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沈婕妤心思深沉,奴才在福禧宫观察她与惠妃相处便知道了,她的眼底藏着野心,定不甘屈于小小婕妤之位。自知皇贵妃无意助殿下登上大宝,奴才便开始为殿下另谋出路。而后对沈婕妤几番试探,终而与其达成盟约。”
    “为甚是她?”她不过一个不得宠的婕妤,能有什么法子让他成为皇帝?
    “殿下莫不是忘了,当初惠妃娘娘去世,陛下意欲择惠妃姐姐僖嫔教养于您,现下皇贵妃独霸圣宠,宫中已许久未进新人,如若皇贵妃此时……奴才认为陛下十有八九会提了沈婕妤份位,令她带养于您。如此一来,陛下深念皇贵妃之情,对您与沈婕妤定然都另眼相看,并且沈家也可为殿下所用,如此一来,何愁没有太子之位?”
    东明晟冷哼一声,“你莫要信誓旦旦,上回你说只要惠妃不在,父皇定然将我指给母妃,皇后还不是从哪里找来僖嫔来?”
    “殿下息怒,奴才后头不是拨乱转下了么?”
    东明晟皱着眉头,还是摇了摇脑袋,“母妃如今深宠帝宠,又受百姓爱戴,我跟着她才可顺风顺水。”
    “殿下,”魏会急道,“那皇贵妃娘娘,压根不想让您登基啊!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她的宠妃地位,从来不曾为您考量!”
    东明晟紧抿了唇,在方桌边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魏会继续道:“殿下,沈婕妤已下了第一道毒,您只要如上回一般,在皇贵妃娘娘的汤药里下第二道毒,娘娘便必死无疑。”他顿一顿,又添一句,“皇贵妃娘娘身份不同,为免夜长梦多,这回便下重一些。”
    惠妃是被东明晟毒死的。真相正是如此。而这毒,正是魏会给的。
    魏会本是忠于东聿衡,也听他的命令全心全意陪伴东明晟成长,然而久而久之,身为宦官的他却爱上了贤贵妃。贤贵妃也看出他的异样却心照不宣。直到卫家被查,贤贵妃秘密见了他一回,恳切地将东明晟托付于他,并且还告诉他东明晟身上有一块令牌,可以召令卫家暗中培养百名死士,可以用它来为东明晟在宫中安身立命。她想让他当皇帝。
    说完这一切,贤贵妃在他的嘴上轻轻吻了一下。
    魏会愿为这一吻赴汤蹈火。并且,这与忠于东聿衡并不全然相背。二皇子也是他的皇子。
    东明晟本是个温和内敛的皇子,然而自贤贵妃被贬后,他在后宫中遭遇了从未遇过的人情冷暖,竟连势利的奴才都看不起他的。他的性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经由魏会转达贤贵妃的话,他也下了决心要做万上之人的皇帝,不再看人白眼受人冷落。
    他意欲让背后有沈家撑腰的沈宁成为他的新母妃,不想她竟然拒绝了。父皇将他指给惠妃,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安分下来静待时机。
    惠妃的娘家薛家渐渐得势后,开始与朝臣关系渐密,也是有那么些意思,然而惠妃懦弱无比,再三劝解父亲与兄弟不要做这些大逆不道之事,同时也请东明晟不要与他们同流合污,东明晟表面应承了下来,背地里却让魏会派人去与薛家接触。
    待亲征大军胜利班师,东明晟已听得东明奕被掳之事,并沈宁死而复生再次复位回宫之事,一时又喜又愁,喜的是对付东明奕有了把柄,愁的是沈宁再获宠爱,万一得了皇子又是一大障碍。
    心知皇帝定会去遇龙寺烧香,魏会派死士去遇龙寺做了手脚,企图阻止沈宁入宫,没想到被她轻易化解。
    进了宫,眼见皇帝对沈宁宠爱不同一般,他们又发觉薛家就像烂泥扶不上墙,只会做些不入流之事。魏会又动了脑筋。
    沈宁无疑是能对抗皇后与孟家的最佳人选,再不济,庄妃与丰家也比惠妃强。
    他拿出了名为蛇缠的毒药。这是他入宫多年,得了一老宦官的信任,将此毒药传给了他。蛇缠的不能令人立即致命,还需下几道毒才能达成目的,但厉害之处却在于它的症状如同风寒无异,甚而连名医都甚少看得出来,正如其名如蛇般缠在身上一点一点地勒去人的性命。
    东明晟犹豫许久,心下一横同意了。他亲手下了几回毒,让惠妃犹如风寒不愈,静静地失去了性命。
    但这一回,他真要重新拿这药来对待宝睿母妃么?思及沈宁平素待他的好,东明晟犹豫了。
    她待他与惠妃待他不同,惠妃待他虽好,但是按规行事,皇贵妃却不一样,她说了会尽量待他像亲生儿子,她就真正地在做到。
    魏会见他还不能下决心,咬一咬牙下了猛药,“殿下,难道您忘了自愿自缢只为换您平安的贤贵妃了么?”魏会从不知贤贵妃会为二皇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悲痛欲绝,同时也更坚定了要实现她的遗愿。
    东明晟身子一颤,闭了闭眼静默许久,才道:“拿药来。”
    魏会一喜,忙将毒药与解药一齐奉上。
    东明晟将毒下到药汤中,会自己以身试药,既表孝心也证了清白,故而魏会也会为他准备解药。
    “殿下,除掉皇贵妃,您与沈婕妤联手,皇位便指日可待了!”
    魏会有拨云见日之感,春禧宫内殿中却是乌云密布。太医们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白发微胖的“凌霄阁的”正为沈宁把脉。他正是神医无尘。
    无尘探了一会脉,皱着眉头道:“不过又是风寒,加之不甚滑胎,怎地又为了这些小病叫了我来!”
    东聿衡扶着沈宁靠在床头,让人把太医们开的药方拿来,“你自己看看,不过风寒,开出的药方怎会令皇贵妃滑胎!”
    无尘一把接过,看了一回却是变了不耐烦的脸色,“这个娘娘吃的就是这些药?”
    跪在地下的温太医等人浑身一颤,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正是,娘娘昨夜与今日皆是按这些方子吃药的。”琉璃急急答道。
    无尘站起来,盯着方子来回踱步,嘴里还喃喃道:“古怪,古怪……”
    东聿衡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沈宁等外人进来就缓缓止住了哭声,但现下还有哭噎,她抽泣一声,依旧有水气的大眼也盯着无尘看。
    无尘扔了方子,又坐回床边执了沈宁的手,这回用了极久,太医们都快跪不住了,
    无尘此时却有了动静,他倾身上前,伸手就捏开了沈宁的眼皮,看了看又道:“伸舌头。”
    东聿衡有些不悦,但并未阻止他的行为。
    沈宁伸出舌头让他看了看,无尘又让她拿另一只手给她把脉。
    又过了许久,无尘才舒展了眉头,“你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全殿皆惊。
    东聿衡扶着沈宁的大手失了力道,沈宁也因震惊并未发觉。
    “皇贵妃中毒了?”皇帝轻轻缓缓地问道。
    无尘点点头,竟然笑道:“这毒我从没见过,竟然这么古怪!皇宫还真是好地方,什么疑难杂症都有……”
    东聿衡一掌将他打倒至地。
    “陛下!”沈宁阻止不及。
    无尘也知自己说错话了,他自个儿摸摸鼻子拍拍衣裳站起来,瞅了皇帝一眼,却不由打了个冷颤。
    皇帝此刻的脸色并非单单“恐怖”二字可以形容。
    ☆、125
    大景皇宫里,因皇贵妃被神医诊出中毒,广德皇帝雷霆震怒,首当其冲的,便是不能诊出皇贵妃病情的太医。
    三名太医被拖下去审问,他们心中皆知恐怕自己是有去无回了,脸色煞白,瘫软在地。温太医被拖起时,猛地回过神来大声道:“陛下,陛下,皇贵妃娘娘的病与惠妃娘娘病情相似之处甚多,着实非臣等三人之错啊!”
    东聿衡闻言,怒极反笑。摆手依旧让人将他们拉了下去。
    沈宁得知自己被人下毒,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悲伤。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可为何偏偏……是她的孩子!
    “聿衡,如果与太医们无关,就饶了他们罢,医术不精也不必致死……”她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
    “朕知道,”东聿衡怜惜地亲亲她的额,“无尘已去研究解毒之法,你定会很快康复。你且好生歇息,睡一觉起来,什么事儿都没了。”
    沈宁虚弱地点了点头,东聿衡抱起她,让琉璃等婢换上干净的床具,自己为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才抱她回床上躺好。
    “找到真凶就罢了,你不要滥杀无辜。”在他临走前,沈宁撑着沉重的眼皮,轻轻说道。
    “朕都依你。”东聿衡轻柔地应允。
    待她缓缓睡去,皇帝出了春禧宫,已是满脸肃杀之气。
    皇贵妃的宫中被拖出三名太医进了内务府,花婕妤被打十大板,如今还在昭华宫受审。后宫上下一时不知风云变幻,人心惶惶。
    紧接着,一批膳房厨子奴婢被抓,花弄影宫人被抓,春禧宫宫仆被撤下。
    不知从何处传出了消息,原来是皇贵妃中毒,帝王震怒。
    顿时风声鹤唳。
    东明晟为示清白待在春禧宫里并不踏出一步,脸色却十分难看。魏会见状悄悄安抚道:“殿下莫急,奴才为以防万一,已让人将毒藏至延禧宫。庄妃与皇贵妃积怨已久,她若下毒正似情理之中。”
    东明晟冷冷一哼。
    昭华宫里,花弄影经了十下板子,被打得鬼哭狼嚎,早已半死不活没了人形,孟雅再一逼供,她就害怕得全都招了。
    她说是庄妃逼她所为,她害怕庄妃的手段,所以鬼迷心窍做出这要命的事来。
    东聿衡与孟雅早在花弄影被打板子前,心中就隐隐有了底。后宫嫔妃里,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就是庄妃。
    万福手持圣旨率内侍禁搜查延禧宫,违者杀无赦。
    庄妃这回异常平静,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寝宫翻箱倒柜。
    因为她在听到花弄影那蠢货被抓住之时,就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只要自己抵死否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谁知一个内侍竟在八宝阁的一个宝瓶里搜出一包药粉来。
    她瞪大了双眼,这才慌了神惊叫道:“这不是本宫的东西!有人敢诬陷本宫!一定是皇贵妃!”
    万福回了春禧宫书房找东聿衡复命,将庄妃的种种异样与在延禧宫发现的东西一并上禀,皇帝让他将药包带去给无尘,并将庄妃暂时软禁延禧宫。
    虽然在延禧宫找着了疑似毒药的东西,但东聿衡并不认为这事儿是庄妃做的,她没那个耐心下这种毒,也没有机会给沈宁下毒。除非她背后还有主谋,或者另有其人。
    东聿衡捏捏眉心,他一直惦记着沈宁的状况,竟也不能静下心来。他招来内侍,得知沈宁还在安睡的消息,才又稍稍平静。
    他正在过目的是沈宁这两日的起居,里头详细记载着沈宁前几日的吃食——无尘已断定这种毒必定为内敷之药,或许毒发缓慢,渐渐侵蚀,让人无所觉察。
    不幸或幸的,沈宁前几日因心事重重,每日用膳极少,并且都是由膳房送去,琉璃亲自验过毒的,其中惟有一事犹为引人注目。
    沈宁吃了一碗沈湄送来的粥食。
    东聿衡首先怀疑的,就是沈湄。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以讨好别人依附别人作生存的人物,只会小打小闹,掀不起大的风浪。然而花弄影一事却让他略微诧异。花弄影即便神情有异,那也不过短短一瞬之事,她却笃定了她心中有鬼,并且还能人赃俱获,这便令他生疑了。
    并且惠妃倘若也被下了同一种毒,那末当时住在福禧宫的她更为可疑。
    然而她一个小小婕妤,入宫前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究竟从哪里得来这等狠毒之药?
    他又让万福送来暗卫监视的后宫人物行为,并没发觉其中干系。
    “来人,把庄妃、沈婕妤宫里的奴才们都叫来,派两个人过去各自伺候着。”东聿衡非常明白,她们无论干了什么,肯定有一两个奴才知道真相,他在审问她们之间,必须心里有个数,并且这几个时辰也将会让她们如坐针毡。
    此时二皇子求见,说是想看望母妃。东聿衡摆摆手,并不让见。
    不一会儿,沈湄的大小宫婢太监都候在了外头。东聿衡亲自一个个提审。
    他本以为审这些奴才会费一番功夫,心中有鬼的不愿承认,没事儿的怕受牵连。
    谁知除了一两个大宫女真假混淆,其余宫女太监似是说的都是真话,虽然害怕犹豫,但显然都是真话。
    稀奇的是,庄妃宫里的也是如此。除却庄妃的心腹女官和太监,其余十几个奴才都一五一十地答了,就连庄妃在沈宁生病头一天夜里秘密让人去找了花弄影一事也有了证人。
    问完了最后一个宫婢,东聿衡在挥退她之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那宫婢答道:“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你这刁奴,是看你主子犯了事,便落井下石是么?”
    那宫婢吓得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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