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按捺不住了,她朝前迈步,却看见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徐徐抬起了手——他的肤质很好,白到近乎病态的地步,骨节削瘦、分明,指尖被灯光打上一圈薄薄的光,吸引住她的视线。
    男人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余念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钢琴曲一直演奏到尾端,戛然而止。
    “完整听完一首音乐家的作品,是人人都该铭记于心的礼节。”男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缓缓起身,从暗处,走向了余念。
    余念点头致意:“你好,我是余念,是前几天约好的测谎师。”
    “你好,我叫沈薄。很高兴认识你,余小姐。”
    余念从他的话中快速分析这个男人的性格,得出结论: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我叫沈薄”,这说明他为人谦和礼貌,并不冷漠倨傲。而她因为在这一行内业绩突出,所以一时松懈就自傲地自称“我是余念”,觉得所有人都该知道她的名字。
    在一开始,从待人处事的态度上,她就输了一半。
    余念的视线下移,先落到男人的袖扣上,袖子抿得一丝不苟,一点褶皱全无,这说明男人对自己仪表的要求高到致命。
    再往上看,是紧紧扣住窄腰的西服外套,不轻佻,即使在家也并不随意,这是一个颇为自律、节制到病态的男人。
    以及他的眼睛……
    余念只看了一眼,突然心有戚戚——她最擅长从眼神里窥读人心,但这个男人的眼睛却幽深不可测,总有种难言的压迫感,令她喘不过气来。
    “你了解好了吗?”沈薄启唇,言语间虽彬彬有礼,却疏远而冷淡。
    余念抿唇,尴尬地说:“抱歉,我出神了。”
    糟了,这个男人的敏锐力超乎寻常,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
    她的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停滞了几秒,竟然就被看穿了心思。
    “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请余小姐共用晚餐?”沈薄颇有时间观念,卡在晚上六点,整点时分,邀请她。
    “当然可以,那么,麻烦沈先生了。”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调温柔,说话时,嗓音又低又哑,掠过余念单薄的耳廓,使得里头的毛细血管都变得鼓噪、发热。
    只是话语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漠然,与他的名字一样,薄弱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念蹙眉,觉得这一位主顾似乎不大好接触,但也就三天时间,尽快处理好,尽快走人就是了。
    沈薄带她去客厅,他是亲自下厨,用了从firenze空运过来的t骨牛排,燃好了炭,再用小刀精准切割着牛排多余的肉。
    余念别的不懂,因之前在意大利留过学,对牛排倒是有点了解。
    她微讶,问:“沈先生,这块牛排颜色真好。”
    “这是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特产的牛,这一块取自牛的上腰部位,想要烤出口感最好的三分熟,必要一个精准的厚度,再搭配上炭火的温度,方能达成。”在介绍牛排以及餐具方面,沈薄并不吝啬言辞,偶尔,也会主动跟她介绍一下有关红酒的来源。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余念思绪飘远,想到了其他方面——从佛罗伦萨特意空运的t骨牛排,这得多少钱?万一之后她达不成合同的要求,岂不是要赔上一大笔食材费?
    于是,余念咽了一口唾液,淡定自若说:“不过,沈先生,你有中式的食物吗?譬如挂面什么的,我的要求不多,再给我加个蛋就好了。”
    沈薄立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头,一双清冷的眼望向她。
    余念略心虚,颤声说:“那要不,我蛋也不要了?”
    灯光下,黄澄澄的光打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更添几分阴鸷。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余念,似乎是在怪她……不解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题材比较特殊……草灯做好冷的准备了,如果有人喜欢,麻烦收藏一下,给不安的草灯加加油
    改个错字
    ☆、第二集
    余念与他僵持了一会儿,舔舔下唇,险些要屈服了。
    “请。”
    沈薄做出邀请的姿势,放她通行。意思是允许她开小灶,做点别的吃。
    余念熟练地打了蛋,用热油炒出蛋花,再放汤,等水沸腾。
    沈薄那边碳烤牛排的动作不停。
    他在绯红色的肉上涂满细盐、橄榄油,以及未切割过的胡椒粒腌制两分钟,熬出一点香味,再用铁夹置于木炭架上烤制。
    这样熏烤并不会使肉质老化,反倒柔嫩多汁,只是绝对不能超过三分熟,否则会影响口感。
    余念不免嘀咕,人果然是杂食动物,最初猎食的野性未褪,闻到这种浓郁的肉香,唾液就泛滥成灾。
    她强忍住饿感,又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吃什么,就找借口问问——“能不能给我吃一口?”
    余念错开眼,继续煮自己的面。
    沈薄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牛排,蘸了柠檬汁,递到木念唇边,“余小姐,我的个人习惯是,用餐时,女士优先。你不介意的话,能帮我尝一口吗?”
    余念没客气,咬下牛排。
    那种鲜嫩的腥甜在唇齿间炸裂,偶尔,还能尝到一点胡椒的辛辣,将牛肉最纯的肉味完美呈现。
    “味道很好!”
    不得不说,味道实在是好。
    相比之下,她吃的这一碗面就略显寡淡素净了。
    余念味同嚼蜡,鼻尖嗅着沈薄那传来的碳烤香味,一时间,悲从心中来。
    她是不是应该自信一点?说吃就吃?
    饭毕,沈薄又淡淡一笑,补充了一句:“余小姐,忘记和你说了。我厨房的餐具从不让其他人使用,所以你碰过的东西,我都会废弃,也算入你的使用物件之内。”
    余念心尖一颤,哆哆嗦嗦问:“多……多少?”
    “餐具都是独家定制的,价格倒也不算贵,比之前空运来的牛排大概高了一倍的价格。”
    余念愣住了,她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闷心中。
    这个人果然不是善茬,表面温文尔雅,实际上就是披着楚楚衣冠的笑面虎。
    她不敢再和沈薄杠上了,只问:“沈先生今晚能给我有关犯人的档案吗?”
    “好的,我会让张姨给你送过去。”
    “还有,在此之前,我想见一见他。”
    沈薄不答,但很明显,他知道了她口中的“他”是谁。
    随即,他长腿一迈,带她去往楼上的房间。
    余念想象了很多次关押杀人犯的牢房是怎样——如果是在家中,应该会关押到霉臭四溢的地下室里,又或者是脏乱不堪的小阁楼上。
    但她万万没想到,沈先生提供的居住房也这样整洁干净,甚至是精心布置过。
    门徐徐打开,将里头的人慢慢展现出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长相偏女相,有种阴柔的美。
    他的左手腕被细细的锁链铐住,锁链很长,与天花板相接,长度可供他肆意行走,与卧床休息,但出不了门。
    余念不明就里,轻声询问:“你好?”
    她忘了,这个闭目养神的少年是个聋子,先天性耳聋。
    “他叫什么?”余念问沈薄。
    “他没有名字。”沈薄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会?”
    余念走近两步,少年忽的睁开眼。
    他的唇色发白,抿唇时,有种小心翼翼的羞怯感。
    余念得出一个较为滑稽的结论——他是孤独且怕生的人,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甚至常年不说话,连发声系统都退化了。
    这样的人居然会狠下心杀人吗?
    余念盯着他的眼睛,唇形放得很慢:“我叫——余——念,你呢?”
    他抬头,微讶,说:“白……”
    “白什么?”
    “白……”
    “那我就擅自叫你小白,可以吗?”
    小白没回答,他眼睫微颤,脆弱如同一触即破的蝶翼。
    他又闭上眼,拒绝对话了。
    余念只能关门,离开。
    沈薄与她道晚安之前,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余小姐,你是如何背叛犯人的?”
    “什么?”她不懂他的这样犀利的措辞。
    “欲吐心声,必先信任。”他顿了顿,轻笑,说:“晚安。”
    “晚安。”余念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
    也几乎是一瞬之间,被勾起了回忆——的确,她用尽各种手段取得了犯人的信任,得知了他们内心的秘密之后,又毫不留情地转手将第一手资料交给警方。
    这算是背叛吗?
    余念坐到桌前,她点开台灯,打算彻夜工作。
    桌边已经放了一杯咖啡,是现煮的,袅袅升腾白烟,迷住她的视线。
    她喝了一口,很苦,也很涩,大脑终于清醒了。
    现在看的是小白犯下的第一桩案子,他杀了一个酗酒的男人,无动机,埋伏已久,背后刺杀的。
    奇怪的是,当时屋内还有男人的儿子,年仅七岁,他却没有杀他,而是仓促逃跑了。
    有人说,是警方及时赶到,才避免了另一起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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