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对面,安东尼回答道:“在医院,医院里。”他的听起来声音疲惫极了,“我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简单包扎后已经没什么事情了。伊娃她伤到了腿部,正在病床上休息。”
    唐嘉垂眸看了眼身上披盖的白色床被。
    两人还真算得上是难姐难妹了。
    她向右一瞥,接触到喻斯鸿正看来的眼睛。
    墨色的眸子,英挺的眉。
    他若无其事收回了眼神,又低头作不想理你状。
    唐嘉:“……”
    电话那头,安东尼依旧在说:“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老天!”
    唐嘉安慰他一句。
    安东尼发出一声痛苦的感叹,“你得帮我劝劝她!”
    唐嘉问:“劝什么?”
    安东尼:“她要和我分手!”
    挂掉电话后,唐嘉掀开被子,挪身去穿鞋。系好鞋带,她站了起来,身体不由自由地晃了晃。
    喻斯鸿反射性要过来扶她,脚步刚踏出去,一顿,又收了回来。
    唐嘉瞥他一眼,默默收拾东西。
    “怎么,要走?医生同意了没?谨遵医嘱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他说。
    唐嘉把手机放入背包隔层,回他一句:“我就是医生。”
    喻斯鸿:“……”
    他补一句,“这么不想看到我?”
    “不是,”唐嘉背对着他,“有急事。”
    “事情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她回:“事情重要。”
    对方显然被这句话不符合常人的逻辑打败了,沉默。
    唐嘉收拾好东西,包带搭肩,低头理了理衣服的褶皱。向门外走去。
    经过喻斯鸿身边的同时,突然被他抓住腕子。
    “不要这样,”他说:“唐嘉,你不能这样。”
    唐嘉面向门外,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不可言明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凉的,冷的,酸的,涩的,却又夹杂着莫名的暖。
    可最后她还是轻轻说:“对不起。”然后一根根掰开对方的手指。
    快步向门外走去,开门,关门。
    刚出门外,屋里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
    她脚步一滞,抿抿唇,疾步离开。
    #
    唐嘉向守在前台的值班护士小姐询问后,径直到了三楼的住院部。空气中漂浮的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来苏水气味,白天也开着灯,照在泼漆的冷色调地面上。
    长条板凳上东倒西歪零星坐着人,穿过中间的窄道,伊娃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
    安东尼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见到她,未多说话,只是点点头。
    唐嘉推门进去。
    病房是单人间,带窗。伊娃一头短发金发乱七八糟,懒散地倚靠在白色的枕头上。她的左脚打着石膏,高高吊起。右腿屈起,垫着画板。手中握着笔,胡乱画着什么。
    唐嘉走到床头,看她笔下的画纸。
    倾斜的坡,坡体靠近顶端的地方,立着巨大的圆状物。有线条组成的类似人形或者其他不明生物的东西,抵着圆状物。
    她瞬间明白,眼前是一位灵魂画手……
    唐嘉凑近,疑惑问:“推着粪球的屎壳郎?”她说完,表情略带惊异地望向伊娃。
    伊娃:“……”
    伊娃咬牙,愤愤撕掉画纸,揉成一团,扔向一边,“拜托!睁大你的眼睛,这是西西弗斯!”
    唐嘉:“你高估了我的想象力,”她顿了顿,“也有可能是我高估了你的表达能力。”
    伊娃:“……”她向后一躺,“你真是讨厌!”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类似俄狄浦斯王的悲剧式人物,向来足智多谋。为了让人间不再笼罩死亡的阴影,他设计绑架了死神,导致人间一度再也没有人死去,冥间空荡。此举触怒了奥林匹斯众神,为了惩罚他,众神让西西弗斯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可是人力有限,而石块无比沉重,每每未推上山顶,石块便会滚落下来。于是西西弗斯只能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重复这种劳动。
    而他的一生,也就在这种无效又无望的劳动中耗尽。
    唐嘉望向伊娃因疲劳而显得微微深陷的眼眶,白种人不经老,未上妆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也老了很多岁。
    她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伊娃心中是如何想的。然而西西弗斯这个故事带有强烈的悲壮的意味,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却又无法摆脱,人挣扎在命运的桎梏中,无法脱身。
    唐嘉觉得她现在的心境肯定有点消极,于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伊娃在床上翻了个身,烦躁地抓抓脑袋,“今天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讲故事这个技能!”
    唐嘉:“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故事吗?”
    伊娃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很轻的故事里有很重的人生。”
    “哦!够了!我不要听说教!”
    唐嘉不理她,继续说:“故事发在20世纪初期南美的秘鲁,那时候,有很多白人资本家在秘鲁开采橡胶树。我要说的主人公是个被人称为‘空想家’的怪胎。他经常做出一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比如计划建造贯穿印加山脉的铁路、在热带雨林里生产冰块。他尤为热爱歌剧。”
    “然后呢?”
    “有一次,他乘船,沿着亚马逊河逆流而上,去欣赏著名男高音歌剧家卡鲁索的演出。然而临行前船的马达却坏了。”
    “所以?他放弃了?”
    “所以他穿着西装,握着船桨,自己划船划了好几个小时。”
    “他看到演出了吗?”
    “看到了。”
    伊娃端正了身子,“然后?”
    “他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什么想法?”
    “在小镇上修建一座宏伟的歌剧院,让卡鲁索为歌剧院的首映礼献唱。他要办一流的歌剧院。”
    “他很有钱?”
    “不,不算有钱。可能还有点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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