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有些意兴阑珊地对韦挺拱手道:“韦尚书,你管着刑部,熟悉刑律,这公堂之上的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扫尾了。呵呵,老夫年纪大了,想先一步回府去歇息一番。”
    韦挺也是好说话的人,一听高士廉这般说,立马点头答应道:“高大人且宽心回府,这里交给韦某就好。你可要注意点身子,不要到时候病倒了,下一次三司会审龚吉案缺席了您老人家,这可不美,哈哈!”
    韦挺难得开玩笑一次,谁知高士廉居然毫无反应,而是自顾喃喃说了一句:“下一次三司会审龚吉案?呵呵……老夫先回府歇息了。”
    转身抬步离去,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下一次,呵呵,难了,难咯……”
    韦挺目送着高士廉步履缓慢地离去,走出了大理寺,这才开始吩咐起两班衙役,将龚吉继续套起枷锁,重新押回天牢之中。
    龚吉一听要延期再审,顿时满脸苦逼,心中暗暗哭诉道,妈的,还没玩没了啊?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叮铃当啷,咣当咣当~
    龚吉在几名衙役的押解下,扛着枷锁,拖着脚镣,徐徐离开了公堂。
    ……
    ……
    高士廉有些灰心丧气地离开了大理寺,高府的马车早早就在大理寺门口等候,高老头刚要登上车辕钻进马车,突然听见一声叫喊:
    “高大人,请留步!”
    高士廉闻言止步,扭头看了一眼,居然是郭业带着贞娘小跑了上来。
    郭业刚想说话来着,高士廉就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俩随我上车,咱们车中叙话。”
    说罢,自己率先钻进了马车之中,待得郭业和贞娘相继进来车内后,高士廉吩咐了马夫一声:“出皇城,回高府!”
    “好的,老爷!”
    马夫缰绳一抖,马车缓缓驱动,马蹄哒哒之声清脆悦耳,响彻众人的耳间。
    约莫走了一段落,郭业还是没有忍住高士廉先起话头,率先发问道:“高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怎么审得好好的,陛下突然会下旨叫停呢?唉,可惜了,眼看就要成事了,居然功败垂成!”
    “呵呵。”高士廉苦笑两声,说道,“此次龚吉案的水落石出明显就是陛下乐见其成之事,你觉得陛下会主动叫停此案吗?如果老夫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有人逼迫陛下叫停此案。”
    “逼迫皇上叫停三司会审案子?高大人,你是说……”
    高士廉点点头,说道:“没错,天底下能够救得了这帮武德旧臣的,只有一人;而且天底下能够让陛下下旨叫停三司会审大案的,也只有一人。那人便是当今太上皇!”
    “我的天,我早就该猜出来是他在搅局!唉,费劲巴拉的筹谋,辛苦全然白费了,太上皇又怎么可能会让武德旧臣系有所损害呢?”
    郭业一阵摇头,大呼可惜。
    高士廉看着郭业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打趣道:“你是可惜之前老夫对你的承诺吧?”
    郭业撇撇嘴,气道:“可不是呗!高大人,你好歹也是我的老上司,你可是不知道一个人如无根飘萍般在长安晃荡,就跟孤魂野鬼似的,很可怜,很凄惨的!”
    “哈哈……”刚才还意兴阑珊的高士廉听闻郭业这作死的模样,顿时大笑道,“我看不像,我看你现在不是也活得挺滋润的吗?”
    “这也叫滋润?您是不知道在兵部,王君实那王八蛋是怎么欺负我的,唉,小子是表面风光,实则惨兮兮啊!”
    “好了,你也别见天嚷嚷着叫可怜了。你从一开始到老夫府上献策献计,再到今日公堂之上三言两语逼得裴寂束手无策,老夫和无忌都看在眼里。不容否认,你是个人才,更是个可造之青年。明日黄昏,你来一趟长孙府吧,老夫和无忌,还有几位长辈都会在那里一聚!”
    郭业闻言差点在车中蹦达起来,惊喜交加喊道:“高大人,你是说你们答应了?”
    “不答应,能让你来长孙府会见众人吗?”
    “哈哈,这敢情儿好,这敢情儿好啊!”
    高士廉见着郭业高兴的样子,仿佛又想到了自己远在地方跟随他们父亲的两个孙子。
    想了一会儿,高士廉喟然一叹,说道:“此次我等功败垂成,算是马失前蹄,并非你之过,与你无关。既然之前就答应了你,老夫岂能失信?放心吧,无忌那儿我已经打好招呼了,明日你过来就成。”
    郭业收起嬉笑面容,正色说道:“谢谢高大人的举荐!”
    高士廉摆摆手,苦笑道:“郭业,你知道我们今日为什么会马失前蹄,被他们扳回一局吗?”
    郭业轻声回道:“今日公堂审讯还是蛮顺利的呀,纵是裴寂有了先手请了奉旨旁听之权,但还是被我们应付了过去。而且龚吉都到了签字画押的最后一步,若非突然圣上传旨,我们就已经赢了。小子愚钝,委实想不出哪里出了纰漏!”
    高士廉竖起三个手指,说道:“我们犯了三大错,其一,忽略了太上皇会逼迫陛下下旨叫停这个关节;其二,低估了陛下对太上皇的孝心,没有揣摩明白圣意;其三,心太急,胃口太大,无论是在朝堂扫除异己,还是在战场上消灭敌人,都不应该这么干。”
    “第一,第二,小子大概能听明白。”郭业不解地问道,“至于第三,心太急,胃口太大,小子整不明白,还望高大人释疑。”
    高士廉捻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老夫也是刚刚才得出来的结论,暂且不论对与错,先说给你听听我的想法吧。”
    郭业一副好学宝宝的模样,谦逊应道:“小子洗耳恭听!”
    第529章 皇帝的心思
    “老夫认为此番我们所犯最大的错误,便在于心太急,胃口太大,太过想当然了。”
    高士廉靠在车壁内,有些懊悔地顿了下足,叹道:“武德旧臣一系在朝堂根深蒂固,在各个州府地方盘根交错,积习甚深呐。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我们仅凭借一宗小小的贪墨案子,便想彻底拔除武德旧臣一系人马,呵呵,不仅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还完全忽略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的心思?陛下还能有什么心思?他不是被太上皇逼迫下旨,才叫停的三司会审吗吗?”
    郭业一脸不解,甚是纠结地问道:“高大人,你这说的有些矛盾,可把小子我说糊涂了!”
    “心太急,胃口太大,错了,错了,真错了……”
    高士廉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自顾摇头懊恼地叹惜着。
    “聿……嘚嘚嘚嘚……老爷,前头儿就是太平坊了,是不是停下来让郭大人下车回府呢?”
    马车稍稍减速,外头赶车的马夫回禀了一声。
    高士廉嗯了一声,冲郭业说道:“你且先回去吧,明日黄昏,记得前往长孙府。届时,我们在坐下来好好叙上一叙。”
    郭业看着高士廉此时的精神头,萎靡不堪,意兴阑珊,看来对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兴致缺缺。
    随即,郭业轻轻握住贞娘的小手,冲高士廉道:“成,那明日黄昏时分长孙府,咱们不见不散,高大人!”
    高士廉仿佛很是疲累,脑袋后仰靠在车壁上,微微合上双眼,右手挥了一挥,呓语道:“走吧,走吧,明日再见!”
    郭业嗯了一声,牵着贞娘小心下了马车,朝着太平坊方向步行而回。
    待得郭业离去,马夫重新抖落缰绳,驱使着马车继续朝着崇义坊高府的方向行去。
    马奔,车动,晃晃荡荡。
    高士廉突然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自嘲地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陛下这个时候将无忌召进宫中,可真够无忌喝上一壶的了。帝王之心,难以捉摸,伴君真是如伴虎啊……”
    叹罢,高士廉又继续合起双眼皮,呼吸匀称一吐一纳地假寐了起来。
    哒哒哒哒~~
    马车继续奔向崇义坊。
    ……
    ……
    皇宫,两仪殿,望北阁中。
    李二陛下端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把在龙椅扶手两边,如一头丛林狮王般面色阴沉地睥睨着下方,一言不发。
    望北阁中门窗紧闭,除了李二陛下外,仅有长孙无忌一人。
    此时的长孙无忌原地站着微微躬身低着头,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口中告罪道:“陛下,臣知罪,给陛下添累赘了。”
    “臣不该借着龚吉一案,对萧瑀、裴寂他们动手。”
    “臣不该擅作主张,暗中调配千牛卫,阻止裴寂他们面见太上皇。”
    “臣知道太上皇本有心结,此番又给太上皇与陛下父子间平添了几分裂痕,臣有罪,臣其心可诛,臣这就前往宜春宫,长跪殿外向太上皇请罪!”
    连番数落了自己的罪状之后,长孙无忌就要拔腿冲出望北阁外。
    “站住!”
    李二陛下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只听他继续面色阴沉地喝道:“你现在去了那边,与找死无异。无忌啊……”
    说出最后三个字之时,李二陛下的语气明显有了一些婉转,少了几分怒气,多了几分惋惜。
    长孙无忌长年陪伴李世民身边,岂不知李世民的脾气?只要陛下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说明自己已然脱险。
    暗暗长呼一口气,宽心了下来。
    继而一副聆听训诫的样子,应道:“陛下,臣在。臣这次办了错事,给您添了堵闹了心,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李二陛下双手撑着扶手两边,从龙椅上站起,徐徐走下来到了长孙无忌的身边,轻声说道:“无忌啊,你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抛开你是尚书左仆射,朕的左膀右臂不说,你还是天策府的老人,朕的大舅哥啊!你的用心良苦,朕岂会不知啊,无忌?”
    听着李二陛下说得深情款款,长孙无忌心中感动,鼻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喉咙里头好像有些东西酸酸涩涩的,哽咽道:“陛、陛下,臣,臣……”
    “无忌,别说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李二陛下打断了长孙无忌的声泪俱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大拇指轻轻抹了抹长孙无忌眼角的泪痕,推心置腹道:“无忌,你这次之事办得没错,却又大错特错,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办得没错,又大错特错?
    长孙无忌乍听之下,矛盾至极,随即摇摇头表示不懂。
    李二陛下突然笑道:“亏你长孙无忌还是我当年天策府的头号智囊呢,哈哈,无忌,你真以为朕不想一举拿下武德旧臣,将他们驱逐出朝堂,不再掣肘朕吗?”
    说到这儿,不顾长孙无忌张嘴欲说,径直自问自答道:“朕想,朕非常想,朕朝思夜想!”
    长孙无忌听着皇帝说得如此赤裸裸,急急问道:“那陛下为何还……”
    李二陛下未等长孙无忌讲完,便断然问道:“还听从太上皇的建议,下旨叫停三司会审,是吧?”
    长孙无忌轻唔一声,点了点头。
    李二陛下道:“别说太上皇逼着我叫停,若是我提前知道你们会如此冒然出击对付裴寂等武德旧臣,呵呵,朕也会主动叫停。原因就在于,你们心太急,胃口太大,无忌,武德旧臣一系岂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皆是历经两朝的元老,在朝中根深蒂固,资历卓著,在地方盘根交错,党羽门生众多。岂是一个小小的龚吉案就能彻底拔除的?”
    “心太急,胃口太大?”
    长孙无忌暗暗琢磨起李二陛下的这句话来,莫非这才是陛下叫停三司会审的真正原因?
    李二陛下继续说道:“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之事,屡见不鲜,无忌莫非忘了当年前隋的杨玄感之案?你此番若只争对杨恭仁或陈叔达等其中一人,朕姑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上皇那儿也尽可以替你搪塞一番。可没成想你们胃口如此之大……无忌啊,过刚易折,操之过急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臣知错了!”
    长孙无忌拱手深深一躬,懊悔说道:“臣以后再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李二陛下点点头,挥挥手说道:“你且退下吧,此事朕谁也不追究,就到此为止吧!”
    “臣谢过陛下天恩,臣告退!”
    说罢,长孙无忌转身便朝着望北阁走去。
    刚走到门口,突然又传来李二陛下的声音:“无忌,龚吉此人,身为库司郎中,却监守自盗,又是贪赃枉法,巧立名目大肆敛财,论罪当诛,杀他十次都不为过。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拿他开刀,以儆效尤,同时也好震慑震慑其他官员。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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