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长青的脸色这才好些,小童请他入座稍等,没多久,相卿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黑色的锦袍衬托的那张脸犹如寒冰窟中泡过一般的惨白,竟是没有半分活人气息,唇色更是不见一丝血色,这猛一看起来,岂止是身体不适,说是死过一回都有人信。
    东方长青也是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气色,“仙尊这是……”
    相卿淡淡一笑,笑容虚无,整个人摇摇欲坠风吹即倒的姿态,身边扶着他的小童把他送到座上,他道:“让陛下见笑了。在下这是陈年旧疾,非药物所能医治……”
    东方长青看他一眼,试探道:“那仙尊这身体可还能坚持多久?朕以为,仙尊能炼长生不老之药,该也是容颜不衰死亦无惧的……”
    相卿点头:“陛下放心,在下虽有陈年旧疾,至于性命倒是无忧,不过身体遭些罪罢了。”
    这也就是说他命长,不会耽搁东方长青的药。
    毕竟,这药是要持续不断的,若东方长青想要永生,那么就要有一个会炼药的人一直在,这世外仙尊若是长生之人,东方长青自然就不用担心,只要想法把他留在宫中替他炼药便可。
    仙尊的话安慰了东方长青,他放下心了,便一副关怀之色:“那仙尊可要好好休息才是。朕若早知,便不该此时前来打扰仙尊。”
    相卿一笑,道:“陛下有事只管说,在下自然不敢推迟。”
    东方长青便急忙让他看自己鬓角的那个包,“不过一夜之间便长了这个,同时朕觉得这周围的皮肤也有所不同。”
    相卿闻言,慢慢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了看,道:“常理而言,服药期间不改有此现象,若有这样的可能,该是有两个原因。”
    “哪两个原因?”东方长青急忙问道。
    “第一,是陛下服药期间太过劳累,以致体内药效未消,内火旺盛,总要找个突破口才行,”相卿看了他一眼,道:“这种情况倒是不怕,陛下只需按时歇息不要那般劳累便能自动消除。还有一个原因,只是在下不敢讲,若是讲了,只怕陛下会龙颜大怒。”
    东方长青愣了下,拧着眉头道:“什么原因?仙尊不必担心,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说便是。”
    相卿抬眸,看了眼周围的侍从,东方长青略一犹豫,便抬手让人退下,“仙尊仙尊讲便是。”
    相卿沉默半响,才道:“第二个原因,除非那药引子出了问题。”
    东方长青抬头,“药引子出了问题?药引子能有什么问题?”
    相卿提醒:“陛下可还记得,在下和陛下说过,药引子非陛下子嗣不可一事?”
    东方长青顿住,他自己心中有了答案,却不能说出口,他动了动唇,才问:“朕自然记得。”
    “陛下之前若一直服用正确的药引子,如今突然冒出个不适合的药引,这便意味着药效被强行打乱。陛下可曾听闻过,有人习武有走火入魔一说?若是不是第一种情况,药引子若是不对,在陛下体内引起的不适便会造成陛下身体有异,就算不在鬓角,也会在其他位置。”
    “你说的药引子问题……是那药引子什么问题?”东方长青没再第一个原因上多想,直接抓住第二个原因追问。
    相卿应道:“药引子的问题……”他顿了下,就在东方长青等的着急的时候,他开口:“非陛下血脉!”
    东方长青当即觉得血液冲到了脑部,“放肆!”
    相卿低头:“在下失言,请陛下责罚。在下所说不过设想罢了,陛下若想知道原因,只需过几日看看那异处究竟是越发严重,还是逐渐消退。若是逐渐消退,那自然是休息不当所致,若相反……便说明是那药引子有问题。”
    东方长青吼出后,人也虚脱的靠在椅上,半响才道:“朕知道了……此事朕不希望有他人知晓,还望仙尊谨言慎行。”
    相卿低头:“在下明白,陛下放心。”
    几日后,东方长青再次出现在炼丹房,他鬓角处那包并未消退,甚至还愈发严重,半张脸都现了老态,东方长青惶恐不安,就连从未断过的药都不敢再服用,“仙尊,无论如何都要想想法子,朕如今这半张脸都出了问题,这该如何是好?”
    相卿让他把所有炼好的丹药都送了回来,一一区分其中的药物,把其中一批丹药挑了出来,“这些该是陛下服用之后出现异常的,好在陛下服用不多便有症状,这些药便丢了吧。在下再替陛下配几副药煎服,待面容恢复如常后再继续服用丹药便可。”
    东方长青原本因为两国战事忙的如火如荼,如今因为面容被毁,彻底放下国事,非要把自己的连修复之后才肯听政,除此之外,他开始彻查那位丹药的药引子是哪一位皇子或是皇女,最终竟然是查出是那位宫中位分最高的贵妃娘娘半年前夭折的小公主。
    这意味着什么东方长青自然清楚,只是他没想到那女人竟然给他戴了绿帽,夭折的公主并不是东方长青的骨肉,否则就他也不会有此劫难。
    贵妃娘娘说起来娘家背景身后,父兄皆是朝中要员,又是国丈,可谓顶了半边天,只是如今贵妃由此丑事,东方长青盛怒之下自然容不得,不但贵妃被废入了冷宫,就连她的父兄都被挑了重罪的由头下狱,朝中一半的朝臣求情,结果也被东方长青挑了带头的几个跟陪着摘了乌纱帽。
    这个关节点出这样的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东方长青时候也是后悔,毕竟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贵妃的父兄虽平时耀武扬威,却也是皇党之人,如今又是内忧外患之时,哪里容得下再出这岔子?
    可事已发生,盛怒之下失了理智,若是反悔便是失了帝王颜面,好似他之前是在无理取闹一般,再者被戴绿帽这事东方长青怎么可能对外臣讲?唯有大落牙齿往肚里咽。
    只是他如今这般,却是朝中大臣既害怕又心寒,却不敢冒然出头,早前撞死了一个老臣,如今又接连以重罪治了四五名重要朝臣,谁还敢出头?
    陛下就是入了魔一般,比在意任何事都在意他那张脸,虽然这几日朝臣都觉得他不似之前那般俊美,却也五人敢再出口。
    朝中臣子明眼人觉得,这大豫自从那位天禹女帝派出使臣来到燕州之后,似乎便开始走下坡路,而那位出使的左相一露面,便决定了大豫的最终走向,天禹女帝视大豫为囊中物,从外包抄大豫,而那位所谓世外仙尊却如蛀虫一般,一点一点的啃噬大豫的内部。
    可惜他们看的再清,也挡不住陛下的一意孤行,他对长生所求,早已超越其他所有东西,子嗣、女人、国家,都排在长生之后。
    只怕不久之后,大豫便会如溃败在那位天禹女帝脚下,而他们这些曾经的大豫臣子,只怕凶多吉少,他们可是也该替自己做好后路了?
    ☆、第315章 旧信
    不久之后,明王便陆续接到了类似投诚书的匿名信,说是匿名,其实是信中隐含他意,稍作琢磨,便能看出写信人的意思。
    大豫朝臣心寒那是自然,全心全意为国着想,那位陛下却完全不顾他人死活,唯有求丹问药才是他一心专研,至于那位世外仙尊,在陛下面前的位置更是稳如泰山,就他一个人,就扳倒了朝臣那么多老臣,甚至还搅动的后宫不得安宁。
    这样的局面,和以前那些亡国亡国有何差别?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东方长青的容颜一日未能恢复,他的心思便一日不在国事上,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容颜,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铜镜,细看他面部可是有何变化,真是比宫中那么多娘娘还要注重。
    西阐宁焱的动静东方长青自然有所耳闻,听到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觉得宁焱所为是个好法子,他只在自己子嗣上做考量,却没想过在其他,如今宁焱倒是给了他提醒,仙尊不是说要银子与血脉有关?只要有与东方家族有血脉关系之人,便都作数,即便效果不及亲生子,若是在药效稳定之后,作为维持之用也是可行之举啊。
    朝臣觉得陛下更疯了。
    几乎把东方氏一族的子孙后代都召入燕州,若有违者便以抗旨当场处决,待那些人入京之后安置在下来,分别登记他们的生辰八字。
    不明所以的人一头雾水,可朝中大臣中便有人愈发肯定,撞死在朝堂的那位大臣所言怕是真的,陛下后宫子嗣越发稀薄,是因炼制丹药所致,如今眼看中宫中的小殿下们越来越少,陛下不得不从外戚下手。
    只是有前车之鉴,这次无人敢对此发出疑问,君威震慑,东方长青对于异声消失一事,总算有些满意。
    待半月后,容颜逐渐恢复,丹药正常服用,他这才想起明王军奔赴燕州一事。
    朝中接连有几个大臣上书请表,有说身体不适,有说年老体迈,有的家中老母病危等等,总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辞官。
    大豫未来摆在眼前,若是在朝为官者,末路在前,唯一有机会活命的反倒是平民百姓,那天禹女帝东征总不会让人杀了黎民百姓,唯有辞官才能保命。
    这个关节点上,东方长青接连受到辞官的折子,有种顿醒的感觉,这才发现明王已连破两城,如今正率七万大军朝燕州直扑而来,曾经南宫宇那边接二连三送来的战报,好似也多日未有战报呈现,东方长青想起此事,急忙问了,才发现两个月前就有人上奏提及有关战报一事的折子,可那折子早已被压在众多奏折下面落了灰。
    东方长青勃然大怒:“此等重要之事,为何今日才有提起?朕养你们就是为了吃闲饭?明王军开拔燕州,你们还在这里你推我往?还有你们几个,这个时候提出辞官是何居心?你们身为大豫臣子,拿着朕的俸禄,不替大豫分忧解难,危机当头竟是这样应付,这就是你们的忠君为国之心?”
    下面的臣子跪了一地,前些日子还吵的不可开交的场面没有出现,更没有人站出来提出应对方针,而是一个个低头匍匐在地,没有人再当出头的靶子。
    “你们……”东方长青顿觉心中无力,这就是他的臣子?和平之时个个耀武扬威,如今战况紧急,他们竟然一个个装死,“朕要你们何用?何辉,何太傅就是这样教你们的为国为民的?你们有何脸面去自称何太傅后人……”
    下面的人依旧跪了一地,五人应声,就算被东方长青指名道姓,也没人站出来。
    他口中所说的何太傅,就是前些日子那个以死逼迫东方长青灭去妖道,还后宫和天下一片清静的老臣。
    谁说大豫没有忠臣?只是不过忠臣被逼明哲保身罢了,连何太傅那样的老臣都落得个白死的下场,更何况他们?
    退朝之后,东方长青满面颓然,跌跌撞撞回了后宫,他真正是白养了那样一群废物!
    郁闷之下,便想到那位炼丹的仙尊,抬脚便去找人。
    仙尊依旧不在炼丹房,东方长青发现这些日子他每次过来那位仙尊都不在炼丹房。
    相卿听到禀报走了出来。
    殿外一片春日之光,过于明亮的光洒如内殿,与略显阴冷的内殿形成鲜明的对比,相卿从内殿走来,一张惨败的没有血色的脸,一袭犹如墨一般黑的长袍,以及那头随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无不透着他满身的病态。
    “见过陛下。”他低头恭敬道。
    “仙尊的病还未见好?朕这几日过来,似乎日日都见陛下这副面容,这可如是好?”东方长青这是真的担心,总觉得下一次来,不定这位仙尊就没了似得。
    相卿笑:“陛下放心,只要在下熬得住,便死不了。”然后他又惆怅的叹了句:“不过旧疾难愈啊!”
    东方长青看着他的模样,倒是没再围绕这个话题,只是把自己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
    或许在东方长青眼中,这位世外仙尊是这后宫唯一能放心述说的人。
    他不在朝堂,从天禹被迫离开,又是方外之人,他当初在天禹协助天禹女帝,不过也是仰慕女帝罢了,并不是真正醉心权势之人,如今他在大豫,只能依附于他,大豫朝臣对这位仙尊又是恨之入骨,仙尊脱离了他,便无立足之地。
    对这个人,东方长青没有半分担心。
    一个只会炼丹的人,只要他用心拉拢在自己身边,便不足为惧。
    所有人都说东方长青的心智被迷,只有东方长青觉得自己依旧是最清醒的人,什么都看得清。他觉得自己所做之事,都是有理有据不能让人觉察有异,却不知外人和朝臣私底下都在嘀咕。皇嗣,江山,那位陛下离的越来越远,唯有他自己不觉如此。
    登基之初的东方长青不是这样的,他那时虽沉浸在女帝驾崩的痛苦之中,却一心为国为民,政事处理素来及时,那时候许多人都说,不愧是女帝王夫,不愧是东方家族最具才华的贵公子,可如今呢?
    东方长青口中对相卿说话,眼睛看向风和日丽的窗外,眼中却是一片迷茫,说到最后他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是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相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下,道:“陛下一生为大豫操劳,就算时有任性也是应当。朝臣若是心有家国,自然会谏言陛下,自古君臣便是如此,陛下乃明君,自然分辨得出谁是良臣谁是佞臣。在下不愿陛下太过操劳,毕竟陛下所服之药乃在下亲手所炼制,医者最惧诊疗之败……”
    东方长青听了,点了点头,想到早朝时那帮只知道跪着,棍子都打不出声响来的臣子,便是一阵恼怒,“那帮吃闲饭的东西!”
    相卿应道:“陛下不必恼怒,想必是大豫太平太久,一时出了这样的事,该是反应不过来,或许再过两日,便有应对之策。”
    东方长青略一沉思,突然问道:“仙尊本是天禹朝臣,贵为左相,此番天禹女帝这般行事,难道仙尊别无他想?”
    相卿沉默半响,才道:“不瞒陛下,在下当初为了她,做过一些让她恼恨之事,如今她该知晓的都知晓了,只怕恨不得在下死上千万次,在下能有何之想?那位陛下明着是恼怒陛下强留在下,实际上,不过是她东征的借口罢了。”
    东方长青听完,跟着陷入沉默,他自然记得那日魏西溏向他确认有关青王遇刺一事,还是他亲口应了,再看眼前之人,倒是觉得也是难做,只怕天禹史书上,不会有他什么好话了。与之相比,东方长青倒觉得自己还是好受的多。
    “仙尊不必担心,朕在一日,便不会让仙尊落入天禹女帝之手,”东方长青点头,这话也是真心实意,他还指望仙尊替自己炼制长生不老丹药呢。
    即便到了现在,东方长青心心念念的还是丹药。
    相卿扬了扬唇角,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在下先谢比薪族不弃之情。”
    天禹军在明王的率领下,以七万大军朝着燕州而去。
    燕州一时大乱,从燕州逃离的百姓越来越多,生怕那明王攻入燕州城后来个屠城之举。
    东方长青在天禹军过威岭山后再一次着急起来,再次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却惊讶的发现,前来议事的朝臣竟只来了一半。
    东方长青问:“人呢?怎么只有你们这些?”
    御前的太监赶紧站出来,道:“陛下,昨晚上和今儿早上都有大人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
    这分明就是托辞,身体不适?集体不适?
    东方长青被气的瑟瑟发抖,“他们倒是约好了身体不适!去把人给挨个拖进宫来!”
    结果派出去的人确实挨家挨户拖了,结果只拖了几个人来,其他人家的宅子里只有些老奴看门,而主人家早已离开。
    东方长青明白了,这就是临阵脱逃了,当即以叛国罪四处追捕逃臣,恨不得捉到了全部砍了脑袋。
    燕州从上到下大乱。
    不但百姓逃了,就连臣子都开始逃了,这流言一出,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百姓最后的心里防线彻底被崩裂,愈发肯定了逃离燕州的决心。
    东方长青眼见一路都拦不住明王的进军,便开始从周边调集军队来燕州。
    直到一封封有关天禹军最新的消息送入宫中之后,东方长青才幡然悔悟般的察觉,大豫好似要被天禹攻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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