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么?”
    “不,他们跟你一样都被蒙在鼓里,甚至不并不知道我就是陆判。”
    “真伟大,我简直都被你的这份痴情给感动了!白老太知道么?不,我或许应该问,你的新娘她知道这件事么?”
    这样就能理解纸女的行为了,无父无母无亲无后……也只有白老太才能担当得起。
    付流生微笑,“我真的很喜欢你,聪明又善良,可惜……我们注定做不了朋友。”
    我苦笑,“聪明?你是在讽刺我么?我如果真的够聪明,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被你耍的团团转。善良?就更可笑了,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难得为正义挺身而出了一次,却发现只是被人在利用,以后这样的傻事,我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了。”
    “你会的,”付流生笃定道:“正如我白秀英不会成为善良的人,你也不会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
    我叹气,“被你这样的人了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付流生幽幽:“你说的对,如果不是因为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你怕已经沦为这件事的牺牲品。”
    风隐轻轻握了握我的手,镇定自若道:“你和那妖妇应该庆幸没有做什么,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付流生也不生气,而是语气很淡道:“白大人,你果真喜欢三段么?”
    风隐道:“岂不废话?”
    “你能喜欢她多久?别忘了,你是妖怪,能千年万年的活下去,而她是普通人类,如今二十岁正值芳华。可是这段时间转瞬即逝,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你还愿意同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人在一起么恩爱?即便你同意,有一天,她也终会死去,你能承受得了这种无可奈何的伤痛么?”
    风隐道:“我是妖,并没有你假设的那种困扰。我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让她容颜不老,甚至可以让她成为跟我一样的妖怪。即便如此,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你们做坏的理由和借口,既然做了苟且肮脏之事,就别再打着冠冕堂皇的招牌。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自私懦弱的人罢了。”
    “我自私懦弱?”付流生重复他的话。
    风隐冷笑,“你可以容忍白秀英老态龙钟,为什么接受不了她死亡?难道只是因为爱么?”
    付流生呢喃道:“不然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老太因为背负着人命,死后并不能进入判官管辖,而是应该交由阎罗殿会审,完毕再定去处。所以白秀英倘若死了,你也难逃包庇徇私之罪,所以你才默认她与人换魂。而你没想到,白秀英与孙女换魂之后,会被她儿子发现并携她一起**。却不想三断刻意留了一根头发,后又与人将她灵魂流放,以为这下便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秸秆和稻草属性相通,你便借机再次用纸成的人将她再次换了回来,又怕她流落在外胡说八道,索性便瞒着家人,与她联手演了一场被人逼婚的戏码。”
    说到这里,风隐停了下,“你年轻时或许真心喜欢过她,可是越往后,你的感情便越淡,可笑你自己也搞不自己,还哄骗自己说爱她……试问一个男人,倘若真心喜欢一个女人,怎么会舍得她经受这些事?”
    付流终于从高高的座位上走了下来,“不,我的确是爱她的。”
    风隐笑容愈发凉薄,“好,姑且当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我问你,你一个区区冤死的平凡鬼魂,究竟是怎么当上判官的?”
    “我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胡说八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至今还瞒着你家里人?”
    “我送了一笔钱财给当时的判官师爷……”
    “阴界虽然流通纸钱,然而却抵不过货真假实的真金白银,那师爷见多识广,想必也不会在乎纸钱。你们付家惨被灭门,又从哪里来的财产?”
    见付流生沉默,风隐便接下去道:“你不说,便由我来告诉你吧。白秀英在云涧做的是人口买卖,利益显然不小,但是她生活节俭,也从不让白家人铺张浪费,那么她的钱都去哪儿了?她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女人,在你们死后用了三年不到便统治了白家,又哪来的背景和手段?她为了疏通人脉不惜出卖□□,甚至连自己孩子的生父都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为了将财物送入阴界,她不得不与一个阴阳术士鬼混……你默许甚至推动她做下这些事,还能大言不惭的说爱,这厚颜无耻的程度,三界内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我起先只道自己被利用,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曲折复杂,看着如今的董判,再联想不久前他撑伞站在窗前,一幅笑的温和无害的模样,心中简直五味俱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风隐扫我一眼,道:“你之所以找三段接阴气,是因为她与白秀英生辰八字相近,你原本打算她强结阴亲,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得的让白秀英和三断换魂,这样,既不违背家里的人意思,又能将白秀英放在身边,一举两得。可是你没想到,三段竟与我有婚约在前,所以你不得不放弃,而是将主意打了白秀英小孙女的身上。整件事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你放弃三断之前,为什么要告诉她你和白秀英恩怨?”
    付流生走到离我们一丈远的地方停步,定睛望着我,“她让我想起年轻时的秀英,甚至包括她们同奶奶说的话语和态度,都惊人的相似……可后来三段说的话做的事让我明白,她们其实一点都不像。”
    “三断,能认识你,真好。”此时的付流生虽然穿了一身黑衣,处在这压抑阴沉的大殿下,却笑的跟我们初见时一样单纯。
    风隐一声冷哼,将我拉到身后,隔断我们两个的视线,“你今天执意让我们两个人过来,是想借我此行挑拨两界关系么?”
    付流生轻声道:“我只是判官而已,怎么敢与白大人为敌?”
    风隐道:“有自知之明便好!”
    付流生张开双臂,将大殿环视一周后闭上眼睛,“四十年前,我便对这个世界开始绝望,如今费尽心血爬到这个位置,不过是想体验下权利的味道罢了,坐在高处,手握生杀大权,主持着芸芸众生所谓的正义……这种感觉,的确让人着迷,同时,也让人觉得乏味之极。”
    “我年轻时,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娶到白秀英,同她一起过普通夫妻的生活。如今,她早不再是那个骄傲任性的少女,而成为了一个为爱束缚卑微低贱的老妇。我也不再是单纯稚气的少年,而是一个满身罪恶双手血腥的判官。即便我如今娶到了她,也丝毫不觉得开心,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们的爱早被消耗殆尽,如今连恨也恨不起来了。我虽没有亲手杀人,却为复仇诱使她做了太多错事,如今我心愿已了,是时候偿还那些无辜人的债了……”
    说完这些,他的身体慢慢飘浮了起来,停在半空中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我仰起头,忍不住唤他名字,“流生!”
    他微笑着,周身开始散发出刺眼的白光,“你曾问我相不相信世间还有正义,其实我那时候是不相信的,但是后来,你让我相信了。”
    “流生……”
    “刚从付府出来时,我同秀英说,办完事情就回去,但是我不想回去了。这个大殿,是用来惩恶扬善的,我现在这里死去,实在合适不过。三断啊……”
    “我在!”
    他声音虚弱道:“不要再跟秀英计较了,接下来就让她好好在付府生活吧,永远等着我,却又永远等不到。就像当年杀了人,却又发现爱上我了一样……她对她来说已经是很残酷的惩罚了。”
    “好,我答应你。”接下来,我眼睁看着付流生的身体突然炸开,仿佛无数星星争相从里面飞出来一样,大殿被照的很亮,很亮……
    起于四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至此终于彻底划上了句号。
    “夏三断,下次碰到这样的闲事,你还会管么?”风隐拉起我的手。
    我认真考虑了片刻,“应该会吧,就像付流生说的那样,虽然我的努力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但是我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人。”
    他低头在我嘴唇上亲了下,道:“每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就显得特别好看。”
    我瞟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说我们能在一起生活几年?”
    他身体顿了下,“你想要多久,我们就能在一起多久。”
    “有一天我老了呢?怎么办?我只想做人,不想当妖怪。”
    “那不行,留我一个人活着多没意思?你想当人,那就一直当,等到有天走不动路,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再化妖好了。”
    “那我岂不是要当老妖怪?”
    “……说起来,我也算是老妖怪了。”
    “你有多老?”
    “大概五千一百岁?记不清楚了。”
    我感慨,忍不住用手摸他脸,“真的很老了啊!”
    他很不爽,“不要嫌弃我,早晚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回到青莞,休息了两天,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我正打算跟风隐一起出去游玩时,小姑姑电话打了过来,冯瞎子的媒说成了……日子就定在两天后!
    我惊讶道:“是订婚么?”
    小姑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订什么婚?!”
    那就是结婚了……我愈发震惊,“他们两个才认识几天啊!闪婚?老头老太太了要不要赶这个时髦啊!”
    “六天,两个人**一拍即合!”小姑姑喜气洋洋道:“冯瞎子特意叮嘱了,到时候一定要请你来!”
    要不要拒绝呢?联想两天前发生的事,我这喜酒都喝出恐惧症来了……但是心里又实在好奇冯瞎子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犹豫再三后,我决定豁出了:有喜气不能独沾,到时带风隐一起,我就不信还能出什么乱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章节,晚上还有……
    我稳住,质量为先,你们也别着急,待我奋力还稿债^= =
    ☆、第70章 漂亮老太
    小姑姑初次作媒便获得成功,心中颇为高兴,对冯瞎子的厌恶也少了几分。
    次日喜滋滋的来到我们家,目光转了一圈后又落到老夏身上,“哥,你都光棍这么多年了,孩子们如今也都大了,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老夏看她一眼,默默端起碗打算离开。
    小姑姑却锲而不舍追上去,“别走,你到底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我就没想法。”老夏说。
    小姑姑说:“怎么能没想法呢,你现在还不到五十岁呢,身体又硬梆,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你想再找个什么样的。”
    老夏道:“我也觉得二三十年没问题,可今天被你这么一问,就感觉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小姑姑虽然已到中年,但是在爸爸面前还跟个孩子似的,气的直跺脚,“我这不是为你好么,再过几年,孩子都嫁出去了,就剩你一个孤老头子,有个头疼脑热躺床上都没人理,到时候不是给孩子添麻烦么!”
    老夏沉默了会儿,道:“放心,我不会拖累孩子们的,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躺床上动不了了,就直接找瓶药喝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话说到这份上,小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看两人对话越来越僵,我不得不挺身而出,“小姑姑,你到底给冯瞎子介绍的什么人啊?”
    小姑姑立刻来了兴趣,眉飞色舞道:“说起来也奇怪,我在安桃住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注意到这老太太。她住在安桃大池塘西北拐角处,自己在半坡上建了两间茅草屋,还用竹竿围了个篱笆墙,院子里养了些鸡鸭什么的,收拾的特别干净。要不是那天奇奇淘气在外面玩太晚,我跑出去四处乱走,都不会发现那里居然还住着人!”
    我狐疑道:“她家就也没个街坊邻居什么的?”
    小姑姑喝了口水,道:“没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她一户人家,你不知道那老太太长得多漂亮!我在院子外面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她说我找错地方了,孩子应该在相反的东南方向。我半信半疑的到池塘对面去找,奇奇果然躺在草丛里睡着了……你说神不神?!”
    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竟然能让人用漂亮两个字形容,那一定不会差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漂亮的老太太会长什么模样。
    我问小姑姑,“你确定原原本本把冯瞎子的为人告诉她了?没有任何隐瞒?”
    “当然!”小姑姑理直气壮道:“我就做不来那种昧良心说瞎话的事!找到奇奇的第二天,我就带着礼物去答谢人家,结果一问,才知道老太太是外地人,中年老公和孩子相继都病死了,她便离开了老家,到咱们安桃找个清净的地方定居。这都住了二十多年了呢,自己在屋后开了一片荒地,就从来没跟外人打过什么交道!”
    我好奇,“这么好一个老太太,当真就愿意嫁给许瞎子那种人?”
    小姑姑道:“其实我也觉得冯瞎子人品有问题,配不上人家,但是云涧这一趟吧,又让我觉得,这人倒还没坏到无可救药,就是臭毛病多了点。谁都知道冯瞎子爱财,你知道他的钱都哪儿去了么?”
    我说:“这个还真不知道,吃喝挥霍了,倒像是他的作风。”
    小姑姑道:“都买成书了,你不知道,他家那三间破瓦房,堆的满满的全是书!我就寻思着,一个爱看书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老夏坐旁边听了老半天,忍不住插话,“这你就错了,戏文里都说了,读书人要是坏起来,比一般人更毒更狠。”
    “可冯瞎子这人我了解,心眼其实也不差,就三样大毛病:嘴里头没真话,手脚不干净,爱占女人便宜。要说一个优点没有,那也不至于,人是勤快的,不管谁家有什么急事,找他,事先不谈情,能帮就先帮。眼睛时好时坏的,一会儿说看不见一会又能看见。身体也算结实……”
    “你怎么知道的?”老夏看着她。
    小姑姑冷哼道:“去年有次跟个外地娘们儿鬼混,被她老公给发现了,大冬天扒的他只剩条裤衩,就那样赤条条的跑回安桃了,整个镇的人都跑去围观,谁不知道?”
    老夏是个老好人,从来不会说人闲话,架不住冯瞎子破事儿实在太多,名气又大,这回他也听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说这样的媒,不是害了那女人么!这事儿做的有点缺德……”
    小姑姑没好气的剜了他两眼,“这样的女人说给你不缺德,奈何你不要啊!再说,人家俩人有共同话题!搁一块一凑,就开始讲起那个易经八卦啊五行六道啊,我们这种人听都听不懂,更别提插话了!”
    我对那老太太越来越感兴趣了,同小姑姑道:“你说的那个池塘,是小姑父冬天练孩子那地方吗?”
    小姑姑点头,“没错,就是那个。”
    “我记得那外面长一大圈芦苇,怎么在边上住个人你们都没发现?”
    “我也奇怪呢,问你小姑父,他也说没注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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