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每一句话听上去都是那样刺耳,男人整个人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灼烧,宿醉的生理性痛楚,与灵魂所受到的煎熬折磨加在一起,快要让他撑不下去。
    他望向窗外,后院湖畔,工人们忙碌而充满喜悦的期待神情,瞬间刺痛了他双眼。
    眼前浮现出另一张面孔,猫一般的眼睛眯着,噙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她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过去在他看来,充满了挑逗,让人想要征服……
    而如今,他却恨透了她的不在乎。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为什么要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我?不,不,你不该问……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这样最好。”
    费里承认自己在乔琪面前,正悄然变成一个怯懦的男人,他不敢多问乔琪关于她自己的事,因为他知道她来自一个离自己无比遥远的世界。
    就像一场彼此沉沦不愿醒来的美梦,费里生怕询问太多,会惊醒这场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梦。他的生活曾经是那样沉寂而苍白,直到遇上了鲜活的她,他的世界才重新有了颜色。就在他愿意用一生一世的婚姻作为承诺,守护她,给她自己的所有,试图挽留她留在自己身旁的这当口,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此刻,费里后悔极了,他恨自己没有提防身边的人,他希望可以尽量修补与亲人关系的裂痕,希望可以重新让庄园焕发生机。结果他的宽容与大意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
    就差一点,他期待的幸福就会彻底破灭。
    费里神色阴翳地望着窗外,久久沉默。
    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脱轨的一切重新回到它们的轨道上。
    继续奔向他们期待的明天。
    平静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马克西姆夫人张罗大家围坐在餐桌旁享用烤肉和土豆。
    工人、牛仔们在他们的厨房那边用餐,大家喜气洋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明天的婚礼。
    “我很久没看到老板那么高兴的样子了。以前如果工作上出了差错,虽然不会被他打骂,但是一定会被他用目光狠狠钉在原地,喘不上气来。前两天我不小心算错了喂马需要的草料,老板居然什么都没说,简直就是奇迹!”
    “当然了,我看得出来,费里先生非常期待自己的婚礼。我跟乔琪小姐说过几句话,她是个非常棒的女人,跟我们费里先生十分相配,他们会是美好的一对儿。”
    正说着话,庄园门口的道路上,开来了三、四辆车,前后停在门口,车上跳下十几个人,他们有男有女,有年轻的壮小伙子,也有垂垂老矣的妇人。
    他们气势汹汹地直冲向正屋大门,牛仔、工人和几名佣人,连忙丢下饭碗,围上前去,企图拦住他们。
    来人叫嚣起来。
    “别碰我们,你们这些脏兮兮的家伙,把你们的手给我拿开!快去把这座庄园的主人给我叫出来,他是叫费里·蒙特罗没错吧?该死的家伙,让他滚出来,立刻!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跟在男人身后,乔珊荃走到门外,胡安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表情十分不安。
    低头摸摸他棕色卷发,乔珊荃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
    那抹笑容里藏有一丝无奈,又像是解脱。
    果然来了。
    一只鞋子已经落地,等了这么久,另一只鞋终于也跟着落了下来。
    抬起头,乔珊荃在人群里看到了塞西莉亚的脸。
    两人目光迎上对方,各自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乔珊荃笑得愈发漫不经心,高傲地打量眼前一行人。她倒是要看看,这位难缠的小姐打算玩什么新花样。
    ☆、第二十六章
    一群人挤在庄园门口吵吵嚷嚷,费里板着脸,走上前,低声喝问:“罗萨斯先生,我想我并没有邀请您和您的这些……朋友们前来共进午餐,全都围在这里吵吵嚷嚷,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你问我们想干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呢。”罗萨斯先生长得还算周正,一头棕色头发打理得非常整齐,但是他现在看起来正处于狂怒之中,上前揪住费里衣领,怒吼道:“费里·蒙特罗,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说!你对我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
    挥开男人的手臂,费里退后几步,他理好衣服,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漠然看着眼前一帮子来意不善的人。
    “原来就是这家伙……”
    “是个大个子,勉强算得上强壮,哦,不过我觉得应该要更魁梧有力一些更好。”
    “好吧,这家伙配得上我们的小公主。塞西莉亚,我的宝贝儿,快来告诉你亲爱的姑妈,这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塞西莉亚发出一声响亮的啜泣,被几个女人围住。
    罗萨斯先生鼻子往外直喷粗气,气得够呛,他挥挥手,示意跟在后面的一个牛仔上前。
    “先、先生们,你们好。我今天一早去镇上购买饲料,无意中看见眼前这位先生,他正好从一家小旅馆里出来。在他身后出来的,就是塞西莉亚小姐。他们看起来像是在一起过了一夜……”
    此言一出,蒙特罗庄园的人集体变了脸色。
    “这……这不可能,你们胡说八道!我们费里先生明天就要跟乔琪小姐结婚了,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是我亲眼看到的,我向上帝发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牛仔表情十分坦然,这让大声反驳的人一时语塞。
    两名当事人,一个伏在亲人肩头嘤嘤哭泣,另一个沉默不语。
    费里挺直了腰,他可以感觉得到,从身后有一束犀利的视线正看着自己,他不敢回头看她,不敢想象她现在有多么失望和震怒。
    费里悄悄收紧五指,用力攥成拳,强行克制自己体内疯狂对撞的愤怒与恐惧。
    他就知道,生活从来不肯宽待他,他期待已久的幸福和平静不会那么轻易到来。
    作为一个男人,也作为庄园的主人,他的颜面扫地,尊严被践踏,这令他十分愤怒。
    眼前这群来找茬的人,他们的指责让费里有口难辩,他本就不擅长言辞,又担心自己失去理智,说错话,会让他在乎的女人伤心难过。
    都是他的错,向来骄傲固执的费里在内心坦承自己犯了错。
    他觉得阿曼多和这件事隐约有联系……对方临走前说的那些话,让费里心中警铃大作。他担心起来,阿曼多会不会对乔珊荃说了更多不该说的话?费里心里一紧,更迫切想要摆平眼前的麻烦,找乔珊荃好好谈一谈。
    希望还来得及,她没有听信阿曼多的谎言。
    一时间,费里心里翻过无数念头,他决定尽快把这群捣乱的家伙赶出去,在那之后,就算他不得不放下身为男人的尊严,也要好好对乔琪解释清楚,不能任由他们之间的误会加深。
    就在费里迟疑的短暂时间里,马克西姆夫人站出来。
    这位老人经历了庄园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很是沉得住气。她走上前,用眼神暗示几名佣人挡在乔珊荃与胡安前面,隐隐把她们护住。
    老管家开口:“罗萨斯庄园的先生和女士们,请你们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想大家现在最好是进屋去,请到前厅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有什么事大家再慢慢谈。”
    “是啊是啊,坐下来好好谈吧,没必要站在这里争执不休。”蒙特罗庄园的人自然是希望可以化解双方之间的戾气。
    然而罗萨斯庄园的人们并不领情。
    罗萨斯夫人搂着女儿颤抖的肩头,她眼圈泛红,冲到费里面前,狠狠打他。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看看你都对我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你伤害了她,玷污了一个体面的小姐!你现在竟然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告诉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决不会答应!我要好好教训你,让你好看!”
    “够了!”费里忍无可忍,抓着女人胳膊把她推开,“罗萨斯夫人,请注意您的言行。你对我的指责没有任何道理。我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你们来到我的土地上,应该尊重我,而不是蛮横无理地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明白吗?就冲你对我的蛮横态度,我没有打你那是因为我尊重你是个女人。潘萨斯草原的男儿不随便打女人。我希望你和你的家人们,都能记住这一点。”
    男人语调并不高亢,他的目光非常锐利而且平静,透露出他说到做到的决心。
    “还有,请你们其他人,同样注意自己的言辞和行为。你们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会作为你们随意污蔑、栽赃我的证据,如果你们继续无理取闹,我会请我的律师来,把这些证据都交给警方处理。我有权扞卫自己的名誉和尊严,你们听清楚了。”
    “至于你们指责的那些事……我可以立刻回答你们,我没有那样做过!我是潘帕斯草原上的男人,敢作敢当。假如我真的做了你们所说的事,我绝不会逃避。”
    男人衬衫领子微微敞着,露出性感刚毅的喉结与锁骨,肌肉分明且漂亮,棕色的发丝与全身都笼罩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下,蒙上一道光晕,周身散发出毫无畏惧的强大自信。
    被费里的气势威慑,一时间,罗萨斯庄园的人们收敛了气焰,敢怒不敢言,只能用愤怒的眼光瞪着他,不敢再轻易上前动手。
    罗萨斯先生被气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想了想,走到女儿身边,低声问:“别哭了,我的宝贝女儿,告诉父亲,这个男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没有和你……”
    塞西莉亚捂着脸,哽咽道:“他说谎!我昨天和朋友们去镇上喝酒,在酒馆遇到了他。他邀请我坐下来跟他一块喝酒……”
    她的家人配合地做出惊讶与怀疑的表情。
    “喝了酒以后,我感觉头很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里……我是一个女人,怎么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好啊!你果然对我们宝贝小公主做了可怕的事!”
    “塞西莉亚已经把事实都告诉我们了!费里·蒙特罗,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罗萨斯先生怒吼一声,冲向自己的车,从后备箱里抱出保养良好的猎|枪,他拉开枪栓,在大家惊恐的尖叫中,把枪口对准了费里。
    “告诉我,臭小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把我可怜的女儿抛到一旁,继续举行你那个可笑的婚礼吗?如果你那样做的话,我会跟你拼命!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如果你还是这样对待我们,对待我的女儿,我会用这把枪结束你的生命,然后再把枪口对准我自己。你听明白了吗,费里·蒙特罗!我们罗萨斯家不是好欺负的,你休想我们会忍气吞声,任由你践踏我们的尊严!”
    “天啊,他要杀死费里先生!快让他住手!”
    “罗萨斯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面对罗萨斯先生的狂怒,面对罗萨斯庄园其余人的谩骂指责,费里始终非常平静,事实上他必须用尽所有力气来克制自己不发火。
    他顾忌着身后的女人和孩子,他不希望自己刺激到罗萨斯先生,害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罗萨斯先生愤怒低吼:“你说,你打算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
    盯着罗萨斯先生深棕色的眼睛,费里冷笑着反问:“你们想让我给那个满嘴胡言的女人什么交代?”
    罗萨斯先生口沫横飞,瞪着眼睛:“当然是娶她,你必须对我的女儿负责!”
    他们果然打算毁掉他梦寐以求的幸福,想要破坏他安宁的生活!拼命压抑的怒火无法再保持平静,费里额头青筋迸起,他正要出声,身后响起女人慵懒的声线。
    “好了好了,你们大家别再吵了。”乔珊荃将胡安交给马克西服夫人,她缓步走上前,站在费里身旁,直视对方,“争吵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制造问题。”
    看到乔珊荃走到他身边,费里惊讶之际,同时升起某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他原以为她不信任他,只会远远避开眼前的麻烦,没想到她勇敢而坚定地与他站在了一起。这种有人信任自己,与自己并肩的滋味,教费里好一阵心潮澎湃。
    他五指微张,动了动,想要抓住她,又犹豫着放下了。
    “我理解您作为父亲的愤怒。”乔珊荃叹了口气,抬手按住罗萨斯先生的枪管,她并没有用力,罗萨斯先生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顺着她的动作,把枪放下了。
    “感谢您的配合。”冲对方笑了笑,乔珊荃转向那名目击者,她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让始终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塞西莉亚脸色微变。
    “你说你目击了费里和那位小姐走出旅馆?”乔珊荃问。
    牛仔把帽子攥在手里,面对眼前这个黑头发的女子,他十分紧张,对方气度不凡,看起来对高高在上,与乡野间的人泾渭分明,让他非常有压力。
    牛仔应声点头:“是的,我看到了。”
    “能请你再仔细描述一下你看到的场景吗?比如,当时费里穿着怎样的衣服,他有没有戴帽子?他们之间有没有身体接触,或者目光交流?”乔珊荃笑容温和,谆谆善诱。
    “额,费里先生他……他好像穿了一件黑色,不,褐色的上衣,帽子……对,对,他应该是戴了帽子,一顶普通的宽边帽……让我想一想,费里先生是独自出来的,一开始我没有认出他来,他似乎很着急,走得很快,在他消失在街道上后,我才看见塞西莉亚小姐走出来……”牛仔有些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说。
    “也就是说,事实上你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是同时离开旅馆的,这两个人其实是一前一后,隔了一段时间才走出旅馆,我说的有没有错?”乔珊荃犀利地抓住了目击者陈述中的逻辑漏洞,牛仔迎上她凌厉的视线,诚实地颔首,表示认同她说法。
    塞西莉亚心里咯噔一声。
    乔珊荃从容地向前走了几步,低头说出她的推断。
    “根据这位先生的回忆,没错,他的确看见费里出现在镇上某间旅馆。而且,非常凑巧的是,塞西莉亚·罗萨斯小姐刚好也住在那儿。由于这两个人离开时正好一前一后,这就造成了某种误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一起去的。我想问问,假设我和你们当中的某一位,比如罗萨斯先生,我们都去了同一家俱乐部,然后我们相继离开,一前一后走出俱乐部。难道,这就能证明我与罗萨斯先生私下碰面吗?不,我想,所谓‘事实真相’很可能并不是你们认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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