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他王家何能如此巨富?我们这也算是替天行道。”
    他们又一齐抚掌大笑,接着便听一阵窸窣之声,想是正在搬动桌椅,点亮灯台,寻个落脚地。王樵咬得牙关作响,但却也无计可施,直到这时,他方觉自己当初躲懒不用功,如今却是悔之莫及。喻余青握住他手掌,往中间写了几个字。
    原来这一门,却是窈月葬花宫的门人。几人没有要走的架势,显然已打算就在这屋中落脚过夜;好在晚上光线昏暗,他们没发现阁楼所在,水又退去一些,因而都将桌椅案台拼凑起来,扫出一片干地,打算和衣而睡。
    此刻却是万万走动不得,要是单喻余青一人,说走也就走了,但王樵不会武功,更兼脚上有伤,要带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便十分困难。再者两人听说他们在自家府上打家劫舍,心中一股怒气难平,都不愿这样一走了之。
    王樵心中虽然愤懑,但却也知道,若不是多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单凭喻余青的本事,决计不会受困于此。他心想,我等遭受无辜落难至此,家里还不知道剩下几个人能活命,若是一味仰仗阿青的本领,那还不如那日里干脆淹死了,省得拖累他,更何谈能够保他襄避祸端?因此眼下微微一动,便也在他手心里写上几个字。喻余青读着那字,微微一怔,未及阻止,王樵却已经站起身来,打开隔板,踉踉跄跄地走下阁楼。
    那些人正待休息,万万没在意上有阁楼,楼上居然有人,都一齐跳将起来,却见来者是个跛子,浑身脏兮兮地,头发散乱,又穷又酸,显然遭了水灾,自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这是王家的三公子,都以为是这里本来的住户,登时脸上浮现轻蔑神色,喝道:“什么小子,鬼鬼祟祟地躲了半晌!”伸手把王樵一把扯下来,掼到地上。王樵苦着脸哀哀叫道:“各位大爷,我腿上有伤,虽逢洪水,他人走了,我却行走不得。各位闯进我家,我只得躲避啊。”他自那日所见惨剧后想要嘶声长吼,却被姽儿用手硬堵住了喉咙,又此后一日夜不再言语,不知为何再开口时仿佛灼坏了嗓子一般,嗓音沙哑粗粝,听上去甚至不似年轻男子,因而也不起疑,都一并大笑起来,道:“我等只是避水,到你家借宿歇脚!主人家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哈哈哈哈!”王樵查看他们相互交换神情,却是在说,这小子怕不是听到了我们刚才说的,天亮前得料理了他。他倒也不惧,只道:“各位爷尽管休息。我家中尽有储些吃食,有肉有酒,我去做了,给各位填填肚子。”
    那些人都道:“如此费心了!”手里却是按着兵刃,也不怕他不听话。心道便迟得几刻再杀又如何?至少吃饱喝足,占尽便宜。他们如此想来,倒放下戒心,便把这跛子当作仆役一般,使唤来去,自个继续聊起来。喻余青仍然藏在阁楼上,原本尚且忧心,手里早已扣住暗器,便待他们发难之时随时准备抢出去相救。他自恃武功甚高,知道这些人便是联手起来也拦他不住,但一旦动手,却会暴露自己是王家武学传人的身份,那对三少爷可是大大不利,但眼下见王樵一瘸一拐地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对方却毫不起疑,心道这一项自个果然是做不来,若换了喻余青下去,光走路便要给人看出自己是有功夫的了,而自家少爷因为平日里不修边幅,随性而为,这时候妆一个穷人百姓,居然毫无破绽。
    两人此刻留心听那些人闲话,原来这次这些武林各派前来找王家“讨债”,最麻烦的居然不是对付王家,反而是一路上勾心斗角地对付同道的其他几家门派,几番交手多有折损,这几名葬花宫的弟子这几日是提心吊胆又疲惫不堪。此时虽说是主上让他们去寻王家的漏网之鱼,他们哪肯尽力,佯装各处寻了寻,便躲在这户里,心想我们便不去寻,总有人会去寻的。
    王樵本就是要留住他们,多从他们处探听讯息,也想要让他们分神,喻余青自个脱开就相当容易。他虽然是大户公子,但因为平素便没有架子,也是闲得常去与下人玩耍,倒是见过烧火煮水,这会儿似模似样地生起炉灶,又从厨房里搜了一罐劣酒,烫得热了,给那几人拿去。那几个人正聊得入港,见他便也劈头问道:“跛子!打听个事。你们这里人,该知道王家罢!”
    王樵说:“是住在街那头的那家大户么?那谁不识得?只是识也无用,人家又不认得我们。”
    “他们在这城里,该是做生意的,族里的庄子却在何处?”
    王樵听了一怔,心头恍然,暗想你们杀了我王家那么多人却还不够,居然还要寻去祖宅,但眼下却也隐忍不发,道:“王家业大,金陵左右尽有庄田,外人哪里知道?”一边替他们斟酒。
    那些人就呸了一声,骂道:“行脚商人居然也混得发家,被人称一声什么老爷官人了,我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这也是现世报。”王樵便应和了几声,又问道:“王家是寻了晦气,惹上了几位大爷么?”那些人全笑道:“你还当不知?我们听闻他们多行不义,就替你们杀了他家满门,为民除害。”这群人本是邪教中人,行事乖张,此时狐假虎威,更想要看平头百姓觳觫反应,以此取乐,因此这么说。
    王樵心头恨极,脸上却故意不当回事,反而笑道:“老爷们说笑话呢。这怎么可能?我们可听说王家是武林世家,就是现在也常常开设武班,族里人无一不会武功。要向他寻仇可是千难万难。”
    “那怎么不能?我们葬花宫但凡出手,从无落空。”那群人见他不信,一腔炫耀得瑟无从去,反而急了,取出他们在王家偷盗的宝贝,在桌上摆开,一面嘲笑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等好东西,正好都开开眼。”
    王樵一一望去,的确是家中的物事,但在他看来,却也稀疏平常,想想却有人为了这些便绞尽脑汁,窃得手中便沾沾自喜,心下哂然。那些人只当他看得呆了,得意洋洋道:“也不骗你诓你,我们葬花宫的几位宫主花主,眼下正在王家,那姓王的库里仓里的财宝再多,最后还不是得归在我门下。”另一个朝领头那人殷勤道:“这一次算起来还是大哥的功劳。要不是我们在洪水发时趁机占住了王家,这一局赢得哪有如此漂亮?等此间事了,宫主定当大大有赏。”
    那位大哥看上去是这伙人中的头目,这时候也得意笑道:“也是凑巧!谁能算到这百年难遇的‘龙吸水’,居然让这群家伙们齐齐赶上?我看他们怕是一脚踏进了‘死门’里!”
    王樵听他们话中意思,他们葬花宫居然似乎不是当夜在江上围截王佑稷的八个门派之一。正思索间,那些人叫道:“跛子!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一点劣酒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吗?还不快去给爷们整两个菜!”
    王樵只得答了是,但你教他烧水生灶还能凑合,做菜可万万不能了。他不想给他们瞧出了破绽,还想再从他们嘴里套出一点讯息,正忧愁间,突然听得阁楼上好大一响,那些人都站起来喝道:“什么人!”靠近厨房的一人伸手就提了他脖颈,叫道:“你怕不是暗算我们?”但他这一拿也知道不靠谱,这小子当真软绵绵浑身没有一点内力,根本如提着鸡豚一般。王樵心念电转,急忙叫道:“不是!楼上……楼上是……”他也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弦,脱口而出,“……是……是我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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