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远道而来朝贺的花破月。
    花破月来时,沈宁正为完成东聿衡的任务在书房练字,闻言将笔一丢,喜不自禁地跑出了书房。
    琉璃跟在后头,看看犹晃动的帘子,不可思议暗叹一声。哪一家的娘娘……
    不想这还不算稀奇,她步入正殿,见贵妃扑向欲下跪的花破月,大笑着将她抱住。
    琉璃与其他奴婢简直目瞪口呆。
    只是重逢的姐妹完全忘了周遭,花破月拉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而后紧紧回抱住她,又哭又笑,“让你骗我!你这坏家伙!”
    “错了错了,姐姐错了。”沈宁笑着告饶。
    琉璃暗地称奇,细看花破月一眼,见她与花婕妤虽是双胞姐妹,眉宇中却似沈宁带些英气,竟莫名比花弄影还要美上三分。她心头蓦地一惊,照理但凡皇帝看上双胞姐妹其中一人,姐妹两个便得一同入宫侍驾。虽说这花氏姐妹特殊,只是这花家大小姐这般美丽,难保陛下……
    沈宁拉着她一同在四处置了珐琅冰桶的书房坐下,并欢喜地拿了冰镇藕芽给她吃,“你热不热,要不要换身衣服?”
    花破月摇摇头,注视着似是并未大变化的沈宁,犹不敢信自分离后她成了沈府小姐,当了娘娘,又诈死逃出了宫,这会儿又以贵妃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不过一切都比不上她还活着来的高兴,“韩震跟我说娘娘还活着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她停一停,又道,“影儿当初来信说娘娘死了的时候,我也以为她在骗我。”
    沈宁刮了刮脸,“一言难尽,”而后她又道,“别叫我娘娘,听着别扭。”
    “皇家的礼数哪里能改?”花破月轻笑,她果然没变。
    “唉,这又没外人,”沈宁让人退下,“等有旁人了你再叫我娘娘。”
    闲杂人等一走,花破月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快细细说来。”
    沈宁便把自己不能忍受东聿衡后宫,患花疹又莫名好了,趁机从沈府逃跑的事源源本本告诉了她。若说沈宁会将连东聿衡也不能知道的心思全盘托出之人,那人非花破月莫属。
    花破月安安静静地听完,好一会儿才道:“这像是你会做的事儿。”虽荒唐放肆,但那人若是沈宁又不觉奇怪。“那末你为何又在天家身边?”她深深看她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被逼的?
    沈宁摇摇头,“我这回是心甘情愿的。”
    “想开了?”花破月并不相信,她不是能与人共事一夫的女子。
    沈宁笑而不语。
    花破月瞪圆了双眼,“你是说……”天家让步了?
    沈宁点点头,“唉,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儿哩。”
    花破月震惊过后,犹豫了片刻,看着沈宁低低道:“只是这条路,很是难走……”花破月想起花弄影,哪个女儿家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惟有自己?可那人是坐拥三宫六院的天子,众人皆说倾城色的亲妹妹竟也不过小小婕妤,天子可是愿意只守着宁宁一人?那末皇后娘娘、后宫嫔妃、还有影儿又当如何?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这样自私势必会伤害很多人,可谁又能保证我与人共事一夫,她们就不会受伤害?但凡爱上一个人,眼里就再不容不得一颗沙子,人都是一样的,这是天性。”
    花破月沉沉一叹,点了点头,而后蹙眉又道:“可如果皇帝陛下……”
    “我既赌得起,也便输得起,倘若他有朝一日不再爱我,我自会成全了他。“感情的事是强迫不来的。
    她什么都明白,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走上艰险的道路。花破月看向沈宁,也多希望自己能什么也不顾。可是她又怎么跟沈宁比?她这脏污的身子只会令所爱之人蒙羞。
    “别说我了,韩震在哪?”她惦记着他们三人这段公案,重开了话题问道。
    闻言花破月沉默下来,拈了一颗冰粒子吃进嘴里,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跟你说正经的,别又赌气。”
    “我真不知道,他到宜州只与我见过一面,后就再没见过。”
    “他跟你说了什么?”
    花破月想笑未果,垂着眼道:“他说,黄将军欲娶我为妻,祝我与将军从此百年好合。”
    “那是他的气话。”沈宁只得道。
    花破月摇摇臻首,说出的话如叹息一般,“他是认真的,他一向都是认真的。”
    “那你是怎么个想法?”
    长长的睫毛遮住幽光,“我没什么想法。”
    “死人才没想法!”
    花破月蓦地抬起头,“事到如今我能想什么?韩震终不再纠缠,我自是高兴,可我这残花败柳怎能做了一品大将军之妻?作妾才是正经话!”
    沈宁颇为心疼,“你如今苦尽甘来,又何苦还被往事所扰?”
    “谈何容易?”花破月对沈宁也是无话不说,“你不知宜州的富贵人家,是从不将帖子送到花家的。”她直视她,“树欲静而风不止,世间皆是如此。”
    “你花破月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么怕人说去?照我看来,你忍辱负重保得妹妹清白,又历经艰难藏了父亲遗书,致使沉冤昭雪,闺房里头的千金小姐几个有你这种气魄?她们不自省也就罢了,还有什么资格在后头说三道四?”沈宁怒道。
    花破月被她这番话弄得想哭又想笑,就她护她护得跟个宝似的。
    “你也别拿这些搪塞我,我知道你不是个软弱的,这些事闹心,也不至于让你消沉,”沈宁道,“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爱韩震还是爱黄大哥?”
    其实不消说她也十分清楚,她只是想逼花破月说出来。
    “我不……”
    “不要给我说虚的!”
    话未出口被沈宁狠狠打断,正值二人大眼儿互斗时,琉璃在外禀报,说是花婕妤到了。
    沈宁虽与花弄影早有隔阂,但体谅她与花破月是孪生姐妹,自是要让久违的二人见上一面,于是在花破月来前,就交待了琉璃适时去请花弄影来。
    谁知双胞姐妹见了面,却都似有些拘谨僵硬,沈宁心有疑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的一年里,花弄影曾修书一封,信中多述她在后宫不易,末了虽不明说,言语中却是暗示她出家为尼以保花府百年清白,以便将来外甥降世,不在宫中低人一等。花破月心头苦不堪言,连双生妹妹也嫌弃她的过往,何况他人?只是花弄影如此作法,还是令她心寒不已。
    此时花破月中规中矩地见礼,花弄影居然也并不搀扶,由着亲姐向她行了礼数才让起身。
    沈宁不由皱了眉头。
    三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会话,沈宁总觉着气氛古怪,心想双胞胎是否有体己话讲,正寻思着借口离开,昭华宫的太监却来叩头,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虽不知皇后有什么事,沈宁还是留了二人在宫中,贴心地让左右都退下,自己更衣出去了。
    待沈宁一走,花弄影上前执了花破月的手,“姐姐,影儿真想你,梦里头也在想你!”
    花破月心头一阵暖意,她反握了她的手,“姐姐何尝不想影儿?”
    花弄影泪光盈盈,投进花破月怀里,花破月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影儿?”
    花弄影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却是一行清泪。
    花破月怜爱地擦去她的泪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姐姐,你不知道影儿……”花弄影哽咽不能语。
    她不说,花破月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花弄影在宫中势单力薄,早已难以安身,如今沈宁一宫独宠,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她轻叹一声,抚着她的发道:“影儿,你不如出宫罢。”帝王的心如今一心在沈宁身上,她的美貌都毫无作用,将来红颜老去,怕是更加凄苦,“宁宁如今贵为贵妃,找理由让你出宫应是……”
    “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花弄影猛地弹起身来打断她,“我既一朝入宫,死也是陛下的鬼,姐姐怎能说出这般有违妇道的话来!”
    “我舍不得你在这宫里头……”
    “那末姐姐替我求求贵妃娘娘好不好?”花弄影急急地打断她,“如今贵妃娘娘圣恩正浓,姐姐可否请求娘娘分陛下一分宠爱于我?只怕是月月一两日也好!”
    花破月有些为难,“影儿,这是行不通的……”
    “姐姐说也没说过,怎就知道行不通?”花弄影咄咄逼人,“还是姐姐压根不关心我这只作小小婕妤的妹妹,一心只顾讨好做贵妃的娘娘!”
    “影儿!”花破月吃了一惊,“你怎地变得这般刻薄!”
    花弄影冷笑一声,“我这般刻薄也是姐姐逼出来的,姐姐只顾自己在宫外快活,哪里还管影儿死活?姐姐可知影儿在宫中如履薄冰,每日因身世受尽嘲笑,影儿在信中所愿姐姐也置之不理,如今只让姐姐求贵妃两句,姐姐也不肯,姐姐是否要影儿受尽欺凌死在深宫才高兴!”
    花破月瞪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曾温柔内敛的妹妹,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
    ☆、94
    沈宁一直对皇后有所疑惑。皇后与东聿衡是少年夫妻,二人生下东明奕后就再未得子,并且她听说东聿衡一直少入昭华宫,可犹对皇后十分尊重,从不因宠妃驳了皇后颜面,皇后也报之以李,不仅不嫉妒后妃,反而还千方百计选美人进宫,对待妃嫔一视同仁,后宫子女视如己出,后宫上下无不敬重。
    只是这并不符合人的天性……沈宁自己也是女人,明白不论再大度的女人,也不可能为丈夫做到这一步,并且自她回宫后,东聿衡月月也去昭华宫留宿几宿,她只在第一回听说时浑身凉透,但东聿衡坦荡的态度却让她心生疑惑,他只对她说朕是一言九鼎的,也就意味他们并未……那末这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宁步入昭华宫,向皇后请了安,皇后亲自下榻扶她半礼。离宫前皇后还对她若即若离,回宫后却似真心以待,听说就连王太妃不满意她再进宫,也是皇后说服太妃松口的。她知道东明奕的事情肯定起了很大作用,回宫后她甚至亲登春禧宫道谢她也知道如果与皇后交好,她在后宫会好过很多,但她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东聿衡的妻室。
    二人一番寒喧后,沈宁问道:“不知娘娘找臣妾来,所谓何事?”
    孟雅闻言,眉宇间闪现愁容,她挥退下人,只留了贴身女官在侧,看向她徐徐开口,“贵妃妹妹,不知你这些时日可曾听闻长阳街巷流言蜚语?”
    “臣妾不知。”沈宁摇了摇头。
    “本宫偶尔听宫人传进来一两句,却是气得胸口闷闷地疼。”孟雅抚着心口皱眉道。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唉……这叫本宫从何说起?”孟雅欲言又止。
    “娘娘有甚为难之处,不防直说。臣妾也为娘娘出出法子也好。”沈宁知道孟雅叫她来就是为了这事,也就干脆地卖个人情。
    “唉,”孟雅再一叹,顿一顿才说道,“这街头传闻,大皇子曾在克蒙受辱……侍于敌将身下!”
    “什么?”沈宁一惊,不想竟是这等恶毒流言,她立刻道,“娘娘宽心,臣妾以性命作证,大皇子不曾遭受侮辱。”
    孟雅点点头,“本宫自是相信妹妹与皇儿,只是人言可畏,我儿也听得传闻,近来一直郁郁,就连这三日贺寿,本宫也见他少有笑容,本宫着实有些担心。”
    沈宁沉吟片刻,三人成虎,若是世人皆信,东明奕怕是清誉尽毁,“娘娘,陛下知道这事儿么?”
    “本宫还不敢让陛下知晓,本宫已派人去处置造谣生事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皇子那儿……本宫已劝慰两次,仍不管用。本宫听大皇子说贵妃妹妹在白州帮他甚多,想来你的话,大皇子会听些,本宫……还得请妹妹帮这个忙才是。”
    “娘娘言重了,如果臣妾能帮到娘娘与大皇子,臣妾自是愿出绵薄之力。”
    孟雅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待沈宁离去,皇后心腹女官绿翘问道:“娘娘,这贵妃娘娘……可信么?”
    皇后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想相信她。”
    绿翘一听,忠心提醒道:“娘娘,虽然贵妃娘娘救了大皇子殿下,可难保她就是为接近您故意作为哩。”
    孟雅摇摇头,“她不是。”她自五六个人包括亲儿口中听闻了那件事,却没有一个说她有心为之,况且她被救回来时已奄奄一息……一个妇道人家,为何能有这般勇气和作为?为何天家与皇儿都对她刮目相看?她忽然,想亲自了解一番。
    沈宁走在回宫的路上,却在思忖一个问题。
    有人暗地里给皇后和东明奕使绊子,为什么不连她也一并整了?她与东明奕被俘之事,怕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既然有本事放出流言,为什么对她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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