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横刀在手,朝着郑安抱拳一笑。阳光绚丽,点缀在他的眉梢眼底,让那个微笑格外熠熠生辉。站在一旁的薛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张俏脸忽然间就不由自主地红了。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鲜艳——初绽的、羞涩的鲜红艳色。
    37|29. 独家发表
    这个上午,在新安帮的忠义堂,江澈从最初的不受欢迎到很受欢迎,受到了郑安发自肺腑地热情招待。
    郑安这个人,是个心口如一的直性子。如果你没本事冒充有本事,他就不待见。但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他就非常赏识你。他甚至坚持将那把好刀送给了江澈,说是宝刀赠英雄,相得益彰。
    对于帮忙寻回薛白失窃的马车一事,郑安也不再推辞地一口答应下来,大包大揽地笑道:“没问题,这件事包在老哥身上。最迟明天就把马车给这位薛小姐找回来——对了,江老弟,她是你的女人吧?”
    郑安一介江湖豪士,不懂得文化人含蓄有礼的那一套。见到江澈与薛白年轻男女单独出行,想当然地就把他们想像成了一对,并且也直刺刺地就问出了口。
    在流行西方礼仪的上流社会中,绅士与淑女之间的恋爱交往,都已经用上了“男朋友”“女朋友”这种文雅的称呼。谁谁谁的女人、谁谁谁的男人这类粗俗不堪的市井之言,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如果搁从前,薛白听了这种话一定会皱眉头,还会觉得被冒犯了。可是这一刻,郑安这种俗不可耐却又极鲜活生动的俚语,却听得她忍不住一阵面红心跳,只顾低下头害羞,半分嗔怪的意思都没有。
    江澈一听这话赶紧解释:“不是的,郑大哥,薛小姐只是我的一位朋友。”
    郑安“哦”了一声,又笑道:“不是也没关系,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只要是新安帮的地盘上,薛小姐的马车就绝对不会再丢。薛小姐只管放一百个心!”
    江澈马上代为道谢:“那小弟先谢过郑大哥了。”
    薛白也矜持地微笑道:“谢谢郑堂主。”
    薛白还是头一回丢马车,以前她去的地方大都是上流社会的高级场所,自有负责看车的人。这回在玄武湖畔随意系了马车就走,没想到就遭了抢。
    原本,薛白是打算去找首都警察厅厅长陈焯帮忙寻回失车的。陈焯与她父亲薛岳曾经是粤军同袍,所以两家的关系素来交好。只要她找上门去开了口,遭窃的敞篷马车就没有寻不回来的道理。即使厅长不是陈焯是别人,以她陆军中将之女的身份前去报案,也一定会得到警方尽心尽力的追查。
    这些年来,将门千金的高贵身份,就是薛白解决一切问题的不二利器。可是,今天她却不必抬出父亲的名头来狐假虎威地行事,因为自有江澈出面替她寻找失窃的马车。
    这是头一回,薛白依靠父亲以外的男人解决问题,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十分新鲜的体验。虽然之前,她对江澈百般误解、各种看不上,但是所有误会消除后,她开始用全新的目光认识他。而丁香树下的一番刀光纵横,让她一向平静的心湖被搅出波纹重重,仿佛有无数石子密密砸下来——每一枚石子都是江澈的名字……
    同一天下午,关野信也驱车来到了福音堂。他十分守信地又带来了一张三百块的支票,和约翰神父、舒眉一起商量为学生们订制新校服的事。
    关野信最初的想法是不惜本钱用好面料加好裁缝,为孩子们做两套十分体面的校服。舒眉也不反对,但是约翰神父却摇头否决说:“不行,如果我们把校服做得这么好,学生们可能穿不上几天就会被他们的父母拿去当掉换钱的。”
    舒眉一怔:“会吗?”
    “当然会了,他们穷得留不住东西,什么都可以拿去当掉。去年冬天我们也给学生们发过棉鞋,结果头天刚发下去,第二天就有一半学生的鞋子都进了当铺,照样光着脚来上学。我们去家访要求家长们赎回鞋子,结果他们都说孩子们已经习惯了没鞋穿的日子,就不要再养娇了。还说那么好的鞋穿在脚上,不如换成粮食吃在肚子里实惠。”
    约翰神父一边说,一边无可奈何地摊了一下手。舒眉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时候人会穷得顾不上尊严,可是批评他们又不合适。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人如果吃不饱穿不暖,想让他顾及礼仪、重视荣誉是很难的。
    关野信也理解了,点头附和说:“那么就用普通的面料做校服吧。”
    至于选面料找裁缝这些琐事,约翰神父就交给了舒眉去办。因为这属于女人的事,自然由女人负责更合适。新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有不少裁缝店,正好她下午的课已经上完了,就顺便坐关野信的车一起外出,双双去新华门走上一趟寻访一家合适的裁缝铺。
    坐上关野信的车后,舒眉发现挡风板下搁着一封盖着邮戳的信件。信封上的文字全部是日文,她不难猜出这是一封家书。
    “这是你家里寄来的信吧?”
    “嗯,我父亲写给我的。”
    关野信提及的“父亲”二字,让舒眉不由自主地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时神色很是伤感:我穿越时空来到民国已经快两个月了,在21世纪是不是也失踪了近两个月呢?如果是,老爸现在一定急死了!当初真不应该跟他赌气一个人跑出来,现在想回都回不去,都不知道他担心成什么样了!
    “怎么了?看到我的家书你好像很伤感的样子?”
    关野信目光敏锐地看出了舒眉的情绪变化,她勉强一笑说:“嗯……因为你父亲的来信,让我也想起了我父亲。”
    “对了,一直没有问过你家的情况,你的父母大人都还好吧?”
    舒眉怅怅然地叹口气说:“不好,我妈前两年就已经去世了。我爸……今年也和我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舒眉所谓的与父亲“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是对现状再确切不过的描述。但是关野信不明就里,误以为是她父亲今年也去世了,不无同情地对她说:“原来你的双亲都已经不在世了。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么令人难受的问题。”
    舒眉哭笑不得,却又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地说:“没关系。”
    “那你现在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舒眉继续叹气:“没有,我现在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南京城里,举目无亲。”
    关野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连一个亲戚都没有吗?你父亲或者你母亲,他们双方的家族都没有其他人丁了?”
    “呃……是这样子,我不是南京人,我是北……北平人,来南京才不过两个月,所以在这边没有任何亲人。”
    关野信又想不通地继续问:“父母去世后,你就独自一人从北平到南京来谋生吗?为什么不在北平呆了呢?”
    对着这个活体版的《十万个为什么》,舒眉为了一劳永逸,只好又把“悲情孤女版本”复述了一遍。关野信这才恍然大悟,看着她的目光中顿时满是同情。
    “舒小姐,真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却经历过如此大起大落的命运波折。好在你自己聪明,见机行事从那个商人那里逃了出来,否则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还好我够聪明。”
    呵呵干笑了两声说,舒眉转移话题说:“好了,我们的户口簿你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现在不妨谈谈你的家庭情况吧。”
    关野信欣然颔首地一一道来:“我出生在日本长崎的一个武士世家。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是家中的长子,十七岁的妹妹雅子则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对了,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女儿。哇,你们家兄弟姐妹那么多呀!在一起和睦吗?”
    “还行吧。所有兄弟姐妹中,我和妹妹雅子的关系最好。父母也最疼爱我们两个。”
    舒眉微笑着点头:“理解,一个是可以扛大梁的长子,一个是最小偏怜女,当然是最得父母宠爱的孩子了。”
    一边双手握着方向盘开车,关野信一边朝着那封家书挑了一下下巴说:“雅子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不过也渐渐长大了。今年六月,她就要从长崎高等女子学校毕业,明年就要正式出嫁。信里她也给我写了几句话,说是毕业后想来中国看看我,顺便游历一下南京,因为以后结了婚就不方便再出远门。我答应了她。如果到时候她来了,而我又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的话,想请舒小姐作陪带她逛上几天南京城。可以吗?”
    舒眉一边点头一边说:“ok,我作陪没问题,问题是我不懂日语。除非你妹妹的中文说得和你一样好,又或者她懂英文,否则我们在一起可无法交流哦。”
    “放心吧,雅子会说中文。因为中文和日文有很多相似之处,她学起来比较容易。英文就学得不太好了!”
    “ok,那就行。到时候你妹妹如果来了,我可以负责当向导陪她好好逛一逛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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