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得知消息,悲伤过度,病倒了,他自我逃避,觉得儿子没死,还活着,是去海的另一边了,有一天会回来的。
    镇上人也都没有戳穿老人,让他在期待中度过晚年。
    容蔚然抬起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好。”
    “镇上的很多人都离开了,也不知道这外面有什么好的,难不成头顶的天跟我们这里的不是一个天?”
    碎碎叨叨的,老人问道,“小伙子,你找到你妻子了,还会回来吗?”
    容蔚然的身子前倾,脖子上的玉掉出来,在半空轻轻晃动,他又给放回领子里,小心的按按。
    “会的,我很喜欢这里。”
    老人来了精神,“那好啊,到时候老头我如果还有口气,就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叹口气,“哎,我儿子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好些年都没回来了,不知道在外面吃的好不好。”
    容蔚然的喉咙干涩的动了动,他垂下眼帘,额前碎发盖下一片阴影,隐藏了所有。
    这世上,大多都是不如愿的,极少才能称心如意。
    他仰头灌进嘴里一大口酒,冰冰凉凉的温度窜遍四肢百骸。
    “不能那么喝,”老人说,“会伤身的。”
    容蔚然笑笑,“爷爷,我没事。”
    “还是年轻啊……”
    老人晒了一会儿太阳,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容蔚然去拿了薄毯子搭在老人的身上,他靠着树,后脑勺磕上去,在传来的疼痛里强迫自己清醒,不能醉了。
    年轻吗?
    他三十出头,心里住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那些快乐,幸福已经久远,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容蔚然离开的前一天,老人在屋子里摔倒了,他醒来,人就糊涂了。
    老人把容蔚然当儿子,紧抓着不放,嘴里不停的念着,“大宇啊,你终于回来了。”
    容蔚然看看老人干枯粗糙的手,又去看他眼睛里的泪光,半响说,“我……”
    “饿了吧,”老人慈爱的说,“爸给你煮鱼汤去。”
    容蔚然望着老人急急忙忙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
    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父亲佝偻的背影,清晰,又模糊。
    深思了许久,容蔚然把脚边的背包放回自己的单人床,改了行程,决定过些天再走。
    施凉知道了,会赞同他的。
    小镇上的住户不多,人们见到老人拉着高大俊美的陌生男人,说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们都默契的去选择圆老人的梦。
    “刘老,人回来了,这回你高兴了吧。”
    “高兴高兴。”
    老人好像年轻了不少,逢人就拉着激动地说上一通,谁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容蔚然成了好人,镇上的名人,同时出名还有他的自身条件,很快就出现上门给女儿谋亲事的。
    “刘老,小凤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这放眼望去,整个镇上,是绝对找不出比她更心灵手巧的了。”
    那妇人噼里啪啦的说着,一张脸上全是骄傲和自豪,“不如就把小凤嫁过来,你的床前也多个能干的人给你端茶送水不是?”
    “小凤是好孩子,”老人说,“可惜我家大宇结婚了,有伴儿。”
    “啊?”妇人伸着脖子左右看,“人呢?他人呢?我问问去。”
    她是不信的,人岁数大了,一摔就出事,神志不清了,把外地人当成死去多年的儿子,这嘴里说出的话,能是真的吗?
    老人喊了两声,“大宇?”
    容蔚然从外头回来,“怎么了?”
    妇人一见他,就自来熟的迎上去,热情地做了一番介绍,主要是推销自己的小女儿,“我家就在不远,有空常来玩,多走动走动。”
    容蔚然淡淡道,“大姐,我有爱人。”
    妇人惊的合不拢嘴,“真有啊?”
    她往后看老人,脑子转不过来弯,“不是……”假的吗?
    容蔚然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白金戒指。
    瞪着他手上的戒指,妇人还是不信,她凑过去,“刘老人糊涂,他不晓得,我是晓得的。”
    “你就一个人来的镇上,也没见有其他人啊。”
    不知道是怎么了,妇人有种错觉,此刻,这个外来的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股令她呼吸困难的悲伤。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对方说,“我已娶妻。”
    确定是真的,妇人失望的走了。
    容蔚然随意坐在门槛上,他拿出烟盒,夹住最后一根烟,半天也没摸出打火机。
    老人递过来火柴盒,“她是不是不愿意回来啊?嫌我们这儿穷?”
    容蔚然用不惯火柴,他划拉了两支火柴,才出火花。
    “不是。”
    老人,“那是为什么?”
    容蔚然吐出一团烟雾,久久都没说一个字。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吵架了吧。”
    “多让着点,过日子磕磕绊绊是会有的,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
    容蔚然深吸一口烟,他发誓,找到了以后,他会拼命对她好,比以前好上千倍百倍。
    这一切的开始,是他找到她。
    老人察觉他的情绪不高,“以后再有上门来说事的,你都不要管,爸会给你打发掉的。”
    “应该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
    容蔚然起身,手夹着烟,“我出去走走。”
    他一走,老人养的那条大黄狗就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惬意悠闲的很。
    一人一狗在小屋前后转悠,穿过树林,停在土丘上。
    “大黄,我觉得爷爷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
    容蔚然把烟蒂放在嘴里,昨晚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老人在床边看他,可能是清醒了,又不想醒,想继续糊涂。
    大黄狗甩甩尾巴,追着蝴蝶撒欢。
    容蔚然把烟灰弹出去,“你倒是自在。”
    那个妇人回去后,就跟左邻右舍嚼舌头根子,一传十,十传百,闹的人尽皆知。
    那个长的跟大明星似的外地人结过婚,有老婆,他们很相爱。
    那些年轻姑娘们知道了,关起门来伤心难过,嫉妒未出现的女人。
    除了一个人,一件事,容蔚然不在乎别的,他不会在镇上长住,打算这两天就找机会跟老人说离开的事。
    不知不觉走到海边,容蔚然手插着兜,漫无目的的走着,有一次,他跟施凉说过,要带她来看海。
    如今来是来了,她却不在。
    容蔚然停下脚步,转头看身后到他大腿位置的小女孩,“你跟着叔叔做什么?”
    小女孩抿抿嘴巴,不说话。
    她长的其实挺好看的,就是有点黑,扎着一个冲天辫,用红色的绳子绑着,在风里|摆|动,很可爱。
    容蔚然忽然想,他如果有女儿,一定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机灵,可爱,天真。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以可怕的速度在心底扎根,促使容蔚然半蹲着,语气变的柔和了些,“告诉叔叔,你是不是迷路了?”
    “没有迷路,”小女孩攥着脏兮兮的小手指,“叔叔你是住在刘爷爷家里的那个人吗?”
    容蔚然点头,“嗯。”
    小女孩高高的仰起头,“我姐姐喜欢你!”
    “她说,她说她想嫁给你,可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容蔚然弯唇,“是啊。”
    “那,那真是太遗憾了,”小女孩小大人似的说了句话,她的眼珠子转转,“我叫阿春,叔叔你叫什么呀?”
    容蔚然被小女孩刚才的那句话逗乐,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叔叔的名字没有阿春好听。”
    阿春皱皱小鼻子,不高兴,“小气鬼。”
    容蔚然笑出声,也有人这么说过他,他也的确是。
    小气,自私,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阿春在沙子上面蹦蹦跳跳,欢快的情绪感染了周遭的每一颗尘埃。
    她把手放在嘴边,说悄悄话,“叔叔,我告诉你噢,岛上有仙女。”
    容蔚然觉得小孩子的世界真单纯,“是吗?”
    “嗯!”阿春一边说,一边拿两只手比划,“她有长长的头发,这么长!”
    容蔚然看小女孩把手放到沙子上,“你见到的仙女头发拖地了?”
    “是我个子矮啦,仙女的头发真的好长的,”阿春认真的说,“仙女可漂亮了,她是这世上最漂亮的。”
    “比叔叔喜欢的人还要漂亮!”
    “我相信。”容蔚然隐隐笑了一下,“她是仙女嘛。”
    阿春张着小嘴巴,喜悦的拽着容蔚然的衣服,她跟阿爹阿妈,跟很多人说过,大家都不信她。
    只有这个叔叔愿意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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