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我们。”旁政依然背对着她,“谈以后。”
    顾衿很果断,“我们还能有以后吗?”她偏过头不去看他的背影,好像自言自语。“你觉得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我还能自欺欺人的跟你在一起聊以后吗?”
    她嘲讽他。“你可真异想天开。”
    旁政转身,隐隐怒火中烧。“为什么没有?我承认,之前瞒着你白梓卿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也说过,有些事儿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是你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脑子一热去撞人,顾衿,你知道一旦撞下去的后果吗?”
    他问的咬牙切齿,撞车那瞬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
    顾衿心里有被重伤之后的报复快意,她撑着床坐起来,脸色苍白可依然伶牙俐齿。
    “我知道啊。”
    “我害得白梓卿可能以后都不能跳舞了,我害得她爸死之前都没能让他们父女见上最后一面,她凄凄惨惨的躺在那儿,你们所有人看她都是怜悯的,可是我仍然觉着不够,我恨不得她比现在还惨,恨不得她一辈子没好下场。现在她这样,我都觉着自己吃亏了。”
    旁政看着顾衿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特别不可思议。
    顾衿浅浅扯出一个微笑,像是在复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旁政,我这么坏这么恶毒,是不是我们没办法继续在一起了。”
    旁政别开自己看顾衿的眼睛,深呼吸。“我不想听你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顾衿冷静的望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气话,旁政,我是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她坐在床上,喃喃的。“从我看到白梓卿牵着那只狗的时候,就不想了,当初你把莱昂送走,我以为你是为了我,以为我害怕,其实现在想想,你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养着它,你想保留你和白梓卿的情感,看呐,一个多好的爱情见证啊,它守着你和她的美好回忆,守着你跟她心里那块净土。”
    “后来在你家,她给你打电话,你扔下我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我还天真以为你是真的有朋友出了什么事儿,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开车回家,脑子昏昏沉沉的,我还奇怪为什么整条路只有我一个人在跑,第二天等过敏症状消退了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条单行道,我一直在逆行。”
    “旁政,你说要是那天晚上我要是被撞死了,你会觉得后悔吗?会像昨天抱着白梓卿那么抱着我吗?”
    旁政听的心慌,下意识叫她名字。“顾衿……”
    听到他说自己的名字,顾衿强忍住鼻酸,歪着头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顾衿吗?”
    旁政缓缓摇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它是指思念有情人,古代女子出嫁时候的一种礼节,代表一种向往。”她轻描淡写的笑了下,“其实旁政,我妈骨子里是一个特保守的女人,她非常依赖我爸也很忠诚自己的婚姻,她觉得男人是天,是家庭的全部,从她给我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她多想我以后嫁一个好人家,所以我潜意识里特别排斥这个,我从小就活的很生猛很独立,我怕我像我妈一样,对婚姻寄予的希望太多,失望就越大。”
    顾衿说的认真,让人不忍心打扰。
    “嫁给你之前,我妈在家里曾经很严肃的问过我一次,她说衿衿,你是真的想嫁给旁政吗?她劝我不要嫁给你,让我再想想,她说她不希望我跟你的感情是积于父辈的关系上,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出嫁,那感觉好像是……卖女求荣?可是我说妈,我愿意嫁给旁政,我爱他,哪怕这是一堵南墙我也撞了,我死都不回头,哪怕人家说顾家这个女儿为了钱为了名声高攀了旁家我都不在乎。”
    顾衿眼睛亮晶晶的,她头枕在胳膊上,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旁政,你这堵南墙撞了我才知道后悔,真的太疼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出来了。“我知道你是不情愿娶我的,那个时候如果不是爷爷病危,家里逼着你,你是根本不会对我说出结婚那样的话的。但我还是自欺欺人的答应了,我以为我嫁给你,哪怕你不爱我,至少是真心待我的,我相信你会对我好,我以为咱俩在一起时间长了,早晚你会被我感化,不管什么前女友还是白月光,你身边的那朵玫瑰花只能是我,我甚至想就是哪一天你出轨了我都不跟你离婚,我要花你的钱分你的财产,理所当然享受旁太太的身份,我死都不让这个位置。”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其实根本不是谁插足了我们婚姻,是你对我的隐瞒,我对你的隐瞒,是我们都藏着心意却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旁政,其实咱俩结婚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你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带着敷衍家里的心态,你把我跟你的感情放在以后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中的最末位。”
    她字字珠玑,将他杀的片甲不留。
    顾衿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嘲笑自己。“那个时候是真天真,我把很多问题都想的太简单了,结了婚以后我怕我花你的钱你会觉得我物质,我怕对你那么好你会觉得我倒贴,所以我一直跟你绷着,但是只要你对我和平常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我心里都能乐出花儿来。”
    听着顾衿失魂落魄的声音,旁政心里像刀剜似的疼,他伸手去捧她的脸,不顾一切去擦她的眼泪,给她用力搂紧自己怀里。
    他沙哑着嗓子,“别说了行吗,求你了。”
    他身上的味道是顾衿最熟悉的hugoboss,他特有的,先是芫荽叶,后调的雪松木,还混合着一点大卫杜夫的冷水。
    他从来不用香水,也厌恶这种行为,但是顾衿喜欢,所以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会洒一点进去,不会太浓烈,等衣裳晾干了,被太阳晒过之后,那种味道就会在他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时流露出来,只有离他特别近的时候才闻得到。或者说,只有自己才闻得到。
    顾衿记得以前躺在他腿上玩手机的时候,他总是用一只手无意挡在她鼻子的位置,那味道就顺着鼻腔往里钻,顾衿心满意足像只小京巴似的嗅上几口,问他,你堵我鼻子干嘛?
    他不说话,只是无声这么挡着,后来顾衿才迟钝的明白过来,他是怕手机掉下来砸到她的脸。
    那个时候,她真以为他是爱她的,爱到眼睛里只有自己,再也容不下别人。
    眼泪的湿意一层层渗入到衣裳的布料里,泅开一大团水渍。旁政搂着她,像是搂着一个宝贝。
    可顾衿始终不曾抬手抱住他。
    她平静重复这个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局,“旁政,咱俩分开吧,协议离婚,或者去民政局,随便怎么做,我只要我们分开。”
    他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也是坚决淡漠的态度。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顾衿那双眼睛望着他,仰着头,用沉默与他对抗。
    旁政转过头不看她,然后关上门,脚步越来越快。先是穿过走廊,然后医院的大厅,然后停车场,然后是一片四下无人的小花园,他越走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等到终于走不动的时候,他终于俯下身慢慢坐下来。
    他不敢在继续和她待下去了,因为他知道,顾衿说的都是真的,她说的,也都会做到。
    她相信会用自己感化他,她相信自己能和他长命百岁的在一起,现在她做到了。
    她说她要离开他,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旁政望着下午日渐下落的太阳,忽然抬手挡住眼睛。
    他想起刚才病房里顾衿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你知道那种被背叛的滋味吗,就是你沾沾自喜以为得到的一切到头来一转身,才发现他们贴的都是别人的标签。比如你,比如白露。
    但是这些东西我都可以撒手不要,旁政,我相信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第47章
    第48章
    白梓卿爸爸的葬礼就在他去世的三天以后,来吊唁的人很少,只有生前一同工作的几个同事和家里为数不多的亲属,白梓卿坐着轮椅,带着墨镜,独自默默面对墓碑良久,既不给来参加告别仪式的客人还礼,也不说话。
    尹白露搀扶着自己的母亲站在前排,心里也是一番滋味。
    当初母亲为了再嫁,为了寻求个家庭的依靠,不昔放弃自己到别人家去当继母,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十几年,到头来,人走了,夫妻劳燕分飞,她又是孤身一个,还是要和自己相依为命。
    房子是去世的继父的,尹白露的性格是断不肯母亲继续住在那里的,自己在b市的房子是租的,这样一来,买房的经济重担就都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母亲握着尹白露的手,紧紧的,不知道是愧疚还是难过。
    简单葬礼结束,仿佛两个家庭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尹白露走到白梓卿背后,“要我送你回家吗?”
    “回谁的家?”白梓卿反问她,“你们的家,还是我的家。”
    尹白露飞快地回答她,“你家,你和你爸爸的家。”
    “我跟我妈会尽快从那里搬出去的,你放心,这些年他们夫妻两个人财产一直是透明的,我妈半辈子没工作,白叔去世前家里的存折里还有七万多,算上补发的二十个月工资,一共十八万多,我一分都没动,全都留在白叔书房的抽屉里了。”
    白梓卿摘下墨镜,看了看外面灰蒙蒙的天,声无波澜。“白露,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恨我毁了你和顾衿的关系,恨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活得都比你优秀,恨我……很多你看不惯的事情。”
    尹白露的目光落到墓碑继父的照片上,眼神悠远。“恨。但是现在造成的一切后果也都是我咎由自取,白梓卿,我对你真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之所以忍耐你,全都是看在白叔的份儿上。”
    “他对我好,比亲爹都好,我不能看他生病见死不救,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你拿亲爹的命去换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现在顾衿跟我这样,全都是我活该,我认。但是你要知道,这不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姐姐,我跟你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白梓卿笑了笑,“真好,我也讨厌你,我们都一样。”
    “房子我不要,那是阿姨照顾我爸这么多年应得的,钱我会拿走,以后就这样吧。”她转动轮椅,一个人慢慢淡出尹白露的视线,好像是在做告别。
    “尹白露,再见了。”
    以前回b市,是因为b市有爸爸,有她想见的人,现在父亲去世了,想见的人也终究没得到,她也再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这一场博弈,她打的精疲力尽,输的丢盔弃甲。
    望着父亲照片的时候,白梓卿总是在想,如果她当初没有把那么多的精力放到别人的婚姻里,多拿出一点时间来陪陪自己的父亲,是不是这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局。
    她不会连父亲去世之前最后的遗言都没听到,甚至都没时间去碰一碰他慢慢失去温度的手。
    这样反复思量,白梓卿还是去找了顾衿。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上午,顾衿换了病号服,正在病房收拾出院的行李,一天三千块钱的高间里待了五天,她整个人看上去消瘦又苍白。
    旁政自那天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出现,电话也没有一通,像是刻意回避着顾衿,病房里一直有位阿姨照顾她,那是之前照顾旁老爷子的,旁夫人听说顾衿住院的事情隔天就带着她过来了。
    旁夫人姓沈,闺名沈瑞谷,只不过嫁给旁磊这么些年,人人都叫她旁夫人,几乎快忘了她的名字。
    她在病床前疼爱的看着顾衿,眼底难掩伤感之色。她说衿衿,这次是旁政不对,你们两个年轻,不要总是把分手离婚这样的话放在嘴边,伤感情的呀。
    她说你公公已经教训过旁政了,脸上的伤你也看见了,脱了衣服身上也全都是淤青,我养了这小子快三十年,真是第一次见他爸发了这么大的火,你们小两口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当时还觉着特别欣慰,你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她说衿衿,你妈现在不在,你爸又走了,把你托付给我们家,现在是这个结果,将来你让你公公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父母啊。算妈求你了,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就是这么过的,那白梓卿她爸也走了,再不能这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了,有妈给你看着她,你放心,谁也不敢来欺负你,你就原谅他吧。
    做母亲的总是站在儿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旁夫人以为顾衿是掐着正室的一口傲气,容不下旁政外头那些枝枝蔓蔓的破事儿。
    顾衿垂下眼也不说话,只是藏在被子下的一只手指甲越发的抠进手心儿里。
    那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儿,以前总是生机勃勃的,看谁眼睛都能笑弯成一条缝儿,现在了无生气,我见犹怜。
    旁夫人知道多说也没趣儿,斟酌着顾衿的脸色,心里猜到了八九分,便起身走了,临走时站在门口,还叹气宽慰她。
    前几天你爷爷脑出血做了个大手术,现在还在icu里监护,旁政忙着家里那边的事儿没时间来看你,等你出院了,我让他来接你。
    顾衿这才抬眼,爷爷很严重吗?
    婆婆一言难尽,跟阿姨吩咐照顾好顾衿之后便红着眼眶走了。
    阿姨话很少,顾衿问她旁爷爷的事情也说不太清楚,始终在病房外面的沙发上静静坐着,每天只是到了吃饭的点儿进来送饭,都是家里食堂开的小灶,准备的非常用心。
    顾衿在医院又待了两天,觉得身体实在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想这么虚张声势的住下去,便准备提前出院。
    如今,看到白梓卿拄着拐站在病房外头,阿姨十分警觉的挡在顾衿前面,语气不善。“您有什么事儿吗?”
    旁夫人带来的人,自是之前交代过一番的,分得清好人坏人。
    白梓卿对阿姨视而不见,直接朝里面的顾衿问道。“旁政不在?”
    “他在你还会来吗?”顾衿轻描淡写把缴费票据扔进自己包里,看都不看白梓卿一眼。“找他你来错地方了。”
    白梓卿拄着拐一蹦一蹦的进屋,参观着病房的摆设。“不,我今天是来专程找你的。”
    顾衿穿着黑色毛衣,黑色的牛仔裤,长发一直披着,瘦瘦高高的,她给阿姨一个放心的眼神,阿姨这才轻轻掩上门出去。
    白梓卿盯着顾衿,“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吗?”她胳膊上还带着黑纱,很刺眼。“我出来的时候,我爸被推进太平间,从冷柜里拉出来都冻透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吗?”
    顾衿停止收拾东西的动作,从胸间呼出一口浊气,终于直起腰版来看白梓卿。
    “那滋味儿我比你清楚。”
    “如果说一定要说点儿什么的话,就是你活该,至少我没有拿着一个得了癌症的爸去博同情,而且还是带着最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梓卿愤怒,拖着一条腿几步冲到顾衿面前,银牙咬碎。“你以为你自己就很高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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