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喜心酸地想,看样子陛下已经被首辅大人迷惑了,要为了首辅大人动用皇权、徇私枉法了!
    跑了一趟御史台,来喜只身回到气压极低的养心殿,小声道:“钟大人随御史台主往襄府调查取证去了,人不在台中。”
    岑睿怔了片刻,一怒踹翻火盆,她自然知晓这是钟疏为防她插手,有意躲着她在的借口!
    这一夜,宫里宫外没几个人闭得上眼。首辅傅诤是公认的朝廷柱石,百官无不以他马首是瞻,傅诤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着恭国未来朝局的走向。说句不好听的话,民间知傅诤者多,知岑睿者少。钟疏这一封奏折,说是捅了天也不为过。
    徐相爷捧着夜宵窝在书房里,百思不得其解。御史台的老台主风厉雷行了一辈子,得罪了不少人,眼看要退休了近日行事温和许多,怎么在这节骨眼上纵容手下人折腾了这么一出来?不解啊不解,徐相爷舀了勺汤羹,难道老台主终于感受到他对傅诤的怨念,要替他出一口恶气了么?!
    其实有傅诤在也不错的说,至少他把小皇帝压制得服服帖帖,大事小事都有人扛着,最重要的是傅诤这首辅不偏不倚,做事还算公道。要不去求个情?
    与徐相爷有相同想法的显然不是他一个,次日天未亮,理政殿从里到外,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打着的旗号皆是为傅诤请命求情。跪了半天,龙椅上依旧空荡荡的,来喜迈着小步跑进来,对徐相道:“陛下今日身子不爽,休息着在呢,相爷带人回去吧。”
    徐相两撇小胡子挑了挑,低声问:“陛下是不是对首辅……”
    来喜摇手:“陛下比你们还心急。这事,首辅他自己也不……唉。”
    正主不来,再跪也没多大意思,朝臣们三三两两爬起身离去了。徐天奇跟在徐相后面,快出宫门时道:“叔叔不去养心殿劝劝陛下么?”
    “劝?”相爷哼出口气,眼睛瞟向那些愁眉苦脸的朝臣:“想劝的、去劝的,多的是,不差本相一个,做个样子意思意思得了。再者,”他拈拈须:“你说,陛下日渐年长,对只手遮天的首辅当真会一点戒心都没有。你呀,还年轻着呢,这圣意可不是那么好揣摩的。”
    岑睿没去上朝,原因不是身体不适,而是一早就被对她避而不见的钟疏堵在了养心殿。
    “陛下,此时断不可去理政殿。”钟疏岿然不动地跪在台阶之下。
    岑睿指着他道:“你不是躲着朕么?!既然来了,好,朕要问问你,若傅诤与襄禹真有勾连,怎又会让你去查襄禹的老底?!”
    钟疏跪得笔挺,一丝不受岑睿怒骂影响:“正是臣去查了襄禹,才查出首辅贪墨之罪。臣与首辅无冤无仇,若不是铁证在前,臣斗胆敢问陛下,臣为何要栽赃诬陷首辅?”
    “谁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他人指使?”岑睿怒极甩袖。
    钟疏掀了个嘲讽浅笑:“臣不过区区侍御史,首辅乃权倾朝野之人,若有人指使未免也太看得起微臣了。”
    “你!”岑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怒火攻心之下扬声道:“你也知道你仅是个侍御史,你以为朕真不会斩了了你么!来喜!拟旨!”
    被点名的来喜大惊失色,难不成陛下真要让钟疏血溅三尺?!
    “陛下……莫要胡闹。”两人之外响起了第三个人声,清冷中带着抹不易察觉的疲倦。
    岑睿一怔,侧过脸来,对上傅诤静如沉渊的双眸和微微苍白的面容,心上涌出一波又一波的酸楚:“傅卿……”
    “你下去吧。”傅诤对着钟疏挥了挥手。
    钟疏面色不佳,却终是隐忍下话语,仅向岑睿行了个伏礼,退走而去。
    养心殿廊下,一高一低的两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静默相对。
    岑睿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在大理寺有没有吃苦头、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临到头,满腹话语却是无从开口,明明是傅诤受了冤枉,她却好似比他还委屈一般。
    傅诤立在光影错落处静静地看着岑睿,与两人在京中重逢时个子长高了点,气色也养得红润不少,先帝把她托付给他,多少是希望她的性子随他沉静稳妥些。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眼前这个人始终没摆脱他第一眼看见她时的顽劣跳脱。
    这也好,他的性格太过沉寂寡冷,有她在,恰好弥补了他所欠缺的那一片空白。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
    岑睿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他,昨夜睡得好不好、在大理寺有没有吃苦头、这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临到头,满腹话语却是无从开口,明明是傅诤受了冤枉,她却好似比他还委屈一般。
    傅诤看着那张布满委屈的脸庞,很想上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告诉她不要担心。手抬至身侧,僵滞了片刻,却是提起袍摆,直身缓跪下地。
    这是傅诤第一次跪岑睿。
    岑睿惊得目瞪口呆,忙小跑过去语无伦次道:“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傅诤拱手:“臣身患旧疾,而今顽疾愈深,臣亦负罪在身,无德无能再担首辅之职。请陛下恩准臣卸去首辅之位,往偏都静养。”
    岑睿犹如脑壳遭了一记重击,耳鸣声嗡嗡一片,声音哑哑的:“我根本不信你会犯下那等罪行,御史台也尚未查清,谈什么戴罪之身?养病的话,朕给你找来天下最好的郎中,总会治好你的蛊毒。”说到后来,声音低得近乎于哀求:“用不着去偏都的。”
    傅诤似早料到岑睿会如是言道,淡淡道:“臣不走,不足以服众。”
    岑睿看着他淡漠的面容,攥紧了拳头,撇开脸鼻音浓浓的:“你是不是执意要走?”
    “……”傅诤没有说话,神情却是默认了她所言。
    岑睿背过身,眼酸胀得厉害,好半晌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很丰满的一章~~~嗷,下章吧!小岑子就长大啦~~~~你们期待的女王陛下来啦
    感谢燕小艾亲的地雷,啊哈哈哈,地雷炸出了小岑子的长大
    【肆捌】相思
    傅诤受贿一案,由于刑部和大理寺的介入,各方人手皆在里头搅合了一把,最后反倒因为证人众口不一、证据又甚是散乱而不了了之。但傅诤户头上多出的五万两白银却是明明白白存在的,这么大笔来历不明的收入足以受人诟病良久。
    银子数目不小,罚轻罚重或是干脆不罚,主审的刑部自个儿拿不定主意。刑部尚书大人经过一宿沉思,聪慧地把这个难题踢给了皇帝陛下。虽然在他和众多官员看来,陛下即便罚首辅大概至多也就走个形式,罚个半年俸银罢了。
    孰料翌日一早,门下省将岑睿朱笔亲书的圣旨发往六部,圣旨内容很简洁:你们的首辅大人旧疾复发了,陛下我特赐他去偏都清泉宫静养,以后你们老大就是左右二相,要乖乖听话哟。
    百官揣摩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从未听闻首辅身患疾病,而圣旨里也没说明傅诤何时归来。啧,这哪是给首辅放假休养,分明是陛下因这次受贿案恼了,又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治首付大人的罪,便找了个好听缘由摘了他的实权,发配偏都思过去了。
    徐师和谢容两跪在百官前头受了旨意,两人起来后互视一眼,谢容率先启口:“听闻京中轻容坊新出了批雀舌茶,左相大人若有空可愿一同前去品鉴?”
    徐相背着双手,老神在在道:“本相今日和尚书令有约,改日再与右相品茗畅谈。”哼,别以为本相爷不晓得你就是首辅大人专门提上来给我添堵的!
    谢容笑了一笑,不作强求。
    傅诤走的那日,淅淅沥沥降了一场春雨。养心殿后苑内池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纹路,锦鲤趴在莲叶上望着撑伞注视自己的傅诤,吐出个泡泡。旁边的书童道:“大人要带这条鲤鱼一同走么?”
    傅诤撒去钵中最后一粒鱼食,收手回袖:“不用了。”岑睿似很喜欢它,他不在,便留它在这陪陪她也好。
    胖鲤鱼若有灵性,听到傅诤的心声一定会嚎啕大哭,主人!那个一看到它就两眼发亮的小兔崽子明明是很喜欢吃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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