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想吃栗子糕,要清茶。”这是不爱吃甜食的九皇子。
    打发了两个皇子去更衣吃点心,若敏就靠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说辛将军这些日子时有进宫,都是皇上宣召的。陛下的身子……”
    皇帝的身子越发的弱了,往日也不太来后宫,但对于玉充仪一直很宠爱。每月也有固定的三日的侍寝,后宫年轻的常在娘子选侍等也有一两日的侍寝机会。
    说起来每月五天的宣召,也不算多。但对于一个太医建议少房事,多静养,寿元不多的人来说,确实是过了。
    自打慕辛胤回京,任领侍卫内大臣,负责皇帝贴身警卫的指挥、调度工作后,皇帝身边的消息越发的不好打探。好在慕遥手里还有些暗卫,能探寻到零星的消息。
    “八成是宣召那位帮他诊脉了,皇上这是防着太医院,防着本宫呢。”十娘嗤笑道,“本宫都自闭宫门,杜家都全族丁忧了,还是不信我。咱们的皇帝陛下,真是疑心重。”
    “皇上信任泽王和六皇子,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若敏对于主子的抱怨并不答话。
    有些话,贵妃可以说,她一个做奴才的,是不敢接话的。
    “遥儿比本宫还低调呢,上回扳倒柳家和纳兰家,皇上咱们训斥那孩子?”十娘数落道,“也亏得遥儿被他父皇早就死心了,换做别人,哼,还有活路么?”
    皇帝就差指着三子的鼻子骂他不孝了,难得是慕遥浑不在意皇帝对他的看法,依然是我行我素。
    不过做到他这份上,也是有那资本不在意皇帝的指责。朝中军中甚至暗卫,一手好牌握着,自然不担心皇帝出昏招。
    皇帝要想顾忌着慕靖,想要慕靖安全继位,还就不能罚慕遥。不仅如此,还得让兄弟两继续亲近。
    “泽王妃那边传了消息,说皇后娘娘在行宫,情况怕是真的不太好。”若敏说起了远在洛城行宫为皇后侍疾的泽王妃。
    皇后每年春天都会去洛城行宫养病,这两年又恢复了以往的惯例。前些年南边一直打仗四处动荡,皇帝不放心皇后,皇后就一直在感业寺。一来为皇家祈福,二来也是调养身子。
    南冥打下来后的第二年,皇后就去了洛城行宫静养。轻易不回玉京,皇帝自个儿也是身子不好,自然跟皇后见不少面。
    五月底,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后旧疾复发,很是凶险。皇帝就下旨令泽王妃亲自去洛城侍疾。
    皇帝派了儿媳去伺候正妻,又担心儿子身边没人伺候,大笔一挥,指了两个侍妾给泽王。
    可人还进门,就被宫里佳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叫走了。贵妃身子也不舒服,既然是泽王殿下的人,就到瑶华宫侍疾吧。
    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两个宫女,被带回了宫。皇帝恼贵妃插手他的决定,贵妃恼皇帝插手儿子府中事,两人更是僵持。
    贵妃平日还会派人关心下皇帝的情况,现在直接是面子都不做了。
    两个皇帝的人和原先贵妃留着的泽王妃身边的不安分的红苕,三个人相互掐的厉害。贵妃有着她们闹,看不顺了,就责罚一番。这么一来,三人到都是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胡闹。
    “皇上那边知道么?”十娘询问道,于情于理,皇后病重,都得让皇帝知晓。
    “王妃不敢自个儿拿主意,让奴婢问问你,告诉皇上合适不?”若敏把泽王妃的意思告知十娘。
    泽王妃是个知道轻重,皇帝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想来泽王有透露些消息给她。她心里也有数,大事不敢自专,都是询问婆婆后方拿主意。
    “那边的太医怎么说?”十娘一时也有些拿不准皇帝知道后会如何,多问了几句皇后的情况。
    “李医正亲自摸的脉,皇后的脉相不好,现在也就是在熬着。已经时日无多,就这一两个月了。”
    “皇上那边先瞒着,他知道了不过干着急。命李太医好生办差,本宫快出孝了,想去瞧瞧皇后。”
    “出宫?”若敏不赞同道,“皇上会让您去那么远的地儿?”
    “皇后毕竟招抚了本宫多年,这几年也知趣,要不是她,本宫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送她最后一程,也是人之常情。”十娘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不想再多说。
    “给遥儿说,把这消息捂严实了。”想了想又道,“赶明儿让小黑递个牌子进宫来一趟。”
    她是守孝,不理后宫的嚣闹不差,但皇帝并不限制她世家夫人们进宫陪她。她或许还是得感谢皇帝,没有完全的把自己隔离出政治权利的核心圈。
    “她有了身孕,头三个月,慕大人不会让她进宫的。您要是有吩咐的,不如奴婢出宫一趟。”若敏笑着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算了,这事不急。无非是想着回头去行宫,跟辛寅打个招呼罢了。”十娘也接着叹道,“谁能想到他两偏偏就成了呢?当初遥儿来说,本宫还不相信来着。也算是他两的缘分。”
    主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思槿就进来禀报,六皇子过来请安了。
    慕靖已经八周岁了,身体抽高了不少。身上有了皇子的威仪,小小年纪,礼仪很好。作揖行礼,一套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当年那个粘着母妃皇兄皇嫂的小团子,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这些年,皇帝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很少让他亲近佳贵妃。
    还是他六岁入学后,学了孝悌礼仪,跟皇帝要求,皇帝让让他每日晨昏定省。母子两每次见面时间都不长,身边还有皇帝的人跟着。也说不了什么亲近的话,这两年,母子间情分自然淡了不少。
    十娘打他落地起,就知道这个儿子存在的意义。对他的要求也一直很严格,比起慕遥和皇帝在他幼年时的纵容,她比慕靖的严厉让慕靖原本就比较怕他。
    到底是亲娘的缘故,慕靖怕她也愿意亲近她。但慕靖知道父皇不愿意他们母子亲近,是以每次去瑶华宫都严肃着一张小脸,不敢多说什么亲近的话。
    “今儿可有认真念书?”十娘例行问好,二儿子越长大,越有面瘫的趋势,冷着一张小脸,问什么答什么。
    “今儿师傅教了《论语》,儿子有好好学。”
    “现如今是谁叫着射这门课程?”
    “慕太傅亲自教儿子射箭。”
    “好生跟着慕将军学,你三哥当年就是慕将军教的骑射。”
    “儿子会尽心学的。”
    “时候也不早,本宫就不留你了。回去陪你父皇用膳吧。”
    “母妃也准备用膳吧,儿子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六皇子呆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瑶华宫,十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叹息。皇帝真的是不顾一点情分,把儿子尽管往教跟她离心的方向教。罢了,将来他们母子还有大把的时光,而他不过这两年了。
    熙嘉二十九年七月,淑佳贵妃出孝,恢复了宫中嫔妃初一十五的请安。玉充仪在请安时冲撞了贵妃,被佳贵妃重责。自进宫以来,仗着得宠在宫里张狂的玉充仪被贵妃罚跪,跪在瑶华宫外的充仪体力不支,中暑晕倒。
    佳贵妃宣太医为其诊治,钱太医摸出了滑脉,玉充仪有喜三月。
    闻讯赶来瑶华宫的皇帝,听了太医的话后,一张脸黑的能掐出水来。众宫妃以为佳贵妃会被罚的时候,皇帝反而责罚了玉充仪身边伺候的人,并下令玉充仪闭宫养胎。
    原本指望皇帝为她撑腰装晕的充仪娘娘这下是真的气晕了。晕倒前看到佳贵妃眼底的嘲讽和不屑一顾,彻底的怕了起来。
    玉充仪闭宫养胎,还未等其他人下手加害,她就自己小产了。一个成型的男胎被打了下来,玉充仪产后大出血,折腾掉了半条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八月初,洛城行宫传来消息,皇后病情加重,怕是不成了。皇帝命佳贵妃和端贤夫人去行宫伺候,调了骁骑营的人马护送两人。
    八月十三,皇后因病去世,临走前留下话来,交代皇帝不可为她的葬礼大肆破费,并给皇上留下一封书信,当作念想。
    八月二十三,皇后灵柩回京,帝亲临悲恸,辍朝九日,素服十三日,制四诗悼之,谥曰孝诚,丧仪如元后规格。皇后被葬入皇陵地宫,援先例,二十七日内遇郊庙大事,素服致祭,乐设不作。皇帝颁圣旨,自到省会日始,停嫁娶,王公百官百日,军民一月。辍音乐,王公百官一年,军民百日。
    ☆、第77章 含光一笑伴此生
    孝诚皇后去后,皇帝辍朝九日。待朝中大臣再看到皇帝时,皇帝整个人身上都有种迟暮的钝痛。
    孝诚皇后是熙嘉三年入宫为后的,做了二十六年的皇后。虽然一生无子,但为人平和公正,在宫里多有美名。她跟皇帝是姑表姊弟,自幼就相识。陪伴了皇上尽四十年,皇后在的时候,皇帝对皇后就多有依赖亲近。皇后一走,皇帝整个人苍老许多。
    待二十七日过后,皇帝悲伤好似淡了不少。皇帝坚持要为嫡妻守孝百日,宫里的嫔妃心里不满,也不敢碰触皇帝的霉头。
    尤其是小产坐月子出来的玉充仪,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她几次三番的想勾得皇帝去看她,但皇帝哪有心情去她哪儿。最终以贵妃训斥她不敬先皇后,禁足罚抄佛经三月而告终。
    宫里的地位嫔妃看贵妃出手狠厉,皇帝不闻不问的,都收拾起了小心思,安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许是皇帝挂念皇后,再加上朝中事忙,十月的时候,皇帝复发了。但他依然坚持上朝批复奏折,后宫来探病的宫妃也都被他打发了。
    十娘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捧着的一壶桂花茶进入养心殿,对着立在门外的杨忠点点头。杨忠人虽迂腐,也知道这位主子来了,是断不敢拦截的。遂亲自打开厚重的帘子,让佳贵妃入门。
    凉风从缝隙中钻入,站在御案前写写画画的皇帝抬手用帕子捂住咳嗽。待到咳嗽过去,才把帕子收回袖子中。接着他的头并不抬起,依旧专心的忙碌。
    刚刚立冬的天气,说不上很冷,但皇帝早早的就穿上了狐裘。屋子里也早早的烧上了地龙,尽管如此,一丝凉气还是让他咳嗽了一会。
    自从腹部受伤后,他的肺部就比较弱些,一入冬就会咳嗽,见不得凉气。
    他不能久坐,平日里多是坐会儿就站着批复折子。他因为病痛的折磨,显得越发的瘦削,被狐裘包裹着的身子依然显得单薄。
    十娘脚步轻巧的把捧着的茶壶放在御案上,一边自她进来就注视着她的小人,上前寻好皇帝平日里喝茶的茶碗,帮着她把花茶倒进去。
    因为不常做这些活计,那人放下茶盖的时,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皇帝被这么大的动静打扰,手中的笔也只是顿了顿,方笑道,“安生的坐到你的位置上去看方才给你的折子。”
    “喝杯热茶,再忙吧。”十娘轻声道,眼睛细细的打量皇帝的面容。
    他的精神不是很好,鬓角也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斑白了。眉头有些皱,眼神是对着折子时一如既往的严肃。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才发现是她,放下笔,对着她招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儿媳妇进宫来,给了民间的方子。给李太医瞧了,说是有止咳润肺好处。就煮了壶,趁热给你送来。”十娘上前,扶着皇帝坐下,帮着他按摩头部的穴位。一旁候着的六皇子慕靖把御案上的折子收拾了下,把滚烫的花茶端到了皇帝面前。
    “小六是不是刚去上骑射课了?”皇帝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六皇子,开始赶人。
    母子两个这段日子倒是同心协力,全都盯着他的吃喝,恨不得他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躺在床上静养的。
    “儿子等您喝下母妃特意煮好药茶,再去辛堂哥那。”六皇子并不买账。
    他的骑射课一刻钟后才开始,多留一会也不打紧。不看着父皇乖乖的喝了,他定能闹的母妃心中难安。
    他母妃看着对他父皇的病没有那么在意,可见天的让小厨房送吃食和方子,时常的来养心殿陪着他父皇,让他知道她在害怕。
    有天他上完课后来,看到他母妃坐在父皇的床前,盯着他父皇的睡颜,眼睛里闪着泪光。察觉到有人后,忙拭去,恢复了人前高贵的模样。
    不知怎么,他就觉得心里难受。为他母妃,也为他父皇。
    “一个两个,都把朕当作病秧子不成?”皇帝在贵妃和儿子的注视下,只好打开茶盖,一股浓郁的桂花夹杂着其他的说不出来的香气扑鼻而来。
    “今儿这个倒是香,是桂花吧,另一味是什么?”皇帝浅尝后,问身侧站在的人。
    “除了常见的岩桂,还有草桂花、山丹、柠檬香茅。草桂花和柠檬香茅不好寻,是遥儿媳妇一并带进来的。说是遥儿帮着在南边收集的,找了些日子了。”
    皇帝捧着热茶,啜了几口,“难为遥儿了,靖儿去,把父皇寝殿里的那个白玉马雕给你三哥送去。”
    “三哥才不会要,你自个儿留着吧。”慕靖无奈道,“本来就是三哥寻来孝敬您的。哪有您这样的,平日里少骂他几句就成。”
    “你这小子!”皇帝笑着骂道,“差不多了,滚去上课吧。”到底不在说赏赐的话。
    对着母妃面瘫脸,对着父皇亲近的六皇子,目的达成后,干脆的行礼后告退。真当他看不出来,他父皇想跟他母妃两个人单独说话么?
    父皇这些日子以来,宣召太医和辛寅都不在避讳他,他比他母妃还要清楚父皇的身体状况。
    也清楚的知道,他肩上承担的是什么样的责任。他皇兄虽然没有权倾朝野,也不差什么了。
    父皇重新亲近他母妃,不过是为了制衡,为他铺路。一旦父皇驾崩,年幼的自己是无法亲政的。
    父皇应该是打算让母妃垂帘听政,但摄政王会选三哥。自己要做的,就是他平日里教导的隐藏实力,抓紧时间长大。然后寻找机会大婚亲政,把三哥排除出朝堂势力范围。
    父皇在纳兰家和柳家争斗的时候,就教给自己为君之道。
    他说为君之道,胜在运筹帷幄;为君者要能经得起多番历练,最终才能享有皇者之尊,沐浴着春风,笑谈天地。
    他也说自己一生也是久经历练后的而今,才在君王台上君临天下,享万般尊贵。他希望儿子也能如他一般,开创盛世,实现宏图霸业。
    这些他并不太懂,但父皇说不要紧,只要记在心中,终有一天,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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