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女子入朝为官?太匪夷所思了。
    郭媗本是铁板钉钉要入宫为妃的,凭郭家之势,也将会是皇后,突然间却成了女科主考官,这是为何?
    众臣看着殿中唯一的女人一齐深思。
    “女人家除了生孩子照顾夫郎,还能做些什么?”左都卫将军林尔泰不服,轻视鄙夷形于色。
    “林将军觉得女子必不如男是不是?”郭媗微微笑,双手抱拳搓了搓,手痒痒跃跃欲试。
    郭媗长得像郭夫人,眉目刚烈,五官英挺,个子又高又瘦,本朝还没有女官,朝服式样未定,未及做,此时她身上穿的不是朝服,也不是一般闺秀穿的襦衣长裙,一袭深青色箭袖武士服,腰间同色绣梅花腰带,黑发高束头顶,簪了雕竹银簪,健康的麦色肌肤莹润光滑,通身上下英风豪迈,没有女子的娇柔美丽,别具一股勇者无惧气概。
    郭媗文才武略极好,骑马射箭刀枪软拳硬剑均是佼佼者。
    郭太后想让郭媗入宫为后,郭媗却更喜像男人那般叱咤风云,建功立业,朱竮找她商量开女科让女子入朝为官一事,郭媗喜不自胜,当即答应。
    林尔泰听过有关郭媗的传闻,并没放在心上,当下见郭媗发问,鼻孔朝天,骄傲地道:“那当然。”
    “是么?”郭媗微微笑着反问,出列来到大殿正中,手指向上朝林尔泰轻轻招手,“林将军,请。”
    林尔泰是鄙夷之色,她流露的,却是高高在上的逼人自信。
    朱竮兴致勃勃看着郭媗和林尔泰拳来腿往缠斗到一处。
    他毫不怀疑郭媗能胜出。
    陈擎和郭媗比试过,曾说,大偃朝能胜得了郭媗的没几个人。
    才刚五十多个回合,郭媗一个勾拳撩向林尔泰下巴,接着,当着众臣和皇帝的面将林尔泰摔了个大马趴。
    “有哪位大人愿意再赐教,郭媗恭候。”郭媗转动着拳头朝众朝臣扫视。
    一片寂静,武技比她好的不屑和一个女人动手,敢和女人动手的又自觉打不过她,齐齐沉默。
    “既然众卿家都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帝乐呵呵说。
    解决了女科入朝为官一事,接下来朱竮又将选秀取消了,要支持女子恩科,选秀且搁下,秀女出宫回家。
    郭太后见郭媗一意孤行要进朝堂做官,气得无话,自然巴不得选秀延后,机会还给郭媗留着,曹太后事事支持皇帝,后宫的两个当家人都不反对,朱竮顺利将待选的几十个不喜欢的女人都送出宫去。
    “竮儿,怕不怕郭家又添郭媗之势更加壮大。”曹太后在朱竮过来陪她用膳时有些不安地问。
    “不怕,有对付牵制她的棋子,母后记不记得给秀之妹妹解围的那小子,那小子机灵着,朕让陈擎通知她参加恩科考试了,有她也入朝,郭媗气势必不能强胜于她。”朱竮笑道。
    “郭姐姐反对,程小姐一时半会进不了宫,皇上年纪不小了,宜尽早开枝散叶,那姑娘甚是不错,不若召进宫来别让她入朝为官了。”曹太后不赞成。
    朱竮十九岁了,是时候纳妃添皇子了。
    “不行。”朱竮大叫。
    正在布菜的太监吓了一跳,铛一声,银箸子挑翻了汤碗。吓得急慌慌跪了下去,身子筛糠似发抖,“皇上饶命,皇上恕罪。”
    “庸碌,蠢材。”这么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朱竮勃然变色。
    “奴才该死。”不止那个闯祸的太监害怕,其他人也惊得一齐跪了下去。
    “下去下去,都给朕下去。”真个无趣的紧,朱竮挥手。
    太监宫女齐刷刷眨眼间走得干干净净。
    “皇上要不想让那姑娘进宫就不召便是。”曹太后以为他借题发挥,微笑着劝道,亲自给朱竮舀了一碗汤。
    朱竮由曹太后养大,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他是真个敬重曹太后,忙解释:“朕是看这些人无趣的很,跟召不召那小子进宫无关,母后,你不知道,那小子喜欢许庭芳。”
    “什么?”曹太后呆住。
    “那小子为了许庭芳,可真是两肋插刀舍身忘死。”朱竮酸溜溜道。将北苑简雁容从容受箭救许庭芳,为许庭芳心爱之人奔走统领府求情一一说了,末了,不情不愿又说了桐江前许庭芳飞花吓自己报仇,简雁容激将法逼得自己没有追究许庭芳等事。
    室外阳光突地匿去,大殿内罩了薄灰似昏暗,飞花似刀锋,寒芒闪烁,咽喉破,血溅如泉喷涌,腥味扑鼻。
    曹太后身体激颤,香汗淋漓,无法控制啊一声惊叫。
    “母后别担心,许庭芳准头拿捏的很好,朕没事。”皇帝笑道,指自己脑袋,“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曹太后定了定神,摸了摸皇帝脖颈,咬牙道:“意图弑君罪无可恕,便是许相亦无话可说。”
    “这个……不好吧?许庭芳飞花时并不知朕的身份,而且朕当时没追究,眼下再追究显得……”说自己心胸狭窄自然不行,朱竮没说下去,半晌,道:“那小子鬼的很,朕如果治许庭芳的罪,她说不定要给朕扣一顶胆小如鼠的帽子,不追究也罢。”
    眼神恶狠狠,语气却带着欣赏,鄙视里又有敬重。
    曹太后不停发抖的心至此定了下来,暗暗吁出一口气,夹起油封冻蟹,仔细地剔了蟹肉放到朱竮碟子里。
    “皇上尝尝这个,你从小最爱吃的。”
    “眼下也爱吃。”朱竮笑道,夹进嘴里津津有味吃起来。
    “喜欢就让御膳房多做,你如今是皇帝,不比小时候不得自在。”曹太后含笑看他。
    朱竮笑点头,刚硬的眉眼漾满笑意。
    其实他不喜欢吃蟹,但是他喜欢曹太后仔仔细细剥了蟹壳剔了肉出来给他吃,有娘亲宠着疼着的感觉真好。
    “皇上查过那姑娘是谁家之女了吗?”曹太后剥着蟹,假作不经意问道。
    “没查,等那小子自己说,背地里查她太不尊重她了,不好。”朱竮道。
    当日沁芳亭里,事儿那么危急,那姑娘面上惊惶,实则不卑不亢,机智聪敏,虽略嫌身材高挑了些,通身上下男子的阔达疏朗,少了女儿家的秀美,亦不错,最难得的是,对庭芳一片深情。
    曹太后心思活泛起来。
    听皇帝所言,许庭芳跟那姑娘在一起并没有呕吐,既然皇帝对那姑娘没私情,让庭芳娶那姑娘也不错。
    简小姐那头,势必要拆开的。
    拿定了主意,曹太后微一沉吟,道:“皇上,郭媗背后有郭家之势,那姑娘便是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只怕亦不能与郭媗对抗,莫如给她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先有了盛名再入朝,也便有所依仗。”
    “母后说的有道理,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不通过科举,能给她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呢?”皇帝皱眉思索,不多时,拍手笑道:“有了。”朝殿外大喊:“宣许相进宫见驾。”
    “皇上打算怎么做?”曹太后心中有了底,还不能确定。
    “兴修水利工程一事很多人窥觑着,那些人多为个人利益,国计与民生不放心上,许庭芳铮铮铁骨清风霁月,武功卓绝,相府公子身份不低压得住人,朕决定,把水利工程交与他,那小子跟他交好,点子多人又机灵,私下里再嘱托他把那小子带上,那小子在水利工程中肯定能出谋献策办不少实事好事,许庭芳不会昧下不报她的功绩。朕提拔了相爷的儿子,相信田税新令相爷亦不便再作壁上观……”朱竮滔滔不绝,一举好几得,心情大好,不吃饭了,朝曹太后草草行了一礼去御书房等着与许临风议事。
    去势如风,明黄锦袍袍裾飞起,金丝绣云龙腾空飞跃,黄色朱边元靴落地锉然有然。
    曹太后说那番话正是要引皇帝作出这一决定,心下暗喜。
    皇帝言下之意极欣赏许庭芳,丝毫不计较曾被冒犯的嫌隙,更加安心。
    修水利要往江南而去,庭芳带着那姑娘同行,朝夕相处,对着那么慧黠剔透的女子,不愁不日久生情。
    已知另有女子能让庭芳不呕吐,对那简家小姐很不必客气留情,曹太后细细斟酌,决定候得许庭芳领了皇命离京,就想法儿让简家把女儿许婚嫁人。
    第三十二回
    许临风正是想让儿子领水利工程阅历一番增添晋升资本,自是无异议,回到府里,谆谆叮嘱,让许庭芳入朝领旨。
    朱竮封了许庭芳河督之职,全称为“江南五州四府河道总督”,负责水患最频发生的济阳府、淮定府、安扬府、济洛府和余州、和州、滁州、潞州、平州的运河沿线引水灌渠工程,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领五品俸禄仪仗。
    另派工部原来负责河道水运的两名主事丁仰和宋平协助。
    让简雁容随行一事,朱竮并没有明旨,连许临风都没说,怕横生枝节,只让陈擎给许庭芳和简雁容两人传话。
    许庭芳听得传话,愣了愣,这几日借着受伤半步不出府门,亦不见严容来探,心中只道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谁知却要一路结伴南下。
    晚上灯下沉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辗转不安忐忑难宁。
    陈擎在许庭芳处只是传了圣喻便走,跟简雁容说话时却不然,语重心长说了许多,讲朱竮对她寄予了多大厚望多么器重她,只差没说,大偃的半边天需要她顶起来。
    把简雁容意欲冒死抗旨的话尽堵住没有机会说出来。
    呜呜!人家不要做国之栋梁好不好!人家只想赚几个小钱,平平安定过一辈子。
    何况,先前请皇帝帮她救简家小姐没坦言相告自己就是许庭芳要求娶的人,眼下再说亦不能够了,欺君之罪啊!
    陈擎问姓名,简雁容纠结了些时,未敢实说,还报了化名严容。
    又没要给她封官,只做个幕僚,陈擎也没细追问。
    据他看来,严容既是程府的人,也算知根知底了,没细问的必要。
    怎么办?便是敢冒着杀头之罪随许庭芳下江南,这一走快则半年一年,慢则两三年,程秀之那头亦无法推托。
    简雁容哭丧着脸,在告假半月期满的前一天回侍郎府。
    只能跟妖孽坦言,请妖孽帮她在皇帝面前说情禀知身份了。
    侍郎府上房正厦面前新添了几块玲珑山石,山石缝隙栽了许多异草,牵藤引蔓,垂山巅穿石隙,味清气爽,非花香之可比,房子另做装饰了,绿窗油柱,比前少了精致多了清雅,粗粗看着,竟是有几分许庭芳居住的凌宵楼的味道。
    妖孽这是怎么啦?受了打击要换心情?简雁容暗暗嘀咕,来到门前后小心翼翼先请安,未敢贸然入内。
    程秀之在窗下案前拟奏折,猛抬头看到简雁容,握笔的手一顿,长长的一道墨痕在奏折上自上而下逶迤。
    暖日当空照下,将简雁容乌溜溜的眼珠子映得灼灼生辉,程秀之脑子里突地便浮起“美人如玉长虹当空”一语,心道丽色不需珠钗衬,果然不错。
    挨了板子鬼门关走了一回还能如此神采奕奕,这小子当真比坡上野草雪里青松还蓬勃。
    程秀之不自觉地便生了忌妒。
    自己何时也能像这小子一样每天快活无忧?
    “给爷请安。”简雁容半日没听到回音,略略提高嗓门。
    “嚷什么,进来。”有这小子在身边,日子又不会无趣了,程秀之搁了毛笔,不写奏折了。
    “爷。”简雁容进得房了,瘪着嘴哭丧了脸,摆出可怜兮兮之态,小小声求程秀之救命。
    还有她应付不了的事?程秀之笑,万不信的,离开书案来到软榻上斜躺下,笑吟吟道:“什么事,说来爷听听。”
    这一躺,乌黑的头发从脑后披散开来,衬着如玉脸庞更白,凤眼含笑,酒意水汽有之,桃花艳色流于其中,杂色文绮彩绣暗红锦袍的领口微松了开来,锁骨露了出来,微有薄红,秀色潋滟,委实打眼得紧。
    妖孽能不能不要这么诱人,简雁容腹诽,衣裳齐整时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这么着带了几丝慵懒诱惑的意味,可教人怎生移得开眼睛。
    程秀之见简雁容眼直直望自己,心情大好,笑得更欢畅。
    简雁容脑袋跟眼睛作斗争许久方移开视线,扯了袖子抹泪请程秀之救命。
    “爷,皇上命我跟随许庭芳同下江南。”
    “什么?你什么时候和皇上如厮熟悉了?”程秀之猛一下坐直身体,不待简雁容回答,自己便先说了:“忘了,清芷进宫那日你帮她解围跟皇上打过照面。”
    不只是那一面,自己和皇帝虽不是很熟,也算是在他跟前挂上名号儿的了。简雁容没敢实说,顺着程秀之的话点头。
    “爷,你可要救我,我决不跟许庭芳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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