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启珏自接任掌衙以来,为求在八教中一统诸教,自然无法再如前任一般秉承中立,反而入蛊之深,非寻常所及,因此越是听着乐声荡涤灵台,心头只愈发恐惧烦闷,竟然觉得那笛声嘲哳,无比可憎,吵得他经脉翻腾,气息不继,当下浑身戾气大盛,剑招一变,恰才那些缠绵悱恻之意一扫而空,剑尖抖起,出手狠辣凌厉,不去理会那笛,直取她咽喉。
    突觉背后两道风响,一人喝道:“卑鄙小人,何足论武!”另一人骂道:“你还有脸敢再伤柳妹!”喝声未歇,剑锋已到后颈。这一下来得好快,尉迟急忙返身回剑、侧头避让,长剑倒背身后,才堪堪架住这两下杀着,那二人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剑,分刺白玉儿双胁。尉迟启珏只得跃开,见是乐燃犀、殷舜言相救挡在柳桐君前面,十二家人也多半护到了王樵身侧。八教中窈月葬花宫人见宫主被袭,都围到向南枝身侧,剩下有一半却略略退远,似是示意两不相帮。
    见大势已去,离派的掌门人肖元突然抓过身畔两人,将手中利刃抵住他们脖颈。“不要废话了!”肖元暴喝道,“王樵,我劝你乖乖交出那怪物,你怕不是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我们手里?!”两把锋锐尖刀架在姽儿和王争脖颈上,“你若不交出喻余青,今日便叫你妻子儿子一齐死在你面前!”
    群雄都鼓噪起来:“挟持妇孺家眷,算什么英雄好汉!?!”肖元冷笑道:“英雄好汉?我们这既然都能有人愿意护着吃了人的妖魔鬼怪,又凭什么不能有挟持妇孺的英雄好汉?!”他手上铁钩用力,争儿细嫩的脖颈上登时勒出一道血痕,眼泪在他眼里不断打转,“臭小子!叫你爹救你!”肖元手上用劲,面目狰狞,“快叫啊!”小小孩儿咬紧嘴唇,忍着泪水和浑身发抖的恐惧,只是摇头。周围有仗义者虽想要相救,可忌惮他只要轻轻一抹,便能要了孩子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整座高楼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一干人等尽皆脚下站立不稳,东倒西歪;周围灯柱桌椅全数倾倒、头顶灯笼乱砸下地。卑明迅疾出手,浑如御风一般到了肖元身后,手腕只往他肩头一按,他便支持不住,怀抱一松,孩子已被卑明抱入怀中,飘然退到人圈外围;证空禅师也同时出手,趁着震动时站立不稳之际,双掌齐出,将挟持姽儿的那人击出丈许,手中刀也震落在地。
    其他人中不少都跌滚在地,四下查看,不知这震动是因何而来;却似乎听见巨大的水声和楼板间轧轧声响,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暗道莫不是洪水水势过大,要冲垮这楼?却听一个声音略带恼怒,道:“这才开楼一日,谁居然已把我这毕生杰作毁成这样?”
    来人个头不高,鬈发大眼,衬一张圆脸显得比实际年岁要小上好些。许多人如今已认得他便是闻名遐迩的弇洲先生,都抢着问道:“刚才的震动是怎么回事?”“这楼不会塌罢?”
    贝衍舟奇道:“弇洲的偃机,怎么会塌?你们是看不起弇洲派吗?”
    抢着问话的被堵了个口实,也不敢得罪这位大仙儿,讪讪道:“可是刚才……”
    “那是你们要的机关开了。”贝衍舟理所当然地说道,“怎么?你们不就是为了这机关,才非得找我来重修这座楼吗?不然谁来修不成,若只是一座寻常高楼,用得着请我来造?”
    只听喀喀一声,他身后楼板壁居然往两侧缩开,露出后面依山的山体,轧轧声响仿佛是从山石内传来的,紧接着那看似重逾万斤的大石居然向前凸出,再往两侧挪开,露出山体内豁然一片洞天,堂上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这机关如何能做到这一步,绞动这巨石又得需要多少力气?忍不住都挤挤嚷嚷向那洞天奔去,想要一看究竟。
    北派处心积虑要挟十二家重建这座楼,虽说是要立威武林,震慑群豪,但这百年前的偃机才是真正的目的。北派众人各个面露喜色,互看一眼,廖燕客大步走来,一把抓住贝衍舟的胳膊,便将他整个人提在手里,道:“快领我们去看看!!”竟对堂上其他事体一概再不入眼,那蛊王生死也罢,八教去留也罢,孤儿寡母安危也罢,不过是蝇头蜗角,与他处心积虑的大业相比,自然都抛诸脑后了。
    只待多走近几步,好些人抬手揉搓自己眼睛,不敢相信所见是真。只见那山腹之中,豁朗朗地一片廓地,竟将山中打空。这十二楼由于是依山而建,远望去便似有一半嵌入山中,如今这山腹打开,仿佛那嵌入的一半楼阁便在此处。有数层回廊曲径绕着中央天井,人一走入这边便感到寒气迫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长明灯脂膏灼灼,映得这里头恍如辉煌宫殿。众人看得呆了,久久不能言语。
    突然有人回过神来,道:“怎么此处也有水声?”急忙低头一看,只见那山洞底部连通闸门,此时也被绞盘绞动升起,大量洪水奔涌而入,将这山腹中也自底部起淹没小半,都大叫起来:“怎么山里也进水了?”
    贝衍舟笑道:“各位,若是没有这浩荡水力,如何撑得起底下入水口的石门,盘绞得动这巍然巨石,让各位看到这楼中全貌?当年堰天灾若不是洪水改道,从淳安南侧入山,原本被淹没的正应是淳安城与离得最近的此片山林。这一番景象,自该百年前就被武林中的前辈们见到了。”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绕廊而走,四下欣赏。不少北派门众指着那天井下方水涌之处叫道:“盟主你看,那水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只见四处铁索轧动盘结,周围石壁上探出无数吐水龙头,将外水引入;浑浊水面隆隆而动,从中央向两侧贲开,不多时,一只石龟从浑浊水浪当中破水而出,它背上密匝匝封着一只宝盒,盒身珠光宝气璀璨生光;龟壳上亦刻满铭文。贝衍舟笑道:“‘神龟负图出洛水’,盟主,你这大业宏图,怕是都在它那了吧。”周围更有人大赞谀词,道:“想当年‘莫道石人一只眼’,正是天……”话到一半终于住口不说,大概也是陡然想起这并非“天命”,而是精心炮制的人为之术。
    但只听轰轰数响,龙头不再吐水,水位也不再上升,石龟也定在了原处,离他们所在这一层手及之处还有老远。众人看着心焦,都道:“怎么不往上来了?”“是不是水力不够?”山壁内侧四周极其湿滑,想必攀援也是万难。
    有人道:“不过是一只盒子,看我用镖钩子把它带上来!”立刻便有人反对:“那可使不得,万一一个错手,掉进旁边的浑浊水里,却哪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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