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头好生失落,以为若死前能见一面阿青,得知他平安无事那也是好的。那日在楼上最后只听见他声音,似乎受了伤,到底怎样了?不,阿青聪明伶俐,人缘也极好,定然能逢凶化吉。只是我若死在这里,他会不会知道?他知道后,又会怎样为我伤心难过?他日后独自喁喁,该如何生活?家中为他定的那门亲事,又还作不作数?看模样他其实不太喜欢那位小姐,那不做数了,也是好的。他欢喜谁,就和谁在一起,天长水远,也不必在朝朝暮暮。一霎念间眼前闪过数十载光阴画卷,仿佛见他缓缓从自己的生命里走去,走进许多许多没有自个的画面里,看他娇妻美眷,举案齐眉;鸾鹄停峙,儿女成双。直待到百年之后,要过那奈何桥畔,自己唤他名字的时候,他会不会一愣怔时,早已记不起我是谁?
    他远远唤了一声仪妹,想托王仪日后见到阿青时传一句话去,但见她一抬眼时泪光盈盈,脸色煞白,眉尖紧蹙,心中一软,自忖道:“我这遗言般的话说过,她就免不得哭得更加伤心,要来和这位贝先生拼命。其实这位小贝公子也没什么错,他要寻灭门的仇人,难道我不也想要寻么?如果换做是我今日找到了仇人,难道我便能轻轻巧巧,放他就走?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手心这凤字却不是骗人的。”因此顿了爿晌却道:“你们先去乘船再说。料想弇洲先生如此身份之人,不会为难于我。”
    喻余青却刹那间已经换过无数个念头,脑子里浑浑噩噩,翻江倒海。一会儿想,他认出我来了,他见我这副模样,定然厌弃得很,我当怎消分说?他说过喜欢这张脸,若是坏了,就不喜欢了……;一会儿又想,他平生心肠最好,最恨无辜杀人,若是知道我这一双手已沾满了血……;转念又想,他不看我了,是这张脸吓着了他,他已经不认得我了……我不再是他的阿青了,他喜欢的那些样子,我全没有了,全弄丢了。我哪里还有脸再见他?他没了我,却一样好好地,说不定还会更好些……
    直想得一颗心惴惴如雷、隆隆如鼓,把个五脏六腑全都撞得七零八落;又蠹蠹如洗、奄奄如丝,将那百结寸肠也蛀得千疮百孔。他一会儿希望自己是,一会儿又恨自己不是;一会儿愿王樵认了出来,一会儿盼他认错了更好。
    王仪哪里知道他木木地站在一旁,心里却如此惊涛骇浪?只道是他并不认识王樵,不过是被她所求才不得已出手,所以毫不挂怀。她犹豫再三,此刻终于牙关咬紧下定了决心,猛地从怀里掏出弇洲派的罗盘“归星”和王谒海的印信,高声叫道:“你就是弇洲先生,这是没错的吧?”
    贝衍舟一愣,道:“这祖号是代代传下来的,如今掌门人是我。”
    王仪道:“我是十二家中庐陵王家的子辈王仪,奉了我家家佬、十二家宗主王谒海王老爷子之命来寻弇洲先生,捎问一句话。我找对了人么?”
    贝衍舟神色一动,道:“把印信掷来。”王仪裹好两样信物,想了一想,交给身旁的喻余青道:“前辈,还要麻烦你来掷!”她知道贝衍舟断然不会许她靠近,而以自己的功力不见得能平掷过去,不落进水中。
    喻余青持了印信,单手一弹,那小小包裹平平推至贝衍舟跟前,一分力不多,一分力也不少,刚好掉在他掌心里。贝衍舟解开一看,果然是归星与王谒海的印信,点点头道:“王老前辈是我们弇洲派的常客。你要说什么?”
    王仪道:“我太爷让我对你说,‘我们十二家当年寄存的东西,如今已逾年限,请拿出交还。’”
    此话一出,贝衍舟脸上果然腾然变色。
    王仪心道果然和太爷说的分毫不差,再者刚刚也曾眼见他把所有的图纸都沉入湖中了,即便是当真要拿,恐怕也毫无办法。于是她纤眉一挑,了然笑道:“怎么?拿不出来了么?”
    贝衍舟顿了一顿,道:“还不知道姑娘所说寄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王仪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但她明白当下谁退一步先行露怯谁便落了后手,于是便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故意反问道:“先生难道不知道吗?自然是一份极其重要的图谱。”
    贝衍舟眼神轻轻动了动,摊开手道:“你看见了,我派的图谱刚才为了防止被歹人侵占,全都沉入湖中了。”
    王仪不去理他,道:“这么说来弇洲先生是交不出来这副图谱了,是吗?弇洲派百年声名,千金然诺,哎,可惜,可惜!”
    贝衍舟面色变了变,却不否认,反而恳然道:“无论如何,拿不出图谱,便是我派的疏忽。姑娘想要什么?无论是多少赔偿也——”
    王仪道:“我不用赔偿,但你可以做一件事就当抵过。”
    贝衍舟一怔,苦笑道:“是早料好了的啊。”他点了点头,道,“规矩如此,为命者先,你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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