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道:“凡事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孝心不该拿这些来要挟,不然弄的我也同……”
    天佑方才本在外招应着,元佑才进了内院,才时他听闻陆钦州也在内院门上站着,又想凑到肯前混个脸熟将来好结交。兴冲冲的进了门就听到元佑这番论调,听他这样说来,竟说的有些像是自己,面上有些羞赧不好进屋,揖了揖首又退出去了。
    原来因孟泛已死,又牵着官司不能下葬,棺木只能寄放庙中待官府结案才能下葬。天佑本是个白丁,但他岳家冯氏绣庄的生意做的极大。随着孟泛已死,当初那些结交也因这场官司俱与孟府二房断了往来。生意场上的做的好,上面没人罩着也不行,元秋的丈夫清王是个诸事不理的,李存恪自己还是个半调子没名份的王爷,唯有陆钦州,手中又有实权又百官惧怕,天佑就很想再使一把力结交上他。
    是以才会想出把阖府孝子贤孙们全拉到门外许久远的地方去接陆钦州的事情来,想着这样重视陆钦州,他必会另眼相看自己。谁知他用力太猛,非但没叫陆钦州高兴,反而还叫门外看热闹的人笑这家人不懂事,办事不力。
    这会子退出门来到了正房灵前盘腿坐下,见冯氏揉着个手腕跟了进来,怒道:“为何还不去厨房照应着?替换三叔母去。”
    冯氏瞪了一眼道:“从来也没见你们这样尊过她,如今不过是她的个女儿做了王妃,咱们又没捞到什么好处,还巴巴的来受这些冷与冻。”
    天佑斥道:“你懂什么?元丽虽是个傻的,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陆钦州又是个大官,那一个不要咱们巴结?谁叫你是个商人之女?”
    冯氏听了更气,站起来叉腰骂道:“那你了?当初还说是节度使的侄子,父亲做着大官,我才带着那么大的嫁妆嫁了你,谁知到头来竟是个吃软饭的耸货。”
    元佑刚自内院出来,进了正房就听到他俩这番吵架,当下拉了脸道:“若不愿意守趁早滚回家去,在灵前吵架像什么话?”
    他方才见天佑带了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们一直跑到街口去迎陆钦州,其巴结人的嘴脸十分难看,心里也是又气又替他臊的慌。
    李存恪一直在外面屋檐下站着,听这家子人吵的倒是有声有色,也忍不住摸了鼻子嘿嘿笑着。
    中午草草在三房用了一碗饭,因陆钦州下午还要去御史台,蒋仪也不得不跟着他辞过出了三房。小李氏与元娇两个看着送出了院子,站在二门上感叹道:“瞧瞧人家的造化,再瞧瞧你。”
    元娇瞪了小李氏一眼道:“一家姐妹里,只我命不好。”
    刘有此时也在外忙碌着,见元娇瞧他,忙忙的招手笑着,又跑出去办差了。元娇瞧瞧李存恪再瞧瞧陆钦州又看看刘有,心里仍是瞧不上他,越发不自在起来。
    小李氏将手捅在袖子里叹道:“你父亲是个好福气的,当初以为他要死了,总能撑过来,总算等到今日这些人都来披麻戴孝了,才舒舒服服走了。”
    元娇道:“若能活着,那怕癞活,也比这样风光的死了好。”
    两人说完这才哭了出来,这竟是自孟源死后,唯一哭的最真的两行眼睛。
    陆钦州与蒋仪两个上了马车,陆钦州道:“先送你回府,我再去史台,如何?”
    蒋仪道:“还是先送大人,再送妾回去。”
    陆钦州道:“总要看着你平安到家我才放心。”
    蒋仪轻声道:“妾还从未见过大人去上朝是什么模样,今日想送送你。”
    陆钦州轻叹一声揽了她过来,提高了声音吩咐李德立道:“走慢些。”
    这才又轻声道:“你在我面前,总是这样受了惊吓的样子惶惶不能自处?实在叫我心中难安。”
    蒋仪道:“妾怎的从来没有觉察过?”
    陆钦州白日间还从未与她亲昵过,拉了她手在怀中摩梭着低了头道:“你如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比我自己还重要,可我总不能将你保护好。概因我一心在朝堂上,于生活琐事上关心的太少。你嫁给我,一连几次险情,皆是因我而起。身为丈夫,连自己妻子都不能保全,实在无颜可对于你。”
    蒋仪如今对上回自己产时大出血也有了些自己的猜测,又听闻那胡晓竹早归到了感业寺修行,心中也会将这两件事连起来想。她心中有些厌恶,抽了自己手道:“妾为了壮壮,连人都敢杀得,大人是大人,妾是妾,妾省得该如何自保。”
    她这样说法,心里便仍是存着气的。陆钦州不知该如何哄她回转,心中百转千回思索良久,见她仍是默默坐着不理不睬,又掰了她肩膀过来道:“咱们出去走一走可好?”
    蒋仪叫他搂在怀中有些不自在,想起又叫他压着起不来,遂问道:“去何处?”
    陆钦州道:“南边。”
    蒋仪还未去过南边,只是如今孩子还小,下意识拒绝道:“不好,壮壮太小,旅途劳顿他受不了的。”
    陆钦州道:“那就多带些人马,每到一站我会先叫人打好招呼,招待必是齐备的,只是旅途辛苦些。”
    蒋仪道:“不去。”
    陆钦州过了许久才又言道:“我可以随手就杀了那些害你的人,也可以将他们搓骨扬灰,可是你心里的伤痕我无法抹除,我想带你出去走一走,叫你四处看一看,咱们带着孩子一家三口,虽辛苦些,将你们放在身边,我心里也能安心,好不好?”
    蒋仪仍不愿去,但她向来服从于他,遂轻点头道:“那好吧。”
    马车行过御史台,又漫无目的绕着。陆钦州见蒋仪仍不能高兴,又道:“远泽那里,我会谏言叫他与公主和离,许他们各寻婚嫁。他如今在外游荡,只怕心中唯此一点不安,然则我也只能帮到此。若他愿意回来作官,我亦会替他铺路,若他不愿意回来,天大地大他想去那里就让他去,我也不拘束他,可好?”
    蒋仪听他说起陆远泽来,心中觉得他有些要拿此事讨好自己的意味,扭了身道:“这是大人家事,又何必说于我听?”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下部作品明天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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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行(大结局下)
    她任不愿将心交于他,可是偎在他怀中的时候,却仍是扬起唇角微微笑了一笑。陆钦州也噙了一丝苦笑,她虽仍不愿与他交心,可天长地久,若自己长久带她在身边,又两人间有个孩子,她总会有将心回转的一天吧。
    他不怕那时间有多长,要等多久,总归她在他怀里,在他身边,他是能等得的。
    自李存恪回京之后,程介甫一直找机会要与陆钦州一聚,可惜陆钦州每日忙碌,总抽不出时间来与他相谈。孟源逝后多日,陆府墨岩斋,程介甫独自吃茶等了许久,才等到一身素服自孟源府上吊丧回来的陆钦州。
    初雪已过,天已入冬,陆钦州取了厚毛大氅,上炕接过潘儿递来的热茶,就听程介甫苦着脸欠身道:“我这茶都薄了三回,中丞大人才回来。”
    陆钦州摇头笑而不语,又听程介甫哀叹道:“中丞大人一直胸有成竹,原来是藏着这样重的砝码,可叹我白白操心了这几年。”
    “不过是做事,尽力即可。朝中大事风云瞬变,但不论何时何人登上大宝,诚心作事的人谁都愿意要。”程介甫也脱不了对继任者的好奇与期待,也许在他心底里也潜压着欲要早认正主以期正主上位后能得知遇之恩之意。
    这朝中只怕人人都是如此。
    程介甫问道:“李存恪品性究竟如何,朝中除了介衡你,只怕无人清楚。毕竟你前些年常跑盛京,与他相熟。”
    陆钦州搁了茶碗道:“在德行与品质上,他自然要胜出前面二位不少。只是他自幼常走民间,又常在西北一带跑,常看见北方游牧民族抢掠北方边境,恨我朝边兵太弱,崇武厌文之心很重,对读书人缺乏应有的尊重。再者他易冲动,杀心太盛,于那些噜噜嗦嗦的文臣来说,只怕不是良君。”
    程介甫听了这话,半天不能言语,他自己就是陆钦州口中那噜噜嗦嗦的文臣。
    陆钦州的看法确实客观,客观到一针见血不留余地。朝臣们总会对君王有所期待,期待仁爱与关怀,期待如天赐般的正义与知遇。但只要是肉身做成的人,又有谁会没有一丝缺点。
    当今圣上在皇位上纵横开合二十多年,北抗强敌,中庶民生,南开经济,无论对文臣武将,总是爱惜多过责难。站在臣子的位置上来说,确实是为不可多得的明君。史称前朝太宗有贞观之治,若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来论本朝皇帝,他去后也能封个成佑之治。
    程介甫此时忽而意识到,一味的去期待继任者,还不如本本分分在当今圣上手下做手。这样的话陆钦州点他不至一次两次,然则他始终迷在局中不能自拔,此时才算当头棒喝。
    他轻叩着桌子半晌,才又慢慢问道:“不知圣上对几位皇子,可有明朗属意示给中丞?”
    陆钦州道:“人对于偏爱的儿子,自然更多一份期待。只是瑞王如今风评太恶,圣上也不能强压众臣与民间之意。前几日说起瑞王一系的弊处,自然是他府中门客们。十月十五下元节,宫中要行祀祭水官,介时圣上设筵,欲要请了几位皇子及身边门客进宫,与大臣们宴饮。圣上此此举想必也是欲要叫瑞王府门客们献些才能,以服坐中大臣,将瑞王一系再往上推一推。”
    程介甫心道,这主意必是陆钦州这只老狐狸替皇帝畴画的。
    他微笑摇头半晌,才道:“瑞王府的门客们,才是瑞王的软肋。”
    陆钦州道:“关键是鱼龙混杂,又无一人能主事者。怂勇事端的多,顾全大局的少,又皆是爱好黄汤之人。”
    所以说他是想问,程介甫手中有没有混在瑞王府中,又能在关键时候煸风点火的人?
    程介甫道:“我一个同门,如今在瑞王府混的还不错,只是他手中无银钱打点,否则进宫不成问题。”
    陆钦州道:“若期待于新君之遇之恩,这只怕是最好的时机了。”
    谁都知道陆钦州的夫人前几日遭人绑票,几乎命断城外五陵山下,虽他几方斡旋将事情悄悄压下,并给了圣上完备的解释。然则程介甫在刑部各处皆有关系,自然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
    程介甫道:“只是这样大好的事情,介衡你为何不自己来办,却让给我?”
    若一击得中,李存恪那里自然就有了知遇之恩,再者又能报仇出恶气。这样好的事情,为何陆钦州还要假他人之手。
    陆钦州道:“我这几日打理收拾一番,要去南边出趟差,顺便带我家夫人与小儿出门游玩一趟。”
    他非但不肯亲手报仇,还要避出京城去。
    程介甫道:“如此寒天,中丞大人出门游玩,只怕也太冷了些,况且带着孩子,也多有不便吧。”
    陆钦州道:“内人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带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好叫她能忘了那件事。”
    这当然是实情,他于皇帝的奏呈亦是这样说的。但还有一点是,无论巧合还是无意,李存恪皆是与他一起进的京,他身上有西行带来的光环,又生的体强力壮,朝中已有不少人属意他为继位之君,此时若自己再搀夹在推倒瑞王的案子中,只怕要引起皇帝疑心。
    程介甫才要拱手,就听陆钦州又道:“若到了那一日,记得叫他们去垂拱殿摸一摸那正大光明匾,那后面有好东西。”
    他将路铺好,自然会有人接上来做他不愿亲手去做的事。
    唯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陪蒋仪出门散散心,用出门这样一件繁杂的事情扰乱她的心,冲淡她心中受过的惊吓与痛苦。在这样的属九寒天,这肯定不是最好的方式,但他也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他们三日后出京,仆妇们一车杂物一车,又随行的护卫们数百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旖旎队伍缓缓往南而去。
    蒋仪怀抱着壮壮教他说话,马车四周密闭,并不能望见外面风景。孩子早晨起的太早,不一会儿就渐渐打着盹儿睡着了。蒋仪抱他睡在后面,替他掖好被子。往前来了几步,见陆钦州盘腿而坐,膝上放着一本书,人也是半眯打盹的样子。
    蒋仪自撩窗帘望了望外边,四野枯黄凋零,并无多少意趣。她轻轻去取陆钦州膝上的书,陆钦州却顺手抓住她的手握住,轻声问道:“你为何不也去睡一会儿?”
    蒋仪在他身边坐下道:“头一回出远门,觉得十分新奇,心里欢喜,不想睡。”
    陆钦州笑着摇头道:“孩子心气!”
    蒋仪问道:“原来大人每回出差,坐在车中,也是这样看书?”
    陆钦州道:“并不是,马车行走,晃动的人眼花缭乱。翻书也不过是为了开解寂寞。”
    蒋仪道:“不如妾讲故事给大人听?”
    陆钦州来了兴趣,转头笑着问道:“什么故事?”
    蒋仪侧身歪靠在他肩膀上,仰头望着远方道:“很多很多故事,佛经中的故事,也许可以讲一路都不会重复。”
    陆钦州笑着点头,示意她往下讲。
    他一边听着她娓娓而言的话语,一边回忆起几年前的某个夏夜,他也是这样坐在轿子里,翻着本书想心事,外面大雨如注漂泼,她就那样无声防备的从高处跌落,磕在他的轿沿上。他在轿中,不曾掀帘看过她当时的样子。最早的记忆也是在驿站中,她头发绞着大辫穿青衫的样子。
    他也生出可笑的期望,期望能回到当初那一日,从那里就将她带回家中,从此带在身边不放她松开,那样,她最早遇到的是自己,也会与自己有更多更长的相处时间。
    或许他会因此而得到他如今求而不得的,她的爱和她的心,不会让他如今空留着些遗憾。
    也许真有宿命轮回,姻缘前定,才叫他们成了夫妻,
    而世间所有的夫妻,也许都有属于唯已二人的,独有的际遇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请大家继续支持作者的《寻婿》。
    另:会有关于元丽和三哥的番外,已经构思形成,会在作者修改完寻婿后发表。
    ☆、番外1
    回京之后,李存恪与元丽俩个仍旧住在行驿。
    无论宫中圣人是忘记了给他们另指府第,还是有意要叫他们仍如此不明不白的住着,反正这行驿除了李存恪也再无人来住。偌大荒凉的几进院子里,却也因着元丽的欢笑声重新又热闹了起来。
    圣人指得几个宫婢侍卫给他俩使用,宫婢倒还罢了,左不过成日里洒扫庭院,掸尘拭新,间或就是几个头贴耳凑在一处交头接耳。
    几个侍卫们皆是不成材的世家子弟,叫那望子成龙的爹娘们花了银钱塞进了御林军的阵营,又叫教头们嫌弃形样不好发派到此。他们整日站在大门口竖个矛无所事事,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就盼着那穿着胡裙蹦蹦跳跳的王妃大步流星的满院子穿梭。
    李存恪在后院里鼓捣了几个月,又弄得几尊佛像来讨过圣人欢心,估摸着暂时不会在圣人这里挂上号了,趁着春光大好出来伸筋拉腿。他虽面似粗憨,心却不大。见那几个侍卫的脖子都快要扭断了一样。自己负了手在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果见只要是元丽到了外院,这几个侍卫的脖子就要长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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