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淼还没等他们完全走近便叫了一声“商先生”。
    一听见这道算陌生也算熟悉的声音,好奇心最重的李岛当然第一个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造成今天这桩惨案的直接因素后,默默在心底帮他画了个十字。
    走在前面的商亦衡也脚步微顿,抬眸掠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在暖色的阳光下有些阴冷,停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后,没有再继续往工厂里走了,而是等着他们走过来。
    见状,门神的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步子放缓了一些,感觉已经可以预见待会儿的情形了。
    刚才在门口等人的时候,他为了打发时间,和侯淼随随便闲聊了一会儿,也算是建立了短暂的革命友谊,所以一想到他待会儿要经历的事,就不禁在心底替他无奈地叹了叹气。
    不过侯淼还是保持原有的速度走着,似乎已经做好了面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的准备。
    今天他之所以到这里,一来是因为刚才帮着门神一起找到了孔老三,二来也是为了引咎自责,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把闻雯文牵扯进来。
    而这一切还得从发生了众多重大事件的ktv之夜说起。
    那天晚上的事被爆出来后,孔老三差不多已经失去了上面的人信任,再加上侯淼后来又刚好拿下了成南监狱的项目,这无异于加快了他下台的速度,而后者被扶正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虽然侯淼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比孔老三更为出色,但是每当出现这种改朝换代的局面,肯定少不了反对的声音。
    不少的人站出来表示对这个结果不服,而这些又通常都是只认人不认事还自认为很讲义气之人。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侯淼全凭运气好,找到了商亦衡这座靠山,这一切都是靠山给的,假如没有了这座靠山,他就什么都不是。
    光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比全部靠自己一点一点争取来的孔老三差远了,更何况孔老三只不过是犯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如果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撤下台,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而孔老三何其狡猾的人,一下子便抓住了他们的这种情绪,并利用了起来,趁机说一些好听的不切实际的漂亮话来笼络人心。
    信他的人被这么一鼓动怂恿,自然是毫无怨言地任他差遣,趁侯淼出去的时候,偷用他的手机给闻雯文发短信。
    虽然后来侯淼还是反应了过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补救措施,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
    要不是因为他一时间粗心大意,把手机放在桌上忘了拿,也不会被那些人钻了空子,更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必要的事。
    于是侯淼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把全部的责任都担了下来,等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可以说话的程度后,继续说道:“商先生,这次是我疏忽了,我……”
    谁知这话还没说完,商亦衡的脚便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身上,一点情面也没有留。
    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力度重得即使侯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后也还是被踢得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惊起了那层铺在地上的厚厚的灰尘。
    这突发的一幕让李岛看得啧叹了一声,像是能感受到那份疼痛似的皱了皱眉,而近距离观看的门神也别开了眼,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既然旁观者的表情都如此惨不忍睹,那就更别提作为当事人的侯淼了。
    他的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没有办法使上力,只能蜷缩着身子,只觉得五脏六腑全都挤在了一起,痛楚从腹部一直蔓延至全身,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去医院看她之前记得换身衣服。”见地上的人神色痛苦,商亦衡的目光依然不带温度,也丝毫不同情他什么,冷冷地说道,“我不希望这种事情还有第二次。”
    尽管这话里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暗示,不过门神还是听懂了这是要饶他一次的意思,于是等自家老板离开后,他就赶紧走了过去,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问道:“你没事儿吧?”
    侯淼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又听见他感叹道:“唉,幸亏我老板不是存心想要你的命,要不然你就和里面的那些人一个下场了。”
    一听这话,刚站起来的人抬头朝不远处的建筑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笑,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托了闻雯文的福。
    而工厂里的景象确实比外面要壮观得多。
    明亮的阳光从生锈的铁窗照进来,虽然被分割得断断续续,却还是让周围显得不那么阴暗,只是这样干净的光线好像和眼下的环境有些不相符。
    工厂里面很宽敞,同样也很空旷,一眼望过去,仿佛只看得到一大片陈旧的水泥地,上面还隐隐残留着一块一块暗色的痕迹,就像是长年累月留下的血渍。
    只有这些当然算不上壮观,所以除此之外,地上还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群人。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血水流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附载在一颗颗微小的尘埃上,飘散到每个角落里。
    一看见这种场面,李岛就变得莫名兴奋了起来,一边吹了一声口哨,一边用脚随便踢了踢那些人,似乎想看看他们是死是活。
    商亦衡也没有说话,等看见其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人后,步伐不疾不徐地迈向他,而后随手拿起一旁的铁棍,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便朝他的头部挥去。
    他的模样还是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手上好像也没怎么用力,可是在发出一声剧烈的闷响后,跪着的人应声倒在了地上,下一秒新鲜粘稠的血液就顺着额角汨汨流下。
    还在检查死活的李岛被这身后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老板的脚正踩在孔老三的喉咙间,如高高在上的神,好似要将他就这样活生生踩死似的。
    孔老三还在不停地抽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双手,想要把他的脚拿开,只不过连他的裤腿都还没挨到,双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只觉得压在自己喉咙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阻断了新鲜空气的进入,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真的没命了吧。
    可惜商亦衡依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打算,欣赏着他脸上近乎扭曲的表情,嘴角泛起一丝温和的笑,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怎么最近做的全是一些蠢事。”
    和煦的风卷走时间,地上的阳光渐渐爬上了斑驳的墙壁,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是极夜的北极,黑暗而寒冷,让人看不见任何一点希望。
    至少孔老三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想要说话却又无法说话,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已经开始逐渐往上翻了,寂静的工厂里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也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等看清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后,商亦衡眼底的狠戾骤然散去,一接通电话,就听见小姑娘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商先生,你现在还在外面么,我……”
    只不过闻雯文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她隐隐听见电话那头好像还有一些其他的奇怪的声音,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于是改口道:“你是不是正在忙别的事啊,那我一会儿再打给你好了。”
    “不用了,说吧。”
    商亦衡的嗓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度,收回了还踩在孔老三身上的脚,侧头看了李岛一眼,示意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处理,而后转身往工厂外走去。
    得到他本人的许可后,闻雯文也没什么顾虑了,继续说道:“也……也没什么事,就是你待会儿来医院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顺便在医院对面那家肯德鸡买一对香辣鸡翅一份土豆泥一个香辣鸡腿堡一杯大可一份大薯回来啊?”
    刚才的她很认真地听了商亦衡的话,好好睡了一觉,可是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肚子都快饿没了。
    为了能够顺利吃上这些心心念念的食物,闻雯文甚至不惜撒一点小谎,说完后又补充道:“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他说这些东西都可以吃。”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迟迟没有说话。
    闻雯文还以为他是嫌自己吃得太多,皱着眉毛艰难地选择了一下,最后只能忍痛割爱,刚想说“那就把薯条去掉吧”,下一秒就听见对方终于说了话,问道:“还有么。”
    “……没有了,就这些!”
    挂断电话后,所有要求都得到满足的闻雯文刚举起双手欢呼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病房门口传来。
    “小闻,你没事吧?”
    还在欢呼的人赶紧放下双手,朝门口望了过去,惊喜道:“0901阿姨,你怎么来了啊。”
    清洁阿姨们平时都是轮休,今天刚好轮到0901值班,她打扫的时候无意间听说了闻雯文的事,于是一下班就立马冲上来探病了。
    0901走到病床前后,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看,一脸担忧道:“你看你,好不容易才放个周末,怎么就玩到病床上睡着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闻雯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太紧张。
    见她没什么大碍,0901害怕她一个人无聊,所以没急着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和她闲聊了会儿,又突然想了起什么,露出一个“我懂你”的眼神,神神秘秘地说道:“怪不得你上次说顶楼的vip病房里住的是商先生的恋人,敢情是专门用来迷惑我们大家视线的啊。”
    知道她受伤的同时当然也知道是商亦衡送她来医院这件事,所以0901阿姨难免八卦一下,不过闻雯文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上次?顶楼的vip病房?
    她本来都已经忘了这件事了,被这么一说,又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赶紧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上次我那样说纯粹是因为你们在那儿讨论,所以才随便瞎猜了一个原因。”
    “连你都不知道?”0901诧异道。
    “不知道……”
    闻雯文莫名觉得自己愧对了0901阿姨的信任,同时也被重新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开始和她一起想,住在上面的人究竟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其实我植入了一个广告,0901是我的生日哈哈哈(doge脸。
    ☆、第三十九种吃法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在送走0901阿姨后,病房只安静了一小会儿,马上又迎来了它的第二位访客。
    闻雯文刚准备继续认真思考0901阿姨留下的那道发人深省的问题,却又这番突然的动静打断,于是扭头看了一眼,高兴之余,又有些意外,没想到商亦衡真的说到做到了。
    本来她还以为刚才在睡觉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用来诓自己的,结果她现在居然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侯淼。
    见状,靠在床头上的人立马坐了起来,还没等对方走进来就急忙问道:“猴哥,你没事吧?”
    侯淼的脚这会儿才将将踏进来一步,手还放在门把上没放下,听见病房里传来的声音后便循声望去,正好看见床上的人一脸担心的表情。
    于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关上门径直朝病床走去,在闻雯文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毫无征兆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哇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由于这个动作不怎么太常在他俩之间发生,所以闻雯文清醒的头脑又被弄得混乱了起来,变得更加不放心了,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侯淼是不是在路上又被掉包了什么的。
    她心生疑惑,像是安慰又像是询问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背,觉得他看上去似乎心情很沉重的样子,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啊,猴哥?”
    不过侯淼倒没有抱太久,随即便又放开了她,却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嗤笑道:“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是关心别人有没有事的时候么?”
    “嗷。”
    闻雯文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瞪了他一眼,听了他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为了她的事而难过,于是不瞪他了,反倒安慰起他来,不当回事地说道:“猴哥,你别难过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她还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把侯淼也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说完后肩膀又往下一垮,垂头丧气道:“唉,看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见她又开始演戏,侯淼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想开口说话,病房门口就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屋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一看进来的人是夏雨荷,闻雯文的面上先是一喜,等看清对方脸上着急的表情后,又立马布满了忧愁,心想完蛋了,夏三烂生起气来也是很恐怖的。
    本来她一开始想的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多告诉一个人也就意味着她得多听一个人的教育,所以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夏雨荷知道。
    可是如果和她妈那种毁灭级的念叨比起来,闻雯文宁愿选择夏雨荷,于是在纠结了一下后,最后还是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给了她,顺便说出了自己的企图,想要让她来帮自己一起完成撒谎这项艰巨的工作。
    而夏雨荷一接到电话就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走进病房后正想把她从头到脚都数落一番,却被更加狡猾的人抢去了话头。
    “夏三烂,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那个西装小哥了么?”闻雯文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直接问道,想要快点转移话题。
    见她很着急的样子,夏雨荷被骗了过去,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找那位西装小哥,于是顺着她的话反问道:“外面全是西装小哥,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还用问么,就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啊!”闻雯文佯装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十分嫌弃她和自己没有默契,“我觉得你们两个可以比一比面瘫的程度,对不对,猴哥。”
    被点名的两人:“……”
    不管夏雨荷平时有多么的处变不惊,刚才接到她电话的时候还是快被吓死了,结果当事人现在还有心情在这儿说这种没名堂的闲事,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她当然知道闻雯文这是在转移话题,所以没有搭理,在确认对方没什么大碍后,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了,先是和侯淼打了个招呼,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只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一定要这么惊心动魄么?”
    “……”
    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所以这次轮到闻雯文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她不说话倒不是为自己让身边的人担心而感到自责,毕竟她压根儿就没有听出来这句话里的重点,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谈恋爱”三个字上面。
    虽然这个短语在日常生活里非常常见,但闻雯文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在自己的身上,心里一时间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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