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检查hiv的时候,也顺便免费检查肺结核。”
    “都是免费的?”
    士兵有点不耐烦了:“小小的额外的人道主义服务。”
    唐嘉根本就不大相信,制药厂这样大费周折的检查,为的仅仅是所谓的人道主义援助。毕竟,一向以利益为导向的制药厂,又怎么会变得如此乐善好施?
    唐嘉点点头,没说话了。
    这时候,达达已经带着负责人赶了过来。一切手续完成后,唐嘉跟着她们离开。
    走到一半,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长长的队伍。
    9. chapter9
    跟唐嘉同屋的是英国人伊娃,报社记者,长身玉立的雅利安金发美女,只是信奉□□,每日五拜安拉,教人看得奇怪。
    屋里的地方不大,左右两张床便占了不小的位置,床头一只小柜,出乎意料还贴了面小镜子。中间的地方堆放行李、杂物,供人站脚。
    第二天下午,唐嘉结束了第三场手术后,还没歇上一口气,就听到尖叫声穿透诊所的帐篷。
    四个青年抬着一块标准的黑色保温毡进来,毡里裹着一个人,脸上带着眼泪,在痛苦中不住嚎叫与扭动。
    唐嘉让人把他安置在长凳上接受检查,她初步看过去,以为对方是肾结石或者哪处内脏穿孔,才导致如此痛苦。紧急着评估气道,才发现病人曾经试图吞下自己的舌头,同时主动闭气,导致体内氧气浓度不断下降。
    他显然是存了轻生的念头。
    病人不断尖叫,不住向外踢踹和猛击,四个男人使劲抓住他的四肢才把他完全控制住。
    病人的朋友告诉唐嘉,病人的双亲和姐妹在一次政府军与反.政.府军的交火中全部遇害,病人承受不住如此大的痛苦,试图严重伤害自己。
    抢救室的灯光很快再次亮起来。
    一个小时后,病人离世。
    外面又开始下雨,唐嘉揉揉眉心,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大开着,护士们正对器械进行整理并进行术后的消毒。
    她站在雨下,动也不动。
    一把黑色的大伞在头顶撑开。
    唐嘉抬头,是协同手术的加拿大医生。
    她眼睛并未看向唐嘉,而是望着远方:“我遇到过一名7岁的男孩,他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狙击手击中后,持续尿失禁四个月,但检查结果显示体格正常。我们无法治疗他,只能和心理健康团队预约,并为他准备好衣服和尿布。”
    唐嘉没吭声。
    她继续说:“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四月底的交火中,她失去了全部的家庭成员后,经常会晕倒而送进诊所,我们的调查显示这些昏倒经历不是因为身体原因。”
    她头转向唐嘉,对着唐嘉的眼睛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我几乎每天都是精疲力竭。可我越是竭尽全力,越是发现自己不是圣人,无法拯救每一个人。后来我对自己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唐嘉看她两秒,“我知道了。”又点点头,“我去换衣服。”
    #
    喻斯鸿到达难民营的时候,雨越发下的大了。他没带伞,就这么双手插在口袋,闲庭漫步地走。
    近了铁丝网,发现轮值的竟然是同连队认识的。
    这下证件也不用拿了,直接放行。
    对方问他一句:“这不还在假期吗,这么早就赶着回来了?”
    他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
    巡逻难民营本来就是维和部队的日常之一,这片地区他来来回回转过多遍,哪儿对哪儿,早已摸得门清。
    一路不绕弯地走到msf派驻点,找着人问询,得知“新来的姓唐的中国女医生,貌似刚做完手术去换衣间了吧”,还好心嘱咐他一句“看她样子,好像累得不行”。
    #
    喻斯鸿站在门前,敲了两声门。
    没人应声。
    他又喊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开了条缝。缝里透着光,一个人影蜷在阴影里。
    他顺势把门给推开了。
    走近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要找的大长腿。
    衣柜的门开着,她右手抱膝坐在里面,一半身子埋在衣柜的阴影中,下半身一小截露在窗外泻进来的天光中。
    左手放在腹前,头朝一侧柜面偏着。
    安安静静,呼吸浅浅,睡得正酣畅。
    他好奇大长腿睡着时会不会流口水,于是手撑开柜门,蹲下身,凑近了去看。
    她唇是闭着的,面容也是静漠漠的,骆驼睫毛,偶尔轻颤一下。
    喻斯鸿左瞧右看,只觉得大长腿睁着眼好看,闭着眼也好看。她抽烟的样子好看,吃东西的样子好看,就连打人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他很早以前就听人讲过,美人的面相,必然是符合三庭五眼标准的。于是伸出手,隔着她面容一厘米左右,比划她发际线与眉毛间的距离,眉毛与鼻尖的间距,鼻尖与下颚的距离,几乎不差分毫。
    清浅的呼吸扫过他的掌心,如同旧伤长出新肉,疼疼痒痒。
    #
    唐嘉瑟缩着做梦。
    梦里是高三的时候。她从继父家搬出来后,便回到原籍南京。平日在寄宿制学校读书,每逢放假,学校无人,只能住进叔父家。
    那一日叔父带她去见一个人。他们说带她来这,只是怕她学业繁重,压力过大,简单做个解压的心理辅导。但她知道,那是预约的心理医生。
    他们认为她有病。
    她去街对面的自动贩卖机买完饮料,提着冰水走到半合的门前,便听叔父说:“我们觉得这孩子心理头有毛病,整天不吭不声的。我哥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怎么生个女儿这个模样呢。”
    婶婶在一边附和:“那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看到她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客厅拐角,灯也不开,就那么直生生地望着你,差点没把我魂给吓掉。”
    唐嘉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心理有缺陷,但那之后的一个月不到,身体上的病却是气势汹汹地来了。大病未愈,她被办理了休学,紧接着被送到苏州附近一处山头上不知名的寺庙里修养。
    她带着24寸的箱子一个人上了山,漫无目的地在栈道上徘徊,出了一身腻汗。攀石又越水,不知到了哪一处,一座破败的亭,亭下一座香炉,紫烟冉冉,一龙钟老僧持一柄茅帚,无声无息地轻扫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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