谨遵娘子吩咐。”
    到家时风小了,雪无声遮了一幕茫然,村子更是安静。
    下雪无事,吃了午饭秦玥便是百年不变的午休。
    有书房,但周恒基本没去过。在一个屋里坐着还省些木炭,他若是想看书在何处都是可以看进去的。
    秦玥躺在床上,周恒就坐在窗边帮她誊写孤本。
    雪白泛光,屋里也亮了不少,男子静坐执笔,侧脸棱角分明,俊朗又蕴了温和。
    秦玥侧身往外躺躺看着他:“阿恒,你要不要来睡啊?”
    “娘子歇着吧,我就不睡了,尽快帮你誊好书吧。”周恒下笔快又轻,一会儿便是一列,又从纸头开始写起。
    秦玥“哦”一声躺平身子,闭眼。半晌,又睁眼望帐子。
    “可是我想跟你一块儿睡。”她糊了一脸委屈看周恒,声音都是纤弱的,像刚冒头的柳芽黄嫩。
    周恒回头,眉眼酿了沉静气韵,恍若深林常年不散的白雾。片刻,男子起身来到床边,开始脱棉服。
    秦玥往里挪了挪,拍拍外侧的被子:“我已经暖热了,你躺下不会凉。”
    周恒笑笑,“这该是我为你做的事。”
    “我先来了,就顺便帮你暖了。”男子躺下,秦玥就势往他这边蹭。
    周恒看她像刚出生的小猪崽一样,抚着她的发顶呵呵笑。
    “娘子想与我说什么事?”他低低问。
    秦玥抬眼看他,男子瞳孔微芒,分明如水映着她的脸。那是,秦家女儿的脸,纯净俏丽,像一朵娇美盛放的荷盈盈立在水中。
    秦玥张了微黏的唇,却是堵了嗓子哑了声音,没有说出什么。
    她叹息垂下眼,扶了床要退离出周恒的臂弯。
    周恒手一伸掼起她抱住,“娘子别走!”
    “娘子,不想说就不说。”周恒沉沉说着,如古埙吹出的音调,悠远缓缓拨开了天际,沉厚灌入清流,淌了一池清幽。
    “你只要在家里好好的就好。”
    “身子康健,能哭能笑。”
    “能去看管着你的工人下人,有心摆弄好的吃食。”
    “跟阿正小雨和阿勤说些话,教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也不要忘记想我。”
    秦玥沉默,周恒看出了什么吗?
    “周恒……”
    “在,我在。”
    男子声音微微颤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是为了什么,他只是莫名的害怕,怕秦玥说出些什么他无法抗击又不能阻止的东西。
    秦玥从他身前抬起头,轻声道:“我不是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秦玥。”
    周恒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儿,眉眼如初,从未变过。
    “你不觉得我这个人跟你们不太一样吗?”她说:“我会做菜,你们都没有吃过,连张文义也没见过。我无缘无故会浅薄的医术。从没上过学的我能识字写字。会说你们听不懂的事和话。会画出做出你们没见过的事物。”
    周恒安静,一字一句听的清楚又深刻,他怎么会没有发现?
    自古,心思如发的人看什么都是细微中松动破茧的。
    “我是千年后的人,生活在比这里要先进万倍的世界。一天夜里下雨,我下了班骑车回家。雨大,路面上都是水,有一个下水道的井盖没有盖上,我连人带车栽了进去。我该是在那个世界死了的,因为醒来的时候,我就是躺在你家床上额头磕破的秦玥。”
    少女声音幽幽响在耳边,像山中细小溪流潺潺。
    周恒惊讶,这世上,真的有鬼神魂魄,身死神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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