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眉眼都没有抬一下,逗弄了白鹿一会儿,低声道:“是。”
    “师父认识他……”
    “你也认识。他是叶璟。”
    陆吹墨面无表情的脸出现皲裂,“可他是魔修,师父会不会认错了。”
    “不会。”沈晴叹息一声。
    亲手养大的孩子,即便他用斗篷裹住身体,显得分外臃肿,即便他将脸也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分毫,即便他用符箓改变自身,可是她依旧能认出。
    “我知道,他是叶璟。”沈晴微微一闭眼,“墨墨去把陆昊的消息取来,我们准备走吧。”
    “是,师父。”
    第68章
    白鹿送走了沈晴和陆吹墨,肉嘟嘟的脸上满满挫败。
    沈晴转身询问:“不和我们一道吗?”
    白鹿一副奋发图强的样子:“……我留下几天。”老家伙说她这样一辈子都拜不了师的,让她留下来跟他系统学习如何正确地追求师父,获得师父的芳心,——咦?似乎觉得那里怪怪的。
    “好吧。”沈晴温和一笑,老毛病发作,开口叮嘱了一番,“财满楼楼主与你之间已有因果,你即便不愿做他的义女,也需多加尊敬,‘老贼’‘老家伙’一类的称呼莫要再出口。你与楼主女儿相像也是缘分,老人家孤苦,你需体贴抚慰才是。还有,要小心……刚刚身穿黑斗篷的那人,早些回来无类宗。”
    白鹿糥糯点头应声:“……我知道的,我对他很尊敬的……就是,就是他若是像恩师一样沉稳温柔,我对他态度一定更好些。”白鹿委屈透顶,以为沈晴认为她忘恩负义,眼圈都带着红。
    这让沈晴着实吓了一跳:“我只是唠叨的老毛病犯了,并无斥责之意,抱歉……”
    白鹿呜了一声,用力摇了摇头,然后捂着脸跑回了楼内。
    沈晴刚欲追上去劝说,被陆吹墨抬臂拦下:“该走了。”
    “墨墨。”
    陆吹墨见她眼中担忧之色不减,美丽的眸子里神色微颤,很快平静下来,道:“她是高兴地失态而已,你不必过去劝解,我们回去吧。”
    沈晴不解:“失态?”
    陆吹墨眸中微微漾起嘲讽:“殷纪望苦追你几百年,你终于有所回应的时候,他不也是呆得路都不会走,一脚踩在了拢云的尾巴上了吗?”
    陆吹墨很快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有些逾矩,她垂下了眸子,抬步就走。
    “……你讨厌他?”沈晴追上问。
    何止讨厌。
    “没有,他很好。”陆吹墨嘴上很快否认,她侧头看沈晴一眼,“你若没有收白鹿为徒的想法,就莫要如此关心她,免得她误会。你总是太多妇人之仁。”
    “我大概一辈子都学不会杀伐果断。”沈晴苦笑。
    陆吹墨转口不再提这茬。若不是沈晴的妇人之仁,她早就饿死困死在佛塔秘境里。人总是这么自私,得到一朵火焰,便想着独占,不想这朵火焰再去温暖其他人。
    陆吹墨岔开话题:“跟我说说叶璟的事情。”
    “好。”
    …
    沈晴提醒白鹿小心叶璟。
    但是白鹿自从脸上胎记消去之后,就觉得自己运气极好,只要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占据所有的天时地利。她隐约也产生了很多自负,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所以当沈晴提醒她小心那个身穿黑斗篷的人,白鹿颇为不以为然,甚至还对那人产生了好奇,打算接触一番。
    直到她被制住丢在脏兮兮的山洞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
    那人将她像是丢麻袋一样丢在地上,而后撩袍坐下,随意握了一把灵石恢复灵气。
    白鹿在地上打了个滚,毛毛虫一样踊动着坐起来,她虚弱地咳嗽两声:“你究竟是谁?”
    那人侧过头,灵石的盈盈光芒令他一半的脸被闪烁着点亮,而另外一半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高挺的鼻梁,白皙得仿佛女孩子的皮肤,深邃的双目,只是眼神中隐藏了许许多多的情绪,令白鹿一时呼吸不畅。随着灵石耗尽,光亮瞬间熄灭。
    白鹿蹙着眉,觉得有些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索性开始猜测起来:“……你也是大陆来的修士么,那你和谁有关系,陆吹墨?……看起来你似乎不喜欢她,嗯我也不喜欢那个大骗子,那你一定也认识我恩师了?我恩师是沈晴……唔,你似乎也恨沈晴?”
    白鹿眼前一花,身体就飞起来,重重地砸在了身后的石壁上,修真者身体强悍,这点伤对她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但是只见紫芒一闪,一丝毁灭之力没入了她的身体内,剧痛随之传来,撕心裂肺的感觉令她几近眩晕,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这般凌厉的手段,再加上刚刚莫名的熟悉感,电光石火间,白鹿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叶璟,恩师的大徒弟,陆吹墨的师兄!”白鹿在云间城做侍女的时候,见过叶璟,彼时他还是风华艳艳的千北门首座,光风霁月,白衣胜雪。而如今他身披斗篷,灰败落魄,与当初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算蠢。”叶璟终于开口,他态度冷凝如冰,声音有些喑哑。
    听见他承认,白鹿非但没有欣喜,瞬间有些惊慌失措,她用力地挣着自己的束缚,却被束得更紧更痛。
    “只是有一点错了。”
    “哪点?”
    “我已经不是她的徒儿。”
    白鹿反应过来叶璟口中的她是沈晴,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阴毒和怨恨,身为肉票,本应该驯服乖巧,可却硬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恼怒地问道:“依恩师的性格,即便你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会找理由把原因揽在自己身上,若是她动怒,你肯定是做了什么极错的事情,触及她的底线。真是笑话,明明是你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这般怨恼她?”
    叶璟脸色阴沉:“闭嘴,你知道些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却了解她的为人,也从陆吹墨那里,从无关的路人那里听说过你们曾经的事情。白鹿不才,暂还无缘拜入恩师门下。却也知道感激二字。”白鹿忍着疼痛,努力说道,“你认为恩师对你好,所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她都必须理所当然地原谅你,可是白鹿却不这么认为!”
    她撑着石壁站起来,鄙夷地昂着头看着叶璟:“正因为她对我好,所以我才不会有恃无恐!我对她的每一点关心和爱护心存感激,也因此想去反过来关心和爱护她!而你,是个只想着索取的吸血虫!”
    白鹿乱骂一通,终于出了气,她见叶璟又抬起了手,自己却已然撑不起灵气罩,连忙蹲身护住头,后悔自己一时鲁莽,逞口头之快。
    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她偷偷抬眼一看,叶璟已经走出了山洞,正孤身立在外边,在沉寂的夜色之中披一身月光。
    第69章
    沈晴眼睛有些累,恰逢此时,一双冰凉凉的爪子从她背后伸过来,将她双目蒙入掌心,那双手的手心里秃了药膏,泛着一股冰凉的清香。
    “舒服些了吗?”拢云将脑袋搁在沈晴肩膀上,“宗门实在是讨厌,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这么多线装书,还得一本一本翻。玉简不是早就普及了么,用神识多方便。”
    沈晴微微一笑:“玉简昂贵,门派琐事又不是修行秘法,哪里会用玉简记录。对了,你怎么来了?”
    “殷白毛马上就到,我要抢在他前边,气气他。”
    拢云是灵兽,论对主人的敏感程度,回到主人身边的速度。殷纪望即便修为再高,也无法同她相比。
    沈晴无奈:“你怎么也莫名其妙跟殷前辈作对了呢?”
    “也?”
    沈晴翻了一页手中的泛黄书页,从枯燥的门派事务记录里边继续寻找信息:“墨墨最近也是。”
    拢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我以为她真的已经改了呢,你快告诉我她顶着那副喜怒不惊的大便脸拈酸吃醋是什么表情!”
    一串脚步声从藏书楼外响起,拢云耳朵微微一动,脸上调侃的表情顿时消失,脑袋一低就将头埋进了沈晴清闲的那只手底下,招呼道:“你给我抓抓角,最近都没有磨角,感觉痒丝丝的。”
    沈晴视线都没有从书上移开,抬手摸到了拢云额头上那一对白玉般的小角,像是给小猫抓痒一样随便给她挠了挠。
    拢云舒服地叹息一声。
    她声音本来就娇媚,这种带着慵懒舒适的嗓音更是让人酥到骨子里,沈晴本来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忍不住身体僵直,手一哆嗦。
    殷纪望走近,他眼角微扬,没有什么表情,唇线抿起,脸色微有些泛白。他上前几步,似乎想要将拢云从沈晴怀里拎出去。
    拢云知道气他的目的达到,被罚挂在树上吹冷风的气消了一些,她得意瞪了他一眼,就地化作遁光滚走。
    沈晴这才看见了殷纪望,她温和笑了下,将手里脆薄的黄纸又翻了一页:“拢云惹你生气了?”
    “她最近不安心,只是故意闹腾我而已。”殷纪望回答。
    他岂能看不出拢云那点小心思,看在自家阿晴的份上,勉强提高了对她的忍耐力,只是看见那家伙腻歪着往沈晴怀里钻,还是醋意上窜想把她扔出去。
    ——怎么把她摆脱掉?她可比叶璟难处理得多。
    沈晴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朝他伸出一只手,殷纪望顺势握住,脸上病态的白色慢慢退去,他唇角勾起,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拢云前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我便答应给她找些她母亲的消息,白青似乎知道什么,可是再问他,他却说青鸾以前只是借住在无类宗。再多的就不肯说了。”沈晴有些想不通。
    “青鸾的消息?问我便好,何必如此折腾。”
    沈晴瞪大眼睛愣了下:“……这些你也知道?”
    殷纪望侧过脸,发现她并不是故意疏离自己,脸上神色终于舒缓,他点点头:“我对于这些事情知道不多,只是听过有人说过,我便将我听见的告诉你。”
    “好。”
    听着殷纪望的叙述,沈晴终于明白了大概,结合她在藏书楼里找到的信息点,勾勒出了故事轮廓。
    青鸾应该就是拢云的母亲,美丽聪慧。她很要强,对待感情又专一,可惜拢云父亲生性好色,根本改不过来,青鸾慢慢地便死心了,她生下拢云之后,平静和离,离开拢云家族,那时候拢云应该只是一个蛋,还是拢云父亲自己把她孵出来的。拢云家族遭到灭门的时候,她早已不知所踪很长时间了。”
    后来拢家遭遇灾难后,青鸾将唯一存活的拢云护住,千方百计瞒过了那些人,她虽然聪慧,可是资质不佳,修为也浅,她带着拢云四下逃亡,曾经来过这里。受玉音坊庇护。后来那些人追到了这里,青鸾逃离不及,陷入鏖战,后来身负重伤,即便这样,她依旧能从乱象中寻觅得了一丝生机,将拢云送过界湖。
    沈晴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追杀他们的那些人是谁?”
    殷纪望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认识。”
    “……难道又是涂山胥?”
    殷纪望微微点头:“涂山婴倾慕过拢云的父亲。”他似乎很不耐烦提起涂山婴,忍耐着继续解释。
    涂山婴早些年喜欢过拢云的父亲,拢云的父亲也为涂山婴所吸引,两人琴瑟和鸣过一段时日,只是最终谁也舍不得放弃一片森林,恰逢青鸾出走,拢云的父亲赶着回家孵蛋,他和涂山婴以分离告终。
    涂山婴对此不满许久,觉得拢云的父亲朝三暮四,忘恩负义。后来她将所有的不满都灌输给了涂山胥,涂山婴死后,涂山胥时常陷入偏执,拢云父亲依旧左拥右抱,恰好犯了他的忌讳,让他想起死去的涂山婴,由此祸及家族。
    沈晴埋头消化了一会儿,琢磨以后如何告诉拢云。
    “对了,拢云家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在塔底沉睡了吗,如何知晓?”沈晴奇怪地问。
    他敷衍一笑,“涂山胥给我立了灵位,供了香火。他总对着我说很多话,我即便睡着,也能听见,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沈晴歉疚道:“对不起。”她微微苦笑,“听你提起涂山胥的时候,常常令我想起我的徒弟,将心比心,若是他们如此待我,我定然无从忍耐。”
    “不够。”殷纪望垂着眼睛,神色正经。
    “额?”
    “这些安慰还不够。”他显得循循善诱,“比如还可以抱抱我,亲亲我。”
    沈晴一怔:“……殷前辈——”
    “沈晴,你四天没有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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