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灰色棒针编织毛衣,头发几缕散落额前,下面是高挺的鼻梁……舒适而随意,举止仍然带着十足的矜贵。
    和往日里不同,今天的顾衍似乎特别年轻,是因为没穿正装吗?只有这个时候,汾乔才意识到:顾衍看起来强势,事实上还没有三十岁,也算得上是个年轻人。
    但人们往往只注意到他的威严气势与雷霆手段,反而忽略了他真正的年龄。
    还没等楼梯下完,汾乔就兴致勃勃唤了一声,“顾衍!”
    顾衍回头,正看见汾乔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来,无奈提醒道:“汾乔,别冒失,小心脚下。”
    汾乔也听话缓下脚步,脸上还是笑意:“今天不用上班吗?”
    话还没说完,汾乔就注意到顾衍的下唇有个小血痂,放在顾衍清冷俊美的面上格外违和,十分刺眼。
    “顾衍……你的脸怎么了?”汾乔指指自己的唇角示意,一脸疑惑。
    顾衍见汾乔茫然无辜的眼神,简直哭笑不得,看来汾乔当真是把头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抱了只小狗,然后被小狗咬了一口。”顾衍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完美掩饰了内心的不平静。
    顾衍平日里正经严肃,汾乔是万万想不到他会说谎的。
    汾乔信以为真了,奇怪道:“原来你喜欢小狗吗?我都不知道呢。”说完又想起什么,愤愤不平道:“小狗怎么咬你的嘴巴呢?你怎么这么笨,让着它咬?”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顾衍被血痂破坏的完美唇形,又道:“你打过疫苗了吗?”
    顾衍简直要被汾乔气病了,板起脸:“昨天的事情都忘了吗?”
    昨晚的事情?汾乔皱着眉苦苦思索。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去聚餐,然后吃饭,然后她还唱了歌,下台之后……心心说她喝了她的百利甜!
    她喝酒了!
    汾乔赶紧捂住嘴,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犯罪事实。
    顾衍一拧眉,就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汾乔。
    汾乔理亏地低下头:“顾衍,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汾乔?”顾衍皱眉直接打断了她,“这不是喝酒的问题,我教你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可为什么随手拿起来的杯子你都敢喝下去?”
    “你能保证拿起来的是一杯百利甜而不是一杯□□吗?”
    汾乔是顾衍身上的一处软板,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必定先从汾乔下手,所以汾乔校园内外的出行时刻有人手暗地保护。
    可很多事情是防不胜防的,倘若汾乔自己没有警戒的心理,再周全的防护也有漏洞可循。
    事实上汾乔也觉得自己是委屈的,昨天晚上那一杯百利甜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喝酒,那时的情况那么紧张,众目睽睽之下,汾乔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甚至连喝水都只是不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动作,她哪里判断得了呢?
    汾乔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垂下去,不说话。
    顾衍隔着一大张茶几都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委屈,心理终究不忍起来,吐了一口气,重新开口:“乔乔,你要是觉得自己有道理,那就说出来,我可以向你道歉。”
    汾乔的睫毛抖了抖,下一秒,晶莹的水珠盈于睫毛底端。
    养孩子就是这样,你扔下她、教训她、不管她的时候,她不哭,可一旦你开始哄她,她便再也忍不住要哭了。
    可小孩子也是最敏感聪明的,她们知道眼泪只对在乎的人管用。
    顾衍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行到汾乔面前,手心在汾乔的头顶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抚下去,重新抽了纸巾递到汾乔面前,放柔声音,犹豫试探道:“那是我错了?”
    汾乔不想哭,她接过纸巾,飞快擦了睫毛上的水珠,这才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膜,开口,“顾衍……”
    那声音脆弱极了,“我不想在大家面前紧张失控的,可人们一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总是控制不了情绪……”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了那个杯子里的酒,我……我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想这样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是语无伦次的,前言不搭后语,顾衍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汾乔的情绪极其低落,声音里都是恐慌与无助。
    有自知力的精神症患者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知道症结却无法改变自己的精神状态。
    顾衍大概知道汾乔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厌恶人群,对众人的目光极尽惶恐。看着汾乔迷茫无助的眼神,他终究是不忍,掌心落在她的发旋,轻声安抚:“乔乔,我给你找个医生好不好?”
    “你会好起来的。”那声音极其温柔,是安抚、也是肯定。
    汾乔却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抱紧顾衍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不!我不要!我不要医生!”
    她知道顾衍定然会找到一个最好的心理医生,可是那又怎样?她害怕医生洞察一切的眼神,她不愿意对一个陌生的人敞开自己的秘密,那些犹如腐肉般郁结于心底的伤痕,她绝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
    汾乔情绪失控,顾衍浑身僵硬,却也只能连声安抚,“好,我知道了,你不愿意,那就不请医生……”
    听到这就,汾乔才渐渐安静下来。
    她的脸颊贴在顾衍的米色针棒编织毛衣上,忍住眼泪,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许久,待到汾乔完全平复下来,顾衍才握着她的肩膀,扶正,与她平视。
    “乔乔,你想要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吗?”
    那眼睛幽黑而睿智,如同深不可测的一潭,仿佛一眼便可洞察人心,又偏偏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想。”汾乔如同被蛊惑,不自觉地点头,可她随即又想到什么,又强调补充道:“可我不要去看医生。”
    “那好,”顾衍伸出掌心,放在汾乔面前,他问:“你相信我吗?”
    当然。
    汾乔点头,目光肯定。
    她只相信顾衍。
    汾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那大手的掌心交叠。
    “我会帮你。”
    如同许下誓言,顾衍语气肯定。
    ……
    汾乔与人的防备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痊愈也不是一日之功。
    汾乔不愿见医生,顾衍自然也只能向医生讨教,再在汾乔身上治疗。
    “乔乔!”顾衍一声催促,汾乔只得慢吞吞从卧室移动出来,面上极不情愿。
    顾衍又要带她去治病!
    那种传说中的强迫疗法,汾乔想想都是一身冷颤: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主动和陌生人搭讪、主动对人微笑……
    汾乔想到这,没忍住想往后缩两步,顾衍却一眼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拉住了汾乔的手腕,带着她出门。
    “书上的内容都记住了吗?”顾衍边走边问。
    汾乔偏过头不情愿地撇嘴,“记住了。”
    “那背给我听。”
    “顾衍!”汾乔嘴巴微张,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学生!”
    言下之意是,为什么还要像小学生一样,对家长背书。
    “恩,汾乔当然不是小学生。”顾衍点点头,随即又开口:“现在开始背。”
    哼!
    汾乔恨恨地咬紧了牙,一字一句背起了王逸阳拿来的那本破书——《社交障碍的自我疗法》。
    真是听名字就让人生气的一本书!
    “一,不否定自己,不断告诫自己,我是最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二,友善地对待别人,助人为快乐之本,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也会忘记自己的烦恼,同时也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存在。”
    ……
    内容也是那么的幼稚!这些道理汾乔会不懂吗?
    汾乔在心里默默又把王逸阳踩了千万遍。
    “专心!”顾衍头也不回,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一眼就看出了汾乔心不在焉。
    “六,每天给自己10分钟的思考,不断总结自己才能不断面对新的挑战和问题。”
    “少了一条。”刷过指纹,打开电梯,顾衍回头提醒道。
    少了?汾乔回想一遍,还是没觉得哪里漏了。
    “三,不回忆不愉快的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的了。”
    顾衍的声线低沉好听,一字一字念出来,让人身心平静。
    汾乔一听开头几个字就想起来,她确实把这条背漏了。
    电梯下落,在失重感来临之前,汾乔看见了电梯墙壁面上倒映出来的顾衍的眼睛,与一贯的冷峻锐利不同,竟是格外的温柔平静。
    他问,“乔乔,记住了吗?”
    ☆、第四十五章
    晨间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比平日清新了一些,路上还是潮湿的,匆匆路过的行人踩过小水洼,汾乔的小白鞋被溅上了泥点。
    她烦躁地强迫自己不去看,心里却责怪起这场雨为什么不继续下。那样她或许可以回到车里躲雨,不必完成任务。
    是的,所谓的强迫疗法,就是强迫患者去和人群接触,汾乔这一整天必须要向五十个行人问路。
    汾乔悄悄偏头看了一眼缓缓跟在人行道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回过头痛苦地捂住脸。
    磨磨蹭蹭,不断地做心理建设,从街口走到街尾,汾乔一句话也没和人搭上。
    迈巴赫却始终耐心地停在不远处。
    眼看浪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汾乔又回头看车一眼,最后无奈咬牙,闭上眼,心一横,朝人群走去。
    整条街上都是商场,人流量大极了。汾乔一走进人群中,便感觉耳朵嗡嗡鸣叫起来,浑身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压下焦躁,在人群中搜索着可以问路的对象。
    那个中年女性?穿得花哨,下巴很尖,说话会不会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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