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怀栩跑在最前面带路,等她要推门时却被康誓庭一把拉到身后,紧随其后的段琥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改推为踹,微微闭合的门一踹就开,一把刀也从侧面猛扎过来。
    那刀是普通的水果刀,被刑柚紧紧握在手里,刀口向下,刀尖向上,刀刃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刑柚!嗣枚呢?嗣枚呢?”段琥看到血,想起没有音讯的刑嗣枚,吓得魂飞魄散,“你把嗣枚怎么样了?”
    暗藏的刀没有刺中任何人,刑柚瞧见刑怀栩,不管不顾又朝她刺去。
    康誓庭把刑怀栩挡在身后,怒道:“刑柚!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好不容易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们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人生?”刑柚满面激愤,大嚷大叫,“我爸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像刑嗣枚,被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拖累自己的未来!我是刑家的千金小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个事实!你们要举报我爸,就是要毁掉我!我不会妥协的!不就是杀人吗?只要杀了你们,这一切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刑怀栩也惦记着刑嗣枚,想把刑柚往走廊外引,露出房间门,好让段琥进去找人。
    刑柚的注意力全在刑怀栩身上,“刑怀栩!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刑怀栩趁机问她,“你讨厌我什么?”
    “我讨厌你的一切!”刑柚骂道:“讨厌你从小到大的自信从容!讨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好成绩!更讨厌你的长相!”她看向始终护着刑怀栩的康誓庭,举刀的手气得颤抖,“还有康誓庭!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你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为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你得了!为什么!这不公平!”
    她嘶吼出声,歇斯底里状若疯狂。
    刑怀栩一路后退,引导刑柚一路向前,在她身后,段琥果然找准时机跑进房间。
    很快,房间里传来段琥的撕心大叫,“嗣枚!”
    他的叫声太惨烈,就连刑柚都愣了一秒,康誓庭迅速上前夺刀。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悬殊,刀子落在地上,被刑怀栩一脚踢到楼下,康誓庭也抓住刑柚胳膊,将她压趴在地上。
    刑怀栩冲进卧室,就见刑嗣枚躺在地上,腹部全是血,段琥正手忙脚乱拿衣服给她摁压止血。刑怀栩来的路上已经报警,这时忙叫救护车。
    刑嗣枚的意识还很清醒,她带血的脸上全是泪,“姐……”
    刑怀栩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别怕,咱们家附近就有医院,救护车五分钟内就能赶到。”
    刑嗣枚摇摇头,哭得更伤心,“刑柚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她说我哥哥……她说哥哥当时已经不想自杀了,他正准备从窗户上下来的……是她……是刑柚把他推下楼的……是她……”她越说越哭,越哭越伤心,抓着刑怀栩的五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刑怀栩坐倒在地,整个人都怔住。
    刑真栎出事后,因为有那通和尤弼然的电话作证,没人怀疑过他的自杀,更没人试图在那栋几近废弃的刑企大厦里找到些什么。
    刑嗣枚哭得更加大声,抽抽噎噎道:“她还说……哥哥出事后,你把爸爸藏起来,是她把度假村的消息透露给媒体……是她让媒体找到爸爸……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为什么……为什么……”
    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是警察赶来了。
    康誓庭要把刑柚交给警察,刑柚忽然挣扎着跌进门,嚎啕大哭着爬向刑怀栩,“姐!姐!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好不好!姐!大姐!二姐!你们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姐!你不是最疼我吗?从小到大你不是最疼我吗?姐!”
    她想努力抓住刑怀栩的脚,可惜手臂无论怎么向前伸,都碰不到那个人,这种泄气的感觉太熟悉——高高在上的刑怀栩,默默无闻的刑柚。
    刑柚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几个警察上楼带走了刑柚,还有几个警察赶去副楼逮捕刑銮平,刑柚哭喊了什么刑怀栩再也听不见。紧接着救护车赶来,白色的身影们忙忙碌碌带走刑嗣枚,段琥也跟着离开。
    这个纷乱的世界,再一次只剩下刑怀栩……吗?
    “栩栩。”
    刑怀栩抬起头。
    康誓庭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并试图将她搀扶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刑怀栩站起身,握紧康誓庭的手,“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康誓庭摇头。
    “那就好……”刑怀栩由衷感激。
    = = =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医院病房里,刑怀栩边削苹果边对刑嗣枚说。
    刑嗣枚正搂着小九读童话书,闻言抬头,“什么事?”
    刑怀栩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刑嗣枚,“我想卖掉刑园。”
    “卖掉刑园?”刑嗣枚咬了口苹果,避开伤口让小九下床。
    刑怀栩说:“你是我身边仅剩下的刑家人了,这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刑嗣枚认真想了想,“卖掉也好,那个地方是时候改头换面了。”
    刑怀栩笑道:“卖掉之后,一笔寄给三婶和刑柘,一笔捐给你妈在的寺庙,剩下的钱咱们平分了吧。那钱可不少,你想怎么用?”
    刑嗣枚也笑,“我不知道啊,换做从前的我,可能第一件事就是买条漂亮的裙子吧。你呢,你要怎么用?”
    刑怀栩说:“本来没想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买条漂亮的裙子吧,当做生日礼物。”
    “对啊,你的生日要到了。”刑嗣枚笑道:“小九,你妈妈生日要到了,你有准备礼物吗?”
    小九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正要向妈妈讨苹果吃,冷不防被问倒,眨着眼一时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又说:“我知道爸爸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段琥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在他身后,康誓庭也提着一袋水果。
    小九扑向康誓庭,认真汇报道:“爸爸,妈妈要过生日了!”
    康誓庭摸摸他的头,笑道:“我知道呀。”
    小九又问:“为什么我每年都要过生日,妈妈每年也要过生日?我过生日是长大,妈妈也要长大吗?妈妈已经够大了,不要再长了好不好?”
    刑嗣枚抱着玫瑰花,冲刑怀栩偷笑。
    “这样啊。”康誓庭蹲下身,和小九平视,他认真思考半晌后,笑道:“妈妈已经是大人了,不会再长大了。”
    “那为什么还要过生日?”小九皱眉。
    段琥也笑出声,等着看康誓庭如何哄孩子。
    康誓庭却不疾不徐地说:“其实妈妈不过生日的,是爸爸坚持要给她过。”
    小九果然又问:“为什么?”
    康誓庭笑道:“因为妈妈每过一次生日,就证明爸爸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年,爸爸想一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一年又一年,直到小九长大,直到爸爸老得再端不动蛋糕,妈妈老得再吹不灭蜡烛,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小九似懂非懂点点头,小大人似的通情达理,“那就过吧,每年都过,我也陪妈妈一起过。”
    = = =
    刑园的出售花了刑怀栩一点时间,等一切手续办妥,她当真和刑嗣枚手挽手逛了一天街,买回一堆未必会穿的漂亮裙子。
    这年结束的时候,刑怀栩在偏离市区的地方买了一栋小房子,双层楼,独门独户带小院,除去他们一家三口的卧室和书房,还有两间客房供友人来访。
    老屋再一次被腾空,离开的时候,小九认认真真和那道绊过他无数回的门槛道别。
    这年春节,康老爷子再次中风晕倒,这是他第二次中风,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后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清楚。
    刑怀栩带着小九去看他,老爷子迷茫中握紧她的手,喃喃说了声对不起。
    将近九十高龄的康老爷子在二次中风后又支撑了半年才离世,三个月后,康炎带赵祈环游世界,第一站选在了挪威。
    机场送完行后,康誓庭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你也要三十岁了。”
    刑怀栩不以为然,“三十岁又怎样?”
    “连你都三十岁了,”康誓庭牵着她的手往机场停车场去,周围往来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栩栩,你二十岁嫁给我,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刑怀栩轻笑,“十年了啊……这十年,我就像只做了一场梦,又像过完一辈子。”
    “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康誓庭揽住她,又顺势摸摸她的头,“你三十岁那天,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一个场地小一点的,人少一些的,随心所欲,没有算计和纷争,简简单单的婚礼。参加婚礼的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让尤弼然做伴娘,她大概会从头哭到尾,哭得妆也花了,说不定还会在给我们递戒指的时候因为激动崴到脚。婚礼不请司仪,就让段叔和我爸当主持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花童有现成的小九,丢捧花的时候你要记得扔中嗣枚,因为段琥一直着急要和她结婚,可嗣枚说要以事业为重。”
    刑怀栩听他兴致勃勃畅想婚礼细节,忍不住笑。
    康誓庭也笑,却让她不要笑,还要她一起想。
    “我倒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刑怀栩笑道:“你妈妈姓赵,好巧,我在挪威也认识一位姓赵的朋友。”
    康誓庭微顿,下意识朝机场外的晴天望去,“是吗?真巧。”
    刑怀栩笑道:“是啊,真巧。”
    康誓庭挠挠鼻子,“无巧不成书嘛。”
    刑怀栩笑道:“比起巧合,我更喜欢命中注定的东西。”
    康誓庭低头问她,“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东西?”
    “很多,比如候鸟南迁,冬去春来,地球公转自转……”刑怀栩轻扯他的领带,将他拉得更低下头,好让她稍一仰头,便能吻住他,“以及,我一定会嫁给你。”
    ————————————《此婚是我结》正文完结于2016年4月16日晚上8:23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最开始写栩栩的故事时,我的初衷就是写一个女孩的十年成长,她的成长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有些是值得的,有些是不值得的,有索取必然有付出,保护或许也会酿造伤害,得到的同时往往也意味着失去。
    在我看来,“关系”是现实生活中人与人悲剧的源头,混乱才是生活最真实的一面,所以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曾产生过“避世”的想法,在最烦恼痛苦混乱的时候,想避开一切人和事。
    就像猫在生病受伤时会躲起来。
    可事实上,避世只能慰藉一时的灵魂,真正可以拯救受伤的人的,也只有人。
    很多人不理解栩栩的很多做法,可在我看来,她所作出的所有决定都是基于“她是刑怀栩”,栩栩是不完美的,这个故事里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们会说错话做错事,会执迷不悟,会痛改前非,人都是会变的,粗浅点就是变好或变坏。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些不完美,才有这十年人生供你阅读。
    我用三十多万字写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故事,越到后期我也越害怕,怕你们不接受,怕我自己失望,可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刑怀栩说过的话里,有一段是我最认可的。她说:“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实且复杂的,而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只会更真实更复杂,越亲近偏袒的人之间的相处越做不到非黑即白,现实生活不是网络上消遣用的帖子,说一句你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然后把爱恨情仇理得清清楚楚,现实生活里我们都是被感情捆绑的俗人,能六亲不认的是铁人,能六大皆空的是高僧,都不是你我。”
    共勉。
    最后说一件我自己的事。
    大三那年,我爸因病去世,我在医院陪他度过最后两天,然后和我姐一起坐救护车将我爸送回家,这之前为保证我爸不会在医院或救护车上咽气,医生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回到家没一会儿,我爸就去世了,我妈当时已经没有精力应付其他,爸爸的全部后事都交到我和我姐头上,我们俩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拿着我从我同学那儿借来的最后一万现金,开始操办各项琐事。
    头七之后我回到学校,开始了长达半年以上的连续失眠和噩梦。我做的那些梦基本相似,梦的开始我爸总会以各种合理的方式活下来,然后他会告诉我现实世界里他的去世才是一个梦,梦里,包括我去世的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觉相当真切,可是当我在梦里习惯了这种幸福感后,活过来的我爸又会以各种光怪陆离的方式再去世一次,接着就是无穷尽的葬礼,梦的最后从来都是一口棺材,然后就是我的哭声。
    这个梦持续了很久很久,那段时间,只要我睡着,我就会做这样的梦,醒来的时候,没有哪次是不哭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段时间很迷茫很焦虑很痛苦,但很奇怪的,关于噩梦的事我谁也没有告诉,没有告诉任何一个朋友,没有告诉妈妈,也没有告诉姐姐。
    最难熬的时候,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这样过了几年,大概是前年吧,我姐有天忽然很高兴地告诉我她梦到了我爸,那是一个很棒的梦,美好到她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想和我分享。
    然后她问我有没有梦到过我爸。
    那个瞬间,我突然就被刺激到了,我把我藏了几年的噩梦告诉她,我说我也想做一个关于爸爸的美梦,可我没办法,我总是做相同的噩梦,我说着说着开始哭,我姐就跟着我一起哭。
    我忘记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我姐在我身边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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