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他。”破云斩对霍水仙说。破云斩原是战国时浴血的战刀云斩,从一代代人手里接过,死在它刀下的人不计其数,而它也渐渐萌生了灵智,有了一丝自我的意识。战国后期,它的某任主人战场上遇到强敌。那强敌一把妖刀将它砍断砍断,杀了它主人,它也就湮没在战场尸身堆积的废墟中了,刚生出的一点灵智,也几乎被毁得所剩无几。
    后来,统一了天下的秦皇帝,收缴民间兵器,回熔炉再造。那时,很多饱饮热血的刀剑都已有灵智,只待再过上两三百年,便有无数刀妖剑妖横空出世。没想到天道应运而生,始皇帝怕人造反,设了熔炉融兵器,那些妖刀也在其中,融为了铁水。反而是破云斩,因祸得福,逃过这一劫。
    过了有几百年,彭家先祖从先秦战场废墟中无意间捡到了它,虽是把断刀,但是刀身上依稀有两个古字“云斩”,便将这把残刀取名为破云斩,这把刀被磨洗干净,收在彭家库房。
    富不过三代,彭家又经历了六七代子孙更替,家境渐渐也有败落了。破云斩作为一把没什么用的残刀,分给了彭氏旁系,最后流落到彭永昌手中。彭永昌并不知道这把断刀的名字,只是拿着觉得锋利称手,就稍微给刀把、断面改了改,勉强作一把砍刀,拿来上山砍柴,挣钱养家。
    破云斩的神魂一直在这大半的刀身中修养,没有苏醒,直到彭永昌手握它砍向尹家受惊的疯马,滚烫的热血才才再一次唤醒了他。
    灵智复苏后的破云斩,因为这中间几百年的修养,神魂反而比当初更为坚固。
    彭永昌入赘尹家,是过好日子去的。破云斩在他眼里只是一把上不得台面的破刀,因此扔在了老家之中。房屋倒塌后,屋内的墙壁上的破云斩吸收日月精华,终于修成了人身。菱娘原就是埋在家里,因为破云斩的原因,受其影响,其尸骨也吸收了不少二手妖力,又因为人本就是万物之灵,因此在短短十年间,就修炼成了小有法力的枯骨女妖。
    也正是因为与破云斩的这份羁绊,霍水仙当初才会无法离开破屋太远。
    破云斩认定了彭永昌是他这一任的主人,看到主人受难,心中焦急万分,连声催促霍水仙救人。
    呆在霍水仙意识海中的菱娘也看到了这一幕,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哀求霍水仙救救彭永昌。
    真不知道这姓彭的渣男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男的女的都为了他要死要活的。霍水仙拿过彭永昌的手,闭着眼把脉,又将手覆在他硕大无比的肚皮上。这肚子冰凉非常,怪不得彭永昌脸色青灰。
    霍水仙拿指甲清清划了两下,有黑色的毛发从指甲痕中翻滚而出。黄脸的丫鬟端来一个红漆盘,上面放着一把金剪子,她凑过头来,问:“大夫,你把它剪开。”
    霍水仙道:“剪开的话,肚破肠流,这人就死了。”
    丫鬟道:“大夫说笑呢,剪开吧,剪开吧,里面有好吃的。您尝尝,也让小的落点残渣,过过舌头。”她说着话,眼睛却停留在彭永昌的肚皮上,一脸贪婪的馋样儿。
    彭永昌显然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睁着两只眼睛,惊恐万分,挣扎着要说话,嘴里“嗬嗬”发声。见霍水仙拿起了金剪刀,他头晃得更厉害。
    霍水仙拿着剪刀轻轻敲了他圆滚滚的肚皮。
    彭永昌闭上了眼睛,滚滚的水从眼角流出。他像是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却又无力抵抗,只能任人宰割。
    黄脸丫鬟凑得更近了,连声催促,快剪!快剪!
    霍水仙张开了剪刀,却又一把收了,猛地站起,道:“不必如此,吃点药就好了。你拿笔纸来。”她看到了,那肚皮里面,是个老头的头,闭着眼睛,半张着嘴。
    黄脸丫鬟满脸失望,嘟哝道:“真小气,以前的大夫,哪个不打开?”她说着话,作势伸手去接剪刀,一把抓起霍水仙的手,把剪刀插到了彭永昌肚皮上。
    滚滚的黄雾从肚皮豁口上喷薄而出,黄脸丫鬟凑着拼命地嗅,嘴里囔囔道:“多香啊,多香啊!”
    彭永昌泪水、汗水掺杂到一起,嗓子里压着嚎叫,黄雾中,豁口越来越大,从里面露出一只眼睛,又露出另一只,鼻子嘴巴,它说,“来吃我呀……来吃我吧……”
    无论是黄雾还是那露出来的肉,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霍水仙腰间的破云斩嗡嗡发声,几乎要扑上去。
    肴人。寄居在人身体中,成熟时会散发出人间最美妙食物的味道,人要是尝一口,就会被肴人吃掉。这肴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大夫术士,法力竟然强大到连妖刀被迷惑了。
    还好之前把破云斩的妖力都骗过来了,霍水仙心想,不然这会儿就窝里反啦。她倒没有被迷住,拿剪子一下子戳到肴人眼睛里,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肴人飞快地缩回去,肚皮上的伤口又粘上了。
    “你干什么啊?”黄脸丫鬟推了把霍水仙,上前伸着舌头去舔伤口。
    外屋有声响,三四个丫鬟拥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走进来,黄脸丫头连忙凑过去,行了礼道:“大姑奶奶。”
    “怎么搞的?这床上怎么湿了一块块的?姑爷怎么回事?这大夫给治了吗?阿绿,你去看看姑爷。”尹氏一叠声问道,不给人回答的机会,她没有上前,示意霍水仙到她旁边来回话。
    霍水仙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道:“夫人是想要他死,想要他活?”
    尹氏从未见过菱娘,自然也没认出眼前人是丈夫的前妻,她听得彭永昌有救,脸上带了喜意,道:“道姑这话可说得诛心,小妇人嫁人为妻,哪有不盼着丈夫好的,只是……不知我丈夫痊愈之后,这子嗣方面……”
    尹氏问得隐晦,她是想问,彭永昌以后还能和她造娃娃吗?霍水仙无奈道:“时间拖得太久,病灶已如膏肓之间,现在救治,也只能拽回一条命,以后要好生养着,万不能操劳。”
    尹氏犹豫了。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夫,对她的舆论都远比做一个寡妇要大,若是彭永昌死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再入赘一个男人,到时,尹家后继香火也有望。
    “道姑也看到了,我相公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是害人害己。我们尹家在这会平镇待了上百年,乐善好施,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恶事。我父亲心善,总想着也是一条人命,才出了千金救治。道姑,你看看我相公,他多可怜啊,你若是有善心,就让他安安静静去了吧。”尹氏远远站在一边,有些可惜。
    彭永昌目眦尽裂,他听到了,他不想死。
    霍水仙坐到床边,伸手从彭永昌隔空抓了一下,青色细长的脖子上一条白色麻绳带子显现出来,霍水仙拿剪刀剪了,彭永昌喊了出来:“菱娘!你别听她的,你救我,救我!!”
    明明知道眼前之人是骷髅所变,彭永昌也顾不得恐惧了,眼前那活生生的尹氏更让他毛骨悚然,她要杀夫!
    “你喊什么?”尹氏皱眉,对黄脸丫鬟道,“那道士的符咒还有吗?给姑爷系上。”彭永昌最开始患这怪病的之时,每天没命地嚎叫,整个尹家鸡犬不宁,还好有个道士有几分道行,留下一叠锁住喉咙的符咒。
    黄脸丫鬟慌慌张张找了符咒上前,彭永昌艰难地推开,求生的欲望激发了他的所有力气,两手扯住霍水仙袖子,哭道:“菱娘,菱娘,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不能不要我啊。”
    尹氏脸色变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彭永昌,你疯了吧?你敢在我尹家叫那个女人的名字!告诉你,她死了,她早就死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壮,彭永昌不再唯唯诺诺,怒道:“恶妇!从前你我恩恩爱爱,我身染重病,你就恨不得我死,早点让你的新夫婿进门,若不是老丈人坚持要为我医治,我早就死在你手里了。菱娘,你救我,我再也不离开你。”
    意识海中,真正的菱娘脸色绯红。
    尹氏道:“阿云,去堵住姑爷的嘴,我不想听到死人的名字。”
    站在尹氏身后的而一个丫鬟拿着手绢上前,哆嗦着塞不进彭永昌嘴里,最后奔溃地跪在地上哭起来。尹氏恨她不争气,自己扯过手绢,胡乱地往彭永昌嘴里塞。
    彭永昌蹬着双腿,直翻白眼。
    霍水仙上前捉住尹氏的手,道:“好了,你要把他闷死了。”尹氏想要挣脱,奈何霍水仙双手像钳子一样,尹氏动弹不得,怒喝道:“道姑,这是我家事!”
    “何尝不是我的家事呢?”霍水仙一笑,尹氏打了个寒颤,不敢置信道,“你、你真是那菱娘?”
    霍水仙点头,她看到尹氏瞳孔惊恐地缩小到极限,一下子跳到床里面去,顾不得脏,把彭永昌挡在身前,道,“你,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是彭永昌他辜负的你。”
    “你怕鬼?”霍水仙问,“你怕鬼为何还养一个鬼丫鬟?”
    霍水仙说罢看着那黄脸丫鬟,那丫鬟道,“道姑别开玩笑,奴婢就是贪嘴了些,最多算个馋鬼,怎么能是鬼呢。”
    “那你掐一下自己左手腕正中太渊穴。”太渊穴是是肺部元气经过、输注与停留的部位,正是道家所讲的气穴。不管是妖是道,若是这个穴堵塞了,便无法再施展幻术。
    那丫头将信将疑掐了一下,问到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低头看到自己从双脚往上腐烂,她心里有疑问,还未说出口,就成了一摊腐肉,堆积在地上,恶臭难闻。
    肴人的伥鬼,第一个被肴人吃了的人,却以为自己没有死,一如往常地生活,引诱他人去靠近肴人,只等肴人大朵快颐之时,捞一些血肉渣滓尝尝。
    尹氏瘫坐在床尾,疯狂地呕吐。(本章完)
    【那一个月的小剧场】
    霍水仙:云斩、破云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破刀。
    破云斩:水仙,祸水仙……我很满意,我们名字很配。
    霍水仙:呸,谁跟你配!
    破云斩:你说呸的样子真好看。
    霍水仙:想不想我更好看一点?
    破云斩:(耿直)想。
    霍水仙幻作肉身,幻化华衣靓服,描眉施黛,举手投足,媚意横生。
    破云斩目瞪口呆:好看,贼好看!
    霍水仙:可惜只有一炷香。
    破云斩:我把我法力都给你。
    第107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5)
    霍水仙见尹氏如此,奇怪了。之前那黄脸丫头一看就不健康,尹家买人做事,又不是开善堂的,能明知仆从有病还用吗?她还以为是尹家故意留下来给肴人使唤的。
    那黄脸丫鬟不提了吧,这其他人呢?霍水仙拔出破云斩,刀剑光芒毕现,指着跪在床边的丫头,那女孩儿磕头如捣蒜,嘴里求饶,身子一矮,化成了好大一只灰兔。
    三两下用写有符咒的布带系住了,扔在一边,墙角另外两个丫鬟瑟瑟发抖,都跪下来求饶,化出原形,也是两只灰兔,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任人宰割。
    提着刀的霍水仙忽然扪心自问:我在干什么?大家都是妖精,这还是可怜温顺的妖精,我拿着刀吓唬人家干吗?人吃我家草了?
    看这仨小可怜,眼睛里都是泪水。
    看看人彭永昌,他这样子比死了舒服吗?
    再看看尹氏女,吐得直翻白眼,胃都要吐翻了。
    霍水仙问,菱娘,你看看这对狗男女,你满意吗?满意我就走人了。
    这任务怎么这么简单。
    菱娘哭了起来,她抽泣着,好一会儿擦缓过劲来,勉强笑道:“仙人,我知道我是回不去了,我早就死透了啦。我只盼,我只盼你救救昌郎,我……我舍不得他受苦。我求你,求你大发善心,代替我照顾他一辈子,我求你。”
    “你怎么这么倔呢?”霍水仙不明白,问道,“这男人有什么好的,你看看他文不成武不就,对你不忠,娶了尹氏又嫌弃人管的宽,还想吃你一口回头草,永远没有他满意的时候。这种男人,死不足惜。”
    “我舍不得他!他是我的相公——”菱娘一声长叹,哀求不已。
    咬牙,这任务倒是简单,但是原主就太难缠了,没有找到另外两魂,霍水仙也不能离开,那就好人做到底,送魔送到天。蘸着朱砂画了三张符纸,一张贴在彭永昌额头上,另外两张分别贴在背部、腹部。
    彭永昌腹痛难忍,直嚷嚷着要大解,他那硕大无比的肚子起起伏伏,里面有东西在动。
    霍水仙伸手在他肚皮上推了一把,一个白乎乎的肉脑袋从之前的伤口冒出来,伤口被彻底撑开了,那白脑袋也滚了出来,落在床单上。
    尹氏被吓得半点力气没有,瘫软在床。
    那白脑袋一只眼睛被霍水仙扎伤了,另一只眼睛死死瞪着霍水仙,他脑袋下的四肢尚未张全,站起来又倒下,霍水仙看得直乐。
    三只灰兔已经挣扎蠕动着躲到了门边上,透明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尹氏找回一点理智,哆哆嗦嗦地求着曾经不屑一顾的乡下姑娘:“金、金氏,你把他弄走,之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了。”
    霍水仙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既往不咎?之前我有什么欠你的吗?我害你了?
    “我抢你相公了?
    “我抢了买你织布的客人了?
    “我派村痞来你家闹事了?
    “我烧你家房子了?
    问一句,尹氏的脸就白一分。彭永昌仰面躺着,眼泪直流,拍着床板道:“菱娘!菱娘!是我们对不住你……这妇人心肠歹毒,蛮横专。制,不及你万分之一温顺,你不必救她,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啊!你救救我吧,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夜半时说的悄悄话吗?那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冬天冷得发抖,你体寒腿冷,都是我抱着暖着你睡的……”
    “是呀,没忘。”霍水仙上前,拔下一根长发穿针,一针一针缝补着彭永昌的肚皮,“可你还说,等来年秋收卖了稻子,就买条新棉絮呢?我盼啊盼,等啊等,再也没等到你口中的新棉絮。”
    她伸手摸摸柔顺如凉水的缎面锦被,道:“这么好的被子,菱娘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里堆得这么多。”
    尹氏急忙道:“你要的话都给你,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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