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顿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尖叫,震得人耳膜欲裂。人们慌乱起身四处逃窜,桌上的菜肴被打翻在地,小孩被绊倒趴在地无助地哭喊起来。
    婴魅扑在人们身上肆意掠食着灵魂,这些被驯化后的婴魅显得更加凶残,动作更加敏捷,被咬的人将在瞬间变成一具空壳。
    雪茶目瞪口呆的僵在座位上,全然没发觉一只婴魅正朝她背后飞掠而来。
    “茶茶!”龙少戈心下着急,大手一挥差点使出了飞灵术。幸好他及时收住,顺势一把将雪茶拽了过来,再反身一脚踢翻桌子将那只婴魅撞飞了开去。
    这时,龙少戈的手臂上冒出了缕缕白烟,如若他方才真使出了飞灵术,一定会让自己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只见中间那男人一脚踢开眼前的无头身躯,豁然挥刀向逃往门口的人砍过去,顿时又是一阵鲜血肆意飞溅。婴魅的啼哭声伴着人们的惊叫声,原本热闹的客栈转眼间堕为炼狱。
    雪茶再也受不住了失声尖叫,龙少戈立即捂住她的嘴巴,按着她蹲了下来。
    “把你们的头巾还有帽子都拿下来,不然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站在中间的男人喝道,然而混乱的人群并没有听从号令,场面反而显得更加无法控制。
    龙少戈顿时慌了神,这三个疑似同族的家伙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火烧眉毛之际,他瞥见不远处的拐角里有一个小门,正有两个店里的伙计从那里逃出去。
    一个人躲在人群后穿过去应该不难,但若带上爷孙俩就太过显眼了,而且定会有婴魅上来袭击,爷孙俩将会成为巨大的累赘!
    龙少戈艰难地迈出了一步,却又立即退了回来,他拉住雪茶和爷爷,弯下腰在慌乱的人群后迅速挪动起来。
    “那边还有一个门,动作快点!”做这个决定时,他脑海中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无法去想象有什么后果。爷孙俩受惊过度,跟在他身后任由他牵引,就像在激荡的洪流里抓到了一根救命草,紧紧地牵系着。
    “那边三个!”中间的男人喝道,当即扫开人群冲了过去。龙少戈暗叫糟糕,紧紧抓住爷孙俩,更是飞一般奔跑起来。
    出了侧门便是一条种满柳树的街道,彼时柳絮漫天纷飞。
    方才还在几丈外的人影瞬间跃到了身后,龙少戈瞠目结舌,脚下生风,就差没有飞起来,只听爷爷一声惨叫就倒了下来。
    “爷爷!”雪茶厉声喊道,一把甩开龙少戈的手,转身去扶爷爷。
    龙少戈愕然止步,因为他发觉自己头顶竟被人斩了一刀,一滴血顺着眉心流了下来,头巾则裂成两半飘向了风中。
    只见追来的男人拖着大关刀停在不远处,那人的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色,鼻子上戴着明亮的鼻环,双眼都深深凹陷下去,好似白面苍鬼。
    “果然是你,流落在梵世的……”那鼻环男盯着龙少戈头顶的犄角,皮笑肉不笑。
    “有事你们找我,何必滥杀无辜?”龙少戈抬手擦掉眉心的血迹,另一只手拔出背后的破刃,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鼻环男见状飞身跃起,狂斩一刀,兵器刃十字相交,发出一声巨响。二人周身顿时劲风大作,龙少戈被那股力道撼得浑身大震,骨痛欲裂。
    “既无锋又无刃,这是一把多么可笑的剑!”鼻环男嘲笑着,以石破天惊之势再斩一刀。龙少戈咬牙接刀,脚下的石板登时都震碎开来,炸如齑米分。
    两兵再度连连交击,电光火石间忽听得一声脆响,破刃竟突然断掉了一小块!
    龙少戈吓得双眼一突,敌人的刀刃得空一斩而下,在他胸前开出一条狭长的伤口。猩红的液体顿时夸张地喷射而出,其伤口之深无法想象。
    “不会吧,说好的宝剑嘞!”龙少戈捂住伤口连退几步,望着自己手中的破刃,当真是欲哭无泪。
    “再好的宝剑,在梵世放久了也会变得迟钝,就如你一样。”鼻环男眼里写满了嘲讽,说着舔了舔刀刃上的血滴,忽然全身都抖了一下,露出了狰狞兴奋的笑容。
    雪茶望着不断流血痉挛的爷爷,又望望浴血奋战的小戈,眼底迅速燃起悲愤的火焰。
    “去死吧!你这个坏人!”雪茶抱着几条栅栏木冲过来,狠狠砸向鼻环男的后背。不料栅栏木竟然尽数折断,雪茶米分脸生煞,被男人反身一脚踢飞了出去。
    然而她并未狠狠摔在地上,而是被龙少戈及时从身后横腰揽住,二人眼神相碰,竟都是百感交集。
    察觉到脚步声,龙少戈惊恐地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路口,正有一胖一瘦两道黑影向这边急掠而来。
    “快带丫头逃走!”爷爷突然抱住那鼻环男的腿,声嘶力竭地叫道。鼻环男不屑地垂下眼睛,毫不犹豫地将大关刀刺向脚下,顿时发出一阵血肉撕裂的声音。
    “爷爷!”雪茶心急如焚地喊了一声。
    龙少戈一咬牙,单手将雪茶扛在肩上狂奔而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操纵飞灵术将十分勉强,强行使用说不定还会反噬自身。所以他不打算硬碰硬,只能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放开我!我要去救爷爷!”雪茶奋力踢打身下的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
    漫天柳絮纷飞若雪,她回头看见那鼻环男脚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龙少戈无暇顾及疼痛,一心寻思着要怎样才能逃过那三人的追捕。论速度,那三人快得简直就像是鬼魅,所以再这样逃下去不出多时必被追上,更何况自己负伤还抱着一个人!
    所以,停下来!现在面前有两条巷弄,他任选了一条,听天由命。好在昨夜下过一场雨,地面有些潮湿,血迹并不明显。
    巷弄尽头是一间废弃的染衣坊,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染池,房梁上还悬挂着几条染坏的纱布。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染料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刚好掩盖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注意到染坊最里面堆放了一些杂物,其中有一辆废弃的纺织车,其大小刚好可以遮挡下两人的身躯。
    “放开我!我要回去找爷爷!”雪茶依旧哭闹。龙少戈把她按倒在杂物堆里,然后把纺织车横倒下来作为掩护。
    “放开我!我要回去找爷爷!”她挣扎着起身,却被他再次按了回去。
    “闭嘴!我们都会死的!”他捂住她的嘴巴,却被狠狠咬了一口。
    “我不管,我只要爷爷……”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胡乱踢打,力气大得他按都按不住,敏锐的他却已经察觉到了相距不远的杀气。
    “我……”雪茶正要说话,龙少戈心念一急,突然反扣住她胡乱折腾的手臂,一口吻了上去。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瞪大双眼身体一僵,然后又一口狠狠咬了回去。
    两人相互撕咬,唇间炽烈,无法呼吸……
    风从染坊残破的天窗里涌进来,将残破的门扉吹得咯吱作响。
    三人分头寻找,两个男人选择了有染坊的巷弄。走到染坊门口时,两人闻到刺鼻的染料味儿,于是纷纷捻住鼻子走了进去。那胖男人在门口附近察看,而那瘦男人则向染坊深处走去,他停在那堆废物前,扬起斩魄镰准备挑开废物。
    看见镰刃落在了废物上,龙少戈顿时屏住了呼吸,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雪茶一紧张,忽然紧紧咬住了他的下嘴唇,他疼得差点就叫了出来。
    就当瘦男人要勾开纺织车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物碰撞的声音,飞快掠过一道小小的白影。门口的胖男人立即追了过去,废物前的瘦男人也收起斩魄镰追了出去。
    察觉到到杀气渐远,龙少戈才兀的推开雪茶。
    “……对……对不起。”他捂着红肿流血的嘴唇,尴尬地移开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孩,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女子的唇瓣是如此柔软芳泽。
    “我……居然就这样被你……”雪茶怔怔抚住嘴唇,然后扬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在他俊朗的脸庞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
    等到天黑之后,二人才回到原地寻找爷爷的尸体,然后将爷爷葬在了一块柔软的青草地里。
    雪茶伏在无碑的坟头哭泣,月光透过树林温柔地抚摸着她瘦弱的肩膀。
    过了很久,她终于不再哭泣,瘫痪般靠坐在坟头。然后她从荷包里拿出一撮雪白的发来,凝神看了许久。她和爷爷之所以会来帝都,都是为了寻找那个消失了两年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找到他。
    龙少戈靠坐在一旁的香樟树下,支着一条腿双手十字交叠。夜里的寒气落下来,他止不住浑身战栗。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后的自己穿越时空而来,却偏偏要他千里迢迢送一把伞。而他一离开将王府,就遇到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莫名的被下毒,莫名的被通缉,莫名的遭到疑似同族的追杀。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像迷雾般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小戈?”雪茶忽然幽幽喊了一声。
    “嗯?”龙少戈轻轻应了一声。
    “你带我去帝都好吗?”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透出幽亮的眼眸来。她就这样望着他,可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回答。
    于是她收起那撮白发,起身来到他身边。只见他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长睫有如蝶翼,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
    她哀叹了一声,便在他身旁坐下,疲倦地抱着双膝睡去了。
    夜,十分深了。
    龙少戈忍痛抱着雪茶来到附近驿站里,帮她盖了一些茅草在身上,这时他才恍然发现她还是赤着脚的。于是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把那双兔绒靴拿了出来。
    他握住她纤细的脚掌,有些笨拙地帮她把靴子一一套上,不大不小刚刚好。他欣慰地扬了一下唇角,可那笑容转瞬即逝。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要不是因为自己无能,爷爷也不会无辜惨死。他不能再连累她了,只希望她能早日见到她要找的人,不要再遇到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龙少戈机敏地握住了背后的破刃。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让他胸口疼得像要裂开似的。
    只见一个孱弱的小伶仃扒开草丛,在月光下幽然地注视着他,它浑身散发着细腻的白色荧光,犹若神物。
    “是你啊,奇奇。”龙少戈弯下腰来抚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它晃动起两只尾巴,似乎十分享受他的抚摸。
    “真是个不会迷路的好孩子,有你陪着她也好嘞。”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女,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苍莽的夜色里。只剩双尾猫蹲坐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去。
    ☆、第8章 镜花水月
    为了赶路,龙少戈花重钱买了匹一角马。他白日睡觉,夜里赶路,胸口的伤在颠簸的路途中不断裂开,结痂的血液已经与衣服黏在一块儿。然而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他不得不在山林间猎食野味,饥饿曾一度将他逼向崩溃的边缘。
    又过了四日,他终于抵达了西聊城。这座以烧陶而闻名的城,随处可见簇拥在一起的烧陶作坊,还有滚滚升起的炉烟。
    由于这里已经十分靠近帝都,街上随处可见巡逻的铁衣卫。龙少戈只得披着连帽披风,又用围巾裹住了脸颊。他特地避开了繁华的街市,找了一家偏僻的药材铺,打算用最后的一点钱买点镇痛药。
    守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素巾裹头,面容清雅,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药书。
    龙少戈刚一进门,眼前便一片漆黑。
    药材铺的姑娘闻声而起,东张西望才发现柜台下昏倒的黑袍男子。她本以为是哪里来的饥汉,但是当她将他的身体扳过来时,他的兜帽脱落了下来,看到那对银色犄角时她明显愣了一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正有一行巡逻的铁衣卫从街道上策马而过。
    药材铺的姑娘正欲惊呼,可龙少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沙哑道:“救我……”说着再度昏迷了过去。
    女子犹豫片刻,还是将他拖入了里屋的房间内。作为一名医者,救人不需要理由,但想要见死不救却需要勇气。
    当她拨开他胸口的衣物时,她的手僵在原处无法动弹。因为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竟能隐隐窥见白骨,伤口处传来腐烂化脓的气息。更令她吃惊的是,他的左肩头还有一块云朵状的青色花纹,那毫无疑问是飞灵纹,是天赋异禀的标志!
    “素女!你不在外面守店,进里屋做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拿点药,马上就出来!”她慌忙回复道,然后娴熟地替龙少戈缝合包扎伤口。这时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只见她唇红齿白,不染一丝米分黛,有种自然朴素之美。
    “你……是魔角人吗?”素女不禁问道。
    龙少戈虚弱地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救了我。”
    素女欣慰一笑,至少她救的这个魔角人还知道感恩,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正在这时候,门帘忽然被来人掀开了。
    “这不是……那个被通缉的杀人邪魔吗?”门口的中年男人失声惊呼,一屁股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他现在赶去通报还来得及,巡逻的铁衣卫就在这附近!
    龙少戈鄙夷地笑起来,素女松开正在为他包扎的布带,惊恐地后退着,“你真的是……”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龙少戈勉强一笑,飞快将黑袍重新披上,背起剑破窗而出。
    此时天色将暮,他放弃了一角马,从药铺后的羊肠小道匆匆逃走。道路尽头是一片樱花庄园,这一带种的是十分特别的寒绯樱,其颜色潋滟如血。晚风袭过,血红色的花瓣漫天飘飞,竟给人一种血雨腥风的感觉。
    龙少戈疾步穿行于花林间,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喧哗,但他又不能原路返回,只得先试探性地走过去看看情况。
    只见一棵樱花飘飞的大树下,几名蓝衣侍卫正围着石桌掷筛子,而坐在中间笑得最开心的那个玄衣侍卫,脸上戴着半片白骨面具,肩头的六枚徽章熠熠生辉!
    “快快快,输了的交钱!一分都不能少!”西岚兴奋地拍了拍桌子,此刻他臂弯间已经圈了一大把金铢,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赢家。
    “哎,又输了!”众侍卫纷纷叫惨,有的从荷包里掏钱,有的钱输完了的,直接扣下肩上的徽章交上去作抵押。
    龙少戈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这帮侍卫不好好巡逻,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是个什么鬼?
    来不及多想,他转身就走。不料那几名侍卫竟纷纷飞身掠起,落到他周围拦住了他的去路,摩拳擦掌地望着他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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