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已经觉察出,自己并不是皇主皇父那样言出能行的君主,雍正驾崩之初,书雪设立总管内外的总理事务处,主要成员有允禄、允礼、张廷玉、鄂尔泰等,这个部门的存在极大程度上分享了皇帝的权力,康雍以来君主集权的趋势陷入低谷。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弘历得到了深刻体会,乾隆二年十一月,弘历终于下定决心裁撤总理事务处,重建排除宗室诸王的军机处。朝中很快传出“皇帝大位稳固,现欲仿效其父压制亲族”的谣言,弘历有些沉不住气,在巩固皇权时顾及名声畏缩难前。
    雅尔江阿商议妻子:“我们在盛京呆了一年多,连小孙子都不曾见过,是不是该回家了?”
    “还不成!”书雪摇摇头,“再等一年——”
    乾隆三年算不得好年份,年初,果亲王允礼病薨,因其无嗣,弘历请敕旨将幼弟弘曕过继给果亲王为嗣子,宗亲势力由双核心变成单打头。
    九月,弘历在西山狩猎时遇刺,仓促避敌之际龙撵翻落,刚在当天查出身孕未及送还内宫的吴贵人落马京亡,幸而在西山有皇太主别宫,随驾的弘昍组织别宫留守侍卫奋力反击才等到援军赶到。
    接到消息的书雪再难沉住气,火速传敕拔营回京。
    路上又收到两个讣告:弘历嫡长子永琏夭折、直隶总督李卫病殁。
    弘历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弘昍的肩胛被射了一箭,落马时摔折了腿骨,身体不能动弹,嘴中还不消停,趴在床上跟儿子逗趣:“忪儿,别乱爬,尿布露出来了!”
    走到门口的书雪夫妻放心之余相当无语,西林觉罗氏解释:“昍哥总说无聊,非让忪儿陪着解闷。”
    书雪的眼角直抽抽:可怜的小孙孙哦!
    弘昍看到父母十分高兴,书雪原本还生气他不着调的,眼见此时情景登时心疼落泪,弘昍有些慌,伸着一只手乱摇:“额娘,儿子不是没事儿吗!”
    书雪气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几时等我闭了眼才不为你担惊受怕!”
    “不幸中的万幸,总算是有惊无险。”雅尔江阿把小孙子抱起来,“你不能收一收莽撞的性情?你额娘听到消息当场就昏了过去,我们加起来已经是一百多岁的人了,你就多吓我们几次,啊!”
    弘昍耷拉下脑袋,低声道:“是儿子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逗了逗小孙子,弘晏在外提醒:“额娘,皇帝与诸王大臣还在畅春园候着。”
    “知道了。”书雪放下颙忪嘱咐丈夫,“你也累了,先在老九这歇歇脚,晚上让他们都来小聚,明儿再给太太请安。”
    雅尔江阿点头答应:“好!”
    书雪横起性子连康熙都得退让三分,眼前这些人能有什么咒念,待众人行礼后毫不客气的斥责:“皇帝京郊遇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等身为人臣,但知求恩不知报君,唯仗皇帝仁慈假尊行辈分恃宠娇忴,莫非果真以为皇帝年幼可欺!”
    文武大臣磕头告罪:“奴才(臣等)不敢!”
    书雪厉声道:“庄亲王,我予你一月期限,查不到主谋就给我摘了亲王顶戴给圣祖皇帝守灵去,庄亲王的帽子不用往后传了!”
    允禄汗流浃背:“奴才领旨。”
    “你是圣祖的皇子,又是皇叔,上到亲王皇孙,下至平头百姓,我准你任意施为。”书雪缓了口气说,“不说君臣,论年纪我都长你几岁,别在我跟前倚老卖老,圣祖在位时我可买过博果铎的账?你走着瞧就是!”
    允禄等人磕头不断,心下暗道:世宗宪皇帝一去,可把您给显出来了。
    弘历还为允禄等大臣说情,书雪扬声喝道:“人家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还在做梦呢!“
    西山遇刺时的逆流规模绝非反清分子所能组织,明眼人都觉察出这是一股朝中反动势力有预谋的颠覆行动,书雪让允禄负责缉凶本身就是对宗室力量起了疑心。
    书雪提示允禄:“着九门提督会同户部、顺天府按籍册挨户查访京城人家,我听说好几个人被弘昍的海东青捎了脸面,带着伤逃走的更不在少数,京城的药铺、四周的大夫都要问到,带着嫌疑的一个不许放过!”
    允禄摸一把汗:“奴才明白!”
    书雪唯恐后院起火,晚上家宴前先审儿子:“弘历在西山遇刺,你们哪个往里搀和了,赶早的说!”
    雅尔江阿大惊,下意识把视线放到永焕身上。
    “老八!“弘昁神色有异,书雪先点他的名,“你管神机营,别跟我讲没有丝毫察觉。”
    弘昁站起来:“儿子——儿子——”
    书雪直直盯着弘昁:“履亲王迄今无嗣,按家法是要从圣祖皇孙中过继嗣子的,你如果觉得我和你阿玛待你不够尽心——”
    弘昁慌忙跪下:“儿子并不敢生出不孝之心。”
    书雪仰起脸:“礼部侍郎李琮大人受额娘简拔,十年来兢兢业业未曾懈怠,此番因卫护你九弟死难,不揪出元凶,教我如何有脸见到李氏家人!”
    弘昁小声说:“弘——弘昌找过儿子,儿子并不曾答应的。”
    书雪点点头:“永焕!”
    永焕的回答很简洁:“儿子懒得理会他们!”
    雅尔江阿眉头一皱,书雪满意地笑道:“那就好!”
    大略审过一遍,全家开始用膳不提。
    晚上歇在弘昍府中,雅尔江阿问道:“你觉得永谦——”
    “我圈禁了他三年,现在看来怕是没起到什么作用。”雍正四年书雪谋划废君另立,彼时永谦和弘皙关系暧昧,其侧室凌氏私命仆妇传递书信,书雪在前往保定前将其一房看管,照今晚形势,夫妻不大相信永谦清白。
    雅尔江阿十分头疼:“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动了!”
    “睡吧。”想到李琮,书雪极为伤感,“我明天还要去侍郎府致祭,冤孽!冤孽!”
    照弘历的想法是要给救驾有功的弘昍等人叙功的,书雪以“欲赏先惩”为由从中拦下,是以只赏李琮家人白银千两,待皇太主回銮后赐谥加封。李琮这个只有秀才功名的草根大吏偶然间得到固伦义孝文华公主赏识赐予七品顶戴协管广州商行,一步步做到正二品侍郎,虽有永叙关照,其中艰辛不足胜道。
    第二天,书雪带永叙弘晏前往侍郎府吊唁,灵前追封李琮为太子太傅,谥“贞嘉”,册其独子为骑都尉,全家抬入汉军镶蓝旗。
    皇太主的威势远非乾隆皇帝可比,允禄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月之期未到就查明神机营副将马宋、指挥使蓝卫原属允禩家人,绸缪弑君志在答报旧主。
    书雪拿着证物淡淡地问:“庄亲王,你不会忘了孤是做什么的吧?摸着脑袋想一想,孤是容易糊弄的?”
    “太主——”允禄咬咬牙,“奴才查悉圣祖皇孙多与本案有渉,如果彻查,宗室难有宁日。”
    书雪冷声道:“对弘历不服气的人非是少数,你呢?你这个宗室领袖可是对皇帝侄子甘心臣服?”
    “奴才不敢!”允禄陈情,“先帝性严,如弘晟、弘昇、弘曙等王府长子原受圣祖皇帝册命为世子,因微过获罪失爵后久受压制,待先帝驾崩,如若太主坐镇尚不及乱——”
    “我要是自立为帝你也支持?”书雪并不完全认可允禄的理由,“弘历虽然年轻,在亲情上是看重的,你们犹自不足,将来能有什么好处?我不能事后重嫡长,都如弘皙弘昇恃圣祖血脉依长争嫡,广略贝勒后人是taizu嫡脉、显王府是太宗长房,裕亲王长于圣祖皇孙,到哪儿轮到他们做耗?”
    “太主教训的极是!”允禄顿悟,年代不同,重嫡长的皇太主在大位已定的前提下是不会像康熙朝那样力挺所谓的圣祖嫡孙的。
    话虽如此,书雪不得不做出妥协,除马、蓝二人夷灭三族外,恒王府、怡王府、庄王府、理王府、简王府皆有门人伏诛,朝野上下顿觉肃然。
    ☆、三〇〇、玄女归结清皇朝
    三〇〇、玄女归结清皇朝
    乾隆四年二月,噶尔丹策零遣二子朝觐皇太主,清准议和终于告成;七月,策棱联名黒图嘎、津布、岱钦、哈日巴日上疏,请求分驻额尔德尼昭、乌里雅苏台等地防备准部复叛,书雪因策妄故始得康熙看重,如今暂定大局,终于功成身退,遂将内卫移交弘历。
    九月十八,固伦端顺大长公主薨逝,享年八十五岁。
    弘历降旨,皇子宗室、在京文武俱穿孝,外命妇皆应照太妃规制送葬。
    太太不但是书雪的母亲,更是其唯一在世的长辈,虽是寿终正寝,心神哀伤在所难免。
    较于相对看得开的书雪,哭得最伤心的却是书艳,太太是合格的嫡母,在不危及亲生子女利益的前提下很愿意关照庶女,她的过世意味着书艳与奉恩公府、简王系失去了最好的黏合剂。
    头七之日,弘历亲往完颜氏祖茔为太太致祭,于路受袭时显见早有准备,兵不血刃捕剿了数百反逆,随后用雷霆威势抄检理亲王府,诏复靖亲王宗人府令,命其锁拿理亲王弘皙。
    作为圣祖皇帝的嫡长孙,康熙晚年的弘皙是能自成一党的,蛰伏十余年后,朝中依旧不乏有铁杆支持者,,依眼下形势看,皇帝如果有什么意外,皇子还没长成,撇开荒唐的弘昼与已经过继给允礼的弘曕,最可能被皇太主看中的就是弘皙,而在去年的清洗中书雪已经摆明不会做废立之事,嫡孙党只能酿就既成事实孤注一掷逼迫皇太主追认。
    唯一算漏的是原本天真的乾隆皇帝已经逐渐成熟起来。
    经过三年的比较,弘历舍弃皇叔堂族之亲转而倚重更为忠心的皇主党班底,鄂尔泰与张廷玉入值军机,分列满汉学士之首,“舅家”完颜氏三家与妻族富察氏四枝、简王脉七房均受要职。
    请示皇太主后,弘历放过各王府附逆堂兄,将事件核心人物弘皙革去亲王爵,圈禁于郑家庄;两番行刺知情不举的故恒温亲王长子弘昇永远圈禁;同弘皙往来密切的故怡贤亲王长子弘昌、允禄长子弘普、宗室永谦、公宁和革爵;允禄假恩借势,督管宗亲不利且教子不严,革去双俸予以停职处分,宁郡王弘晈免革王号,永远停其俸禄。
    自康熙朝伊始的夺嫡斗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然,也仅仅是康熙朝而已。
    乾隆五年二月初一,告退简亲王雅尔江阿病逝,与已故元配福晋瓜尔佳氏合葬郑王茔。
    弘历仿怡贤亲王旧事,追谥皇伯为“简忠隐正孝亲王”,命入盛京贤良祠。
    成为未亡人的皇太主在孤独中走过了近十个年头,乾隆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安和佑圣功慈睿德明懿宣武敏文皇太主骤然驾崩,葬于西山慈陵,乾隆朝累加谥为“应天安和佑圣功慈睿德明懿宣武敏文昭贤隆运泰极仁皇主”
    早在乾隆九年,六旬万寿时的皇太主早已宣告第三道圣祖皇帝遗诏,内容为告诫后世嗣君,“习效思宗之气节、抵防寇掳于京外;倘不能卫守百姓,必要辞位以谢天下。”
    简王妃对大清朝局的影响远未结束。
    皇太主驾崩三年后,侍婢忆画拣择其生前诗词,会同出世的曹颙,分别化名“脂砚斋”、“畸笏叟”,指导曹颙子曹霑著修《石头记》。
    《石头记》纰漏皇家隐私,初时被弘历定位□□,因和珅劝谏才得保留,皇主于大礼场合所著诗词收录到《石头记》的部分全被删除。
    乾隆十八年三月,康亲王巴尔图薨,靖亲王尊亡母遗命奏请康修亲王崇安次子永恩袭爵,弘历准奏,康亲王的爵位转回椿泰一系。
    噶尔丹策零薨后,漠西蒙古因二子争位陷入内乱,乾隆二十年,清廷大举兴师,以凌郡王弘昍为抚远将军、护军统领兆惠为前锋正印西征准噶尔。
    清军抵达伊犁时与大策凌孙、时为准噶尔汗的达瓦齐对峙,拨到兆惠军前效力的永焕长子顒恪率二十四人夜袭准部大营,达瓦齐军惊惧自溃,统帅亦被绑送清军。
    孰料早先因与达瓦齐有隙投清的噶尔丹策零女婿阿睦尔撒纳不甘臣服,前往热河途中逃归漠西,组织旧部袭击伊犁,奉命驻守的定边将军班第被围殉国。
    功败垂成之际,固伦元慧长公主遣二子率漠北兵马驰援清军,两下合力打了个翻身仗,弘历终于放弃以德服人的大略,按书雪生前策划大规模屠杀漠西牧民。
    乾隆二十四年八月,清军镇压大小和卓叛乱,天山南路完全平定,准噶尔汗国彻底灭亡,弘历以“旧土新归”为名改漠西为“新疆”,设立伊犁将军统管天山南北,蒙古族对天山地区长达五百余年的统治至此终结。
    自康熙年间起,清准会战历经三代、持续七十余年,如今在弘历手中达成夙愿,自然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喜事。
    弘历、弘昍的遗憾是书雪没有多活十年等到这一天。
    乾隆三十年,南巡途中的那拉皇后擅自赐死民女,皇帝龙颜震怒,收其皇妃、贵妃、皇贵妃、皇后册宝,事实上废黜了那拉氏的后位;翌年夏,那拉皇后薨,诏以皇贵妃礼入葬。
    乾隆三十三年,花甲之寿的固伦元慧长公主回京省亲,已故慧贤皇贵妃之弟内务府总管大臣高恒颇为怠慢,起居供养皆为俭省,永瑾不悦,遣随使征调物品,高恒推脱不给,私下跟属官嘲讽:“老妪不过是王府格格出身,偶沐天恩超授固伦爵秩,如今仍不知足,犹以龙裔凤女自居,实在可笑。”
    弘历听说后立时降旨削去高恒官爵,断斩决之刑。
    富察皇后胞弟、大学士傅恒乞推慧贤皇贵妃余恩宽贷高恒死罪,弘历冷声问道:“皇贵妃兄弟毁谤于朕姊可赦,如皇后兄弟在靖亲王驾前无礼,朕当奈何?”
    傅恒战栗不敢复言。
    乾隆三十八年,弘历因密立皇太子告祭慈陵,偶然发现御前仪仗的三等侍卫应答入流,观其样貌大惊,诏到跟前细看后询问:“汝是何人?”
    侍卫躬身答话:“奴才轻车都尉善保,为正红旗满洲钮祜禄氏。
    弘历稍觉失望:“多大了?”
    善保回道:“奴才生于乾隆十五年,现已二十有三。”
    弘历探着身子又问:“什么日子生的?”
    在场众人都觉好奇:皇帝是怎么了?
    善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奴才生在乾隆十五年五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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