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她的声音突然软了,或许是因为羞怯,又或许是因为惧怕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余念倒退一步,险些踩空台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薄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重重地倒扣到自己的怀中。
    余念的鼻尖撞上那股强烈的兰花香,令人依恋与不舍。
    她几乎是下意识拽住了沈薄的衣料一寸,不知是为了稳住身形,还是本能不想放这个男人离开。
    好似梦境中也有这样的场景——圆月,深黑的街道,她与他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种酥麻的感觉一瞬间被放大,余念的脑海全空了。
    这算……怎么回事?
    余念的脸颊发烫,从颗粒状的毛孔绽出寒意,一丝丝、一缕缕,将她团团绞杀在其中。
    “小心。”沈薄的声音压在她的耳侧,他的音量更低了,绕指柔的红线一般,纠缠住她,束缚成茧。
    她是他的盘中餐,亦无处可逃。
    余念甚至有一种朦胧的触感,她想借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发泄些什么,那股洪荒一般的心绪憋闷在心中,不得纾解。
    但当她真正想行事时,又胆怯了,急忙躲开沈薄的手,稳稳扶住一侧的墙。
    余念结结巴巴:“沈先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去车上了。”
    她害怕被这个无所不知的男人看出什么端倪,害怕被他发现先前那些危险的心理活动。
    因为她好像想借着夜幕……吻住这个曾在梦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的男人。
    究竟是怎么了?
    余念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是苟延残喘,又是落荒而逃。
    等余念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时,她触到了一侧的文件。
    沈薄说:“徐倩送来的,说是你吩咐的。”
    余念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她确实拜托过徐倩,希望能通过她拿到了二十年前有关莫言,甚至是那个银面的一些刑事档案。
    只是没想到她的行动那么快,又或者这些都是沈薄为她准备的。
    这个男人一向敏锐,能未卜先知。
    余念打起精神,翻阅档案。
    里头有张照片,是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可想而知他“银面”的代号从何而来——他的手臂上有个用银色涂料刺出的面具刺青,暴露在阳光下,犹如湖面乍然跃出的一尾鱼,飞扬出一条莹白的鳞线。
    她快速翻阅后页,终于从一片纤薄的塑料纸套里看到了一张裁剪下的报纸图片:整个报道都是黑白色调,粗粝糅合而成的灰色纸质上,迎面跃出的是一个男孩子的人像。他的耳后与脸颊下布满细碎的小痂,断断续续的,似被尖锐的线状物刮出的伤口。他像是从泥泞中走出,硕大的深黑眼瞳里布满了沧桑与成熟,并没有一贯受伤害后该有的迷茫与彷徨之色。
    这应该是十几年前的莫言,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磨砺心智,变成了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至少,这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骗不了她。
    余念像是确定了一个人的秉性,反而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朝后翻阅,看报纸上有关银面被捕的报道。据说是莫言刺伤了当时病入膏肓的银面,然后逃出来,求助路人,最后获救的。
    他使用的是菜刀,伤到了银面的脖颈,险些让他大出血而死。当时银面不敢去医院住院治疗,在家里苦熬,却没料到病来如山倒,手无缚鸡之力,几乎是不堪一击。
    余念皱眉,如果莫言是故意的,那么他是该有多么暴戾,一点一点折磨银面,就为了报仇,还不肯让他死透。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始恢复更新,有点短小……倒地,会加油码字哒
    ☆、第三十九集
    第三十九集
    余念啪嗒一声合上档案,她拧紧眉心,闭目养神。
    即使她找到了有关莫言残暴本质的证据又怎样,她能制裁他吗?首先没有立案,其次又无法找到有关那个失踪女孩与莫言的联系。就算十年前有立过银面帮凶的案子,现在早已超过了追溯期,她回天乏术。
    该怎么办呢?
    她想要救刘荚,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原因是她无法接近刘荚,无法得知莫言的每一步计划。
    沈薄侧头,虚虚瞥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余念将纤长的手指插进发间,挠了挠后脑,实话实说:“在想刘荚的事情,刘妈妈看管得这么严,我没办法近刘荚的身;而莫言又没留下什么痕迹,没办法拘留他,也没办法让他停下动作。”
    “你想的不是已经挺明白了,有两种方法——要么就近刘荚的身,要么就抓住莫言犯罪的尾巴,制裁他。”
    “话是这么说……”余念欲言又止,随后迅速反应过来,惊喜地问,“沈先生,你有办法?”
    “没有,不过办法是可以制造的。如果你迷失在十字路口,不知该选择哪条路的话,不如凭着蛮勇冲进一道巷子,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几率,不是吗?”
    “那我就先从刘荚这边下手了,我听说她很畏惧自己的妈妈,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家庭暴力的线索,然后申请教育机构的有关部门,把她保护起来。”
    “可以试试看,莫言那边,我也会帮你留意线索,请不要担心。”沈薄说得客套又彬彬有礼,余念听得心里煨贴,很是感激。
    她微微一笑,“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五十,我请沈先生吃一顿夜宵吧?我知道黄山区的市中心有一家家常菜馆很有名,现在还营业,带你去吃一点家乡风味。”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薄也朝她一笑,扬唇时,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一轮浸过水的月牙儿,渍了满满的雾气。那双眼,鲜活又灵动,令她印象深刻。
    余念露怯了,侧头望向窗外,不敢与他逼视。
    这也是余念觉得沈薄可恶的地方,他总是这样含情脉脉,让人误解,无法放下警惕心,却不由自主得越陷越深。
    她无力,又恨自己几乎沉沦在他温柔的举止言论里的样子。
    到了菜馆,余念点了粥,和几样家常小菜。因为粥是流食,夜里好消化,不容易挤压食物,导致肠胃不适,比管饱的米饭实在。
    不仅如此,她还点了青椒炒土豆、香菇炒青菜,以及腌笋条之类的浙沪一带家常小菜。
    余念用筷子挑开黄澄澄的土豆块上头的青椒籽,将已经煸炒到酥烂的土豆块夹到嘴里,唇齿一碰,一触即化。
    她满足地勾起嘴角,说:“我小时候,我爸就喜欢炒土豆给我搭配粥吃。”
    “哦?是吗?”沈薄笑意依旧寡淡,并没有不爱听的样子,也没有兴致盎然的神情。
    或许是知道余念的父亲早逝,所以配合地摆出这样不咸不淡的表情;又或许是这些怀旧的言论无法戳中他的心绪,让他翻涌起对往事的思念,所以刻意折中表达了自己的情绪,疏离而又漠然。
    “再后来,我就出国了,和大伯一起住。在意大利的一个海边小城市,再没有吃过这些中式的早餐了,都是吃面包加牛奶,偶尔喝一点咖啡。我小时候对咖啡过敏,一喝就会心跳加速,手脚出汗,再后来强忍着不适,没多久也就习惯了,没出现过过敏反应。”余念看着描绘牡丹白菊的白瓷碟子,不由想起了很多关于从前的事情。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变得缄默冷淡,不爱与人沟通,对大伯也仅仅只有长辈的客套,更别说是融入别人的家庭里了。
    从始至终,那些人与她来说都只是陌生人。她心存感激,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没了双亲的她更加懂得“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赢得想要的一切”这个道理。
    所以,十八岁开始,余念就搬出了大伯家,自己半工半读供大学,早上上课,下午帮别人做翻译的工作,打小时工,就为了不再寄宿别人家。
    不想要任何人觉得她可怜,觉得她没有父亲,理应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余念深吸一口气,回过了神,说:“我小的时候不太爱说话,父亲出事以后,我患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拒绝和任何人沟通。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如果我对父亲的死感到怀疑的话,我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挖掘出更深的东西,小孩子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听起来,你的童年很沉重。”
    “沈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余念避开之前那些近似倾诉的言论,转而问他问题。好似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变得愈发关注沈薄,也愈发想要了解他了。
    “我吗?我想一想……”沈薄放下筷子,思索了一会儿,不疾不徐地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对我寄予厚望,凡事都要我争第一,仿佛这是我理当如此,而不是一个鼓励性质的动作。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妈好像是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最后也没真正活过来,维持了半年还是一年的生命,接着死了。”
    余念缄默不语,她不该问沈薄这些问题的。别看他现在说的风轻云淡,实际上心里还是介意的吧?
    她知道失去至亲有多痛,沈薄又怎么不知道呢?
    沈薄瞥了她一眼,淡淡笑着:“我并不介意这些,人的生死全凭天意,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怪不了任何人。”
    “也是。”她有些词穷,眼见气氛要凝固了,又问,“那你和苏牧,苏先生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应该很好?”
    “他在六岁时,以领养的身份被我父亲带回家里。我并不厌恶他,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喜欢。”
    “也是,苏先生那种身份,的确没有人会真正心无芥蒂地接受他。”她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沈薄的父亲在没离婚的阶段就搞了婚外情,还生下一个私生子,虽是小道消息,但现在一验证,应该都是事实。
    包厢内的气氛又一次冷了下来。
    沈薄不说话,余念也只能埋头喝粥,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一个是觉得喝粥发出咕噜声太过于丢人,另一个是怕引起沈薄的注意,怕他将视线落到她的身上,虽然,他显然已经这样做了。
    余念如坐针毡,她仿佛感受到沈薄那近乎贪婪的炙热目光由她的发顶,游离至她的脖颈与胸口。那一处的衣领应该很工整吧?她可不想因为动作不当而春光乍泄,被沈薄误以为是在勾引他。
    余念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想着,却又不敢抬头,验证一下沈薄的目光所及之处。
    万一他没在看她,只是她的错觉呢?万一是她在自作多情,反倒被沈薄嘲讽呢?
    哪来这么多万一……
    她怎么又开始有这种小女儿心绪了。
    “沈先生……”她没话找话,轻轻唤他一声。
    沈薄尾音上扬,饶有兴致地从鼻腔哼出低低的一声——“嗯?”
    “你,你吃饱了吗?”
    “吃了一点,差不多了。”他淡淡地说。
    “那我们回去?”
    “现在吗?”沈薄压低了声音,突然又道,“但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没做。”
    “至关重要的事情?”余念霍然抬起头,与他对视,却一下子被那眸光烫伤,浑身像是被灼灼烈焰所焚烧,疼痛难耐、坐立不安。
    “我说了,你很累,所以需要放松,之前不是被你逃过一次了吗?”他的话越来越暧昧,这次即便是余念巧言擅辩,也无法给他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这样不正常的上下属关系。
    换句话说,他明显是想撩她,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想和她纠缠不清。
    余念轻咬下唇,看着似笑非笑的沈薄,不由后退一步,“放松?”
    她不敢去细想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究竟对沈薄来说,什么是放松呢?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想什么?”他似一只正在等待猎物求饶的猛兽,摇着长鞭一般有力的尾巴拍打蚊虫,脸上的表情靥足而和煦,足以迷惑弱小的猎物。
    余念几乎要瑟瑟发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低声回:“没在想什么……”
    她在这种时候就是个小哑巴的性子,话也不会多说一句,笨拙又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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