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觉得脸上一热,是沈徽笑着吻了上来。容与心下还是一惊,本能的想要推开他,以防教远处侍卫们看见。
    沈徽知他顾虑,叫他放心,“他们伶俐着呢,什么都瞧不见。”宽慰完,又指着近处湛蓝色的海水,挑弄似的问,“敢不敢下去游水?”
    容与到底犹豫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担心,御前伺候的眼下都藏在暗处,沈徽不出声,绝不会有人敢贸然露头。
    光是斟酌的这会子功夫,沈徽已站起来行动,一件件衣裳坠在沙滩上,转眼露出那无暇精致的身体,之后一跃,跳入无垠碧波之中。
    容与在阳光微微眯起眼,看着那招摇肆意的人,迎着海浪纵情起伏。水流浸润着他的身体,顺着宽阔的肩背流淌而下,流过强健有力的腰肢,流过窄而精致的胯骨。
    无论皮相骨相,皆充溢着男性力量之美,这样一具身体虽看了无数次,此刻依然有动魄惊心的震撼。
    他怀据欣赏,目不转睛望着那俊美的脸,仿佛听得见心口碎裂的声响,感受到理智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他的爱,和世间种种一样,皆着了色相,那人深邃耀目的眸子沾染着笑意,缱绻出难以言喻的美,诱惑着他不断前行——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业,而沈徽呢,大抵就是他今生今世的劫。
    容与连一瞬都没再犹豫,踏进海浪里,和爱人紧紧相依。温热的海水不敌彼此身体的热度,他融入其中,也融化了身心。正是绵软之时,他被沈徽用力揽过来,那双手顺着他琵琶骨滑落,一直一直下落,探到他最为敏感的隐秘所在。
    一波又一波海浪翻涌,冲击在身上。奇怪的,这样炙热的纠缠,在海水润滑下竟然变得不那么疼痛,只泛起一点点可以忍受的灼热。
    海浪和身后人的频率相仿,一下下撞击着他,水花飞溅而下,每一颗都晶莹剔透,映照出身后人发亮的眼眸。
    待风平浪静,俩人穿戴齐整躺在沙滩上,沈徽枕着双臂,忽然一笑,“说正经的,等回了京,我打算在勋贵和三品以上大员家挑些合适的女孩子,留给宪哥儿。旁的也罢了,只太子妃一定要模样好,人品过得去。”
    这是为早早扶太子接班?容与听得失笑,“殿下过了年才十岁,你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沈徽说不然,“有什么的,你没听说关外那帮女真头领,十二岁都有抱娃娃的了。我是想要早点定下来。一则这女孩子可以从年少时好好留心教导,二则也为他们能多培养些感情。宪哥儿和我不同,日后定是六宫嫔御众多,能有个知心人不容易。我不希望他再和我一样……所以这个太子妃还需他自己挑着满意才好。”
    若这么说还算有些道理,容与重新接过话题,“眼下可有属意的人选范围?”
    沈徽侧头看他,“确有几个,我打算等来年再办宫筵,也不必宴请朝里的老头子们,单请些女眷让她们带着自家的女孩儿进来,届时也让宪哥儿自己看看。”
    容与颌首答应着,沈徽交代完这桩事,又冲他仰唇笑道,“你也算他半个师傅,他又一贯待你亲厚,这事你须好好上心,仔细替我留意着。何时办妥了,我应承你的话也就能兑现了。”
    第102章 情窦
    九月里回了京,先有外使朝觐、诸藩入贡,其后又有怀来秋狝,岁末年初最是忙碌,等再闲下来已是开了春。
    想起沈徽提过,打算早点定下太子妃人选,容与方把心思略略转到这上头来。不过挑拣中意女子这种事,他并无任何心得可以和太子交流,于是只好将关注点转移到其课业上,日常拿出更多时间关照。
    这日容与去报本宫送早前沈宪央他改的文章,那是他的老师三天前布置下的,是谓论述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所得。
    天气转暖,报本宫外值守的内侍被艳阳晒得有些昏昏然,一个个此起彼伏打着哈欠,见提督太监走近,慌忙站直了身子,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容与微微颔首,便有内侍上前回禀,太子下了学正预备用午膳,又道因嫌天气热,殿下适才命人打水沐浴,此刻应在内殿梳头更衣。
    容与便朝内殿去了,却见寝殿前无人值守,正觉纳罕,转念想到服侍的宫人或许正在殿中伺候,也就不疑有他,径自往里走去。
    “殿下。”容与唤了一声,素日他来东宫,沈宪见是他通常会命人迎出来,今日奇了,竟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再往里走,一阵绵绵的甜香扑面袭来,是杜蘅芬芳的味道。殿中桌案上的黄石镇纸下压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吴纸,一旁的古砚里墨痕已干透,青铜炉鼎中的香篆也已燃尽,唯剩寸寸余灰。
    蓦地里,自内殿传来一阵清脆灵动的笑声,是女孩子柔和而娇媚音色,随即有少年人爽朗明亮的笑声附和,两厢缠绵交织在一起,好似只用箫笛演奏的清平乐,听上去让人颇感愉悦。
    容与不由放慢步子,未见其人,先听沈宪笑道,“你那支生查子吹得还是太轻浮了些,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明明是满是惆怅,你却吹得那般跳脱,可见虽豆蔻年华,尚未解相思意。”
    女孩绵软地哼了一声,“可那词里最后不是说,两耳隔墙花,早晚成连理?既然都在一起了,怎么还能不高兴?奴婢是不懂,难道殿下就很懂相思苦了?又是何时何地,相思过谁?”说罢,又发出一阵也揶揄娇笑。
    沈宪半晌无语,想了一会儿神情讪讪,“你怎知我没有,哼,总说你无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倒奇了,那殿下说说看,究竟相思了谁?是若云还是飞霞,再不然定是落梅那妮子。”
    “少混说,才不是那些人。反正孤不告诉你,多早晚你总会知道的。”沈宪音调柔缓,最后那句,已有些近似于窃窃低语。
    “不说就不说,奴婢还不想知道呢。哎呀,您别乱动,看,又梳乱了,这还让人怎么结发髻?”
    女孩说着,轻拍了下太子的肩头,示意他坐正些。此时容与已转至帷幔处,可以清晰看到榻边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太子坐在镜前,身后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为他梳头,少女肤色白皙,侧面的轮廓柔婉娇媚,嘴角漾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沈宪含笑看着镜中映照出的人,目光专注,带着几分喜悦,偶尔与镜中人四目相顾,两人眼里好像都只有彼此,浑未觉出,有不速之客正在一旁观察着他们。
    抑制住想要出声打扰的冲动,容与预备先悄悄退出去,恰巧沈宪微微侧头,自镜中瞧见了他,“是厂臣来了,怎么不进来?”
    容与含笑行过礼,方道,“殿下刚沐浴完,是臣来得不巧了。”
    “哪儿有什么不巧,孤已梳好发了。这天儿热得愈发早了,还不到晌午太阳就晃得人眼晕。孤才下了课,赵先生倒不怕热,讲得精神抖擞,只听得孤险些要睡着了,这才回来让他们打水沐浴,清爽一下。”沈宪一边说,一边笑着冲那少女点点头,示意她退去,看向她的眼神始终温润柔缓。
    “绛雪回来,”少女才退了两步,便被他叫住,“早起时孤让人留了一碟木樨露点的酥酪,这会子应该送到你屋里了。你且去用些,等摆完午膳再过来。”
    那叫绛雪的少女笑着答应一声,便自去了。沈宪犹自目送她的背影,眉梢眼角竟带出丝丝掩不住的眷恋。
    容与看得微微吃惊,面上只作不察,想不到才说要留意太子妃人选,这位今年方满十岁的太子殿下,就已不知不觉地情窦初开了。
    沈宪待人走远,回神问道,“厂臣找孤何事?”
    容与将他的课业奉上,又对他讲了几句改动之处和改动缘由。沈宪听得认真,频频点着头,“厂臣真可谓是孤的师傅了,你历次帮孤修改之处,都是赵先生后来夸过的。孤一直没好好谢你,不如厂臣今日受孤一拜好了。”
    说罢当真站起身,样子颇为诚恳,欲对容与拱手行后生之礼。
    容与忙扶住他,“殿下不可,臣受不得这一礼。其实赵先生每每跟皇上赞起殿下文章,臣听着,那好的部分都是您自己的思路和文辞。臣不过是在殿下文章精妙的基础上偶尔锦上添花罢了,当不得您的大礼。”
    沈宪和悦一笑,顺势轻轻拍了拍容与的手臂,“厂臣总这么守礼,倒显得有些见外了。连父皇都许你私下不必自称臣,你却还是在孤面前这么规矩,不管怎么说,孤总是拿你当半个老师看待。”
    容与应以一笑,无心再去说这个话题,想着才刚那一幕,借机探问,“再过些日子要开夏至宴了,殿下可有什么想听的新曲子,臣让教坊司的人排演出来给殿下听。”
    沈宪顺手拿起一支玉梳把玩,歪着头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教坊司这些年没什么长进,排的曲目都一个味道,堂皇庄肃有余,天然趣味不足。还不如孤宫里寻常侍女演绎得好。厂臣,你说现如今宫里怎么就没有玄宗时梨园那样的盛景,又是霓上羽衣,又是胡旋舞,想想都好玩得紧。你正经该劝父皇多招些民间高人来,让教坊司添点生气才是。”
    容与早前听闻,沈宪对音律颇有研究,天份亦高,只是没有机会亲耳谛听,遂含笑说,“臣一直想听殿下演奏,苦于没有耳福,不如夏至宴时,殿下亲奏一曲,也能让万岁爷知晓您在音律方面的天赋造诣。”
    “这样好么?”沈宪对这个建议没有表现出欢喜,反倒颇有顾虑,“父皇好似不大喜欢孤关注这些,连海也常劝孤,说沉迷于这些小巧会移了性情。孤便不明白,古来识音律能臣雅士多了,偏帝王家就不行?也罢了,谁叫那些个精通此道的皇帝,大半都做了亡国之君。”
    他脸上流露出股子不服气,也难得的现出孩童式的天真倔强,容与低头一笑,“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四海升平,殿下日后必是承平之君。连海说得固然有道理,只要不过分沉溺,主君喜好音律自是无伤大雅,将来再现梨园盛景也并非难事。”劝慰完毕,又鼓励他,“这一回夏至宴,万岁爷只拟邀请勋贵并要员家眷,气氛当比往年轻松些,殿下若要施展所长,臣以为也没有什么不妥。”
    沈宪对他一贯信服,听了这话眉头舒展,良久忽又问,“孤听连海说,父皇是想借着这会设宴,为孤择选太子妃和良娣人选,这话可真么?”
    眼前再度闪过方才那一幕,容与心中一动,“皇上确有此意。但殿下年纪还小,不过寻个机会,让您能对京中名门淑媛有些了解,殿下若无中意人选倒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那便好。”沈宪仿佛舒了一口气,“孤才多大,父皇那般着急做什么。”咬了咬唇,他再探问,“厂臣,皇家的婚事是不是一定不许自己做主?”
    容与沉默片刻,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所谓天家无小事,亦无家事,皇帝的家事向来等同于国事。殿下是储君,未来正妃确是需要令皇上、群臣、天下人皆满意。不过皇上也会尊重殿下意愿,必不会让您觉得委屈。”
    沈宪若有所思,点点头,之后不再涉及这个话题,开始和容与讨论经义和前朝掌故。然而不知为什么,容与脑中始终无法抹去沈宪凝望绛雪的表情,不断追忆,一壁回想,眉心却没来由的乱跳了数下。
    及至夏至,西苑无逸殿中排筵,京中三品以上命妇内眷俱都到场。因是常宴,司礼监安排了教坊司免奏炎精开运等大宴时节的曲目,只做一些时新歌曲佐以笙箫管乐。沈徽着端贵妃陪宴,饶有兴致的说起行令赋诗,贵妃会意,便传旨下去,请诸位内眷小姐们各赋诗词以助娱兴。
    一时众人皆提笔凝思,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吏部侍郎长女袁太清先行搁笔,等候在旁的内侍随即将她的词作呈上御前。
    素馨纸上写就了一支咏荷叶: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恋恋青衫,犹染枯香,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那厢贵妃看罢直赞,“袁侍郎家学渊源,女公子文思敏捷,本宫见你适才一蹴而就,却不想能这般清新脱俗。你如何想起歌咏这荷叶的?”
    袁太清起身福了一福,“臣女刚才路过太液池,看那一池芙蕖接天连碧,隐隐又有荷香随清风飘散,便有感而发,又想着古来咏荷叶的诗词虽有,终不及赞荷花的多,那荷叶甘做陪衬也就罢了,可它毕竟衬托了荷花之娇艳妩媚,所以才心生爱怜之心,想要歌咏一番。”
    她语音清脆,神态自若,一番侃侃而谈引得旁人注目,再看她身着青烟纹散花纱衣,盈盈俏立,如同叠翠于碧波之上的莲叶,令人观之望俗。
    沈徽听得微微一笑,转顾阶壁之下就坐的太子。太子了然,也笑赞了两句,又道,“父皇和贵妃才只看了一首,这阕词虽好,却也该看看其他人的佳作再来品评。”
    储君话音落,陆续有内侍将各贵女的词作奉上,贵妃再一一看去,半晌,指着其中一阕词笑道,“这支燕归梁也是咏荷花的,倒也巧了,本宫念给你们听听。”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贵妃念罢,便见襄国公夫人轻摇手中纨扇,含笑道,“这是哪位小姐所作?与袁姑娘那一阙意境又不同,只是这词虽清俊,却失之悲凉,毕竟是感慨故国远去繁盛不再,和当今盛景有些不符呢。”
    席中一位身穿软银轻罗锦衫的少女闻言立即起身,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臣女是威远侯林氏之女,小字蘅若。臣女也觉得这阕词太过悲戚,实在是刚才听了袁家姐姐的那一支,心里头觉着好,所以才同样挑了荷花来咏诵。却不免因一意求新才另辟词意。还望万岁爷和娘娘恕罪。臣女还有一阕词呈上,自和方才的不同,请万岁爷一阅。”
    众人见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竟然连作了两阕词,都颇感诧异。内侍将那词呈上,沈徽阅后令奉御高声诵出: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椎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东皇一笑相语: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好一个我有江南铁笛,吹彻玉城霞。清丽中竟带了几分豪气,真正女中罕见。这首立意不同,不知皇上和娘娘,太子殿下并诸位觉着如何?”此时说话的,正是首辅高辉的夫人许氏。
    林蘅若笑着拜谢,“许夫人谬赞,臣女拙作,让各位贵人见笑了。”
    久未出声的太子,忽然将目光投向她,“请问林小姐,可会吹笛子?”
    第103章 琴箫相合
    见太子问话,林蘅若蹲身行礼,面含微笑,“臣女闲时偶尔会弄笛,吹得却是不好。久闻殿下精通音律,不知能否请殿下为臣女指点一二?”
    她说得大方得体,沈宪神色略有一喜,“愿闻林小姐雅奏。”
    林蘅若显然早有准备,令随侍婢女奉上一支飞琼鹤骨笛,双手持笛,向御座欠身行过一礼,便即开始演奏。
    她的唇甫一挨到飞琼笛,大殿中立即响起一声穿云裂石的清洌乐音,灵动悠长,如同在夏夜宁静的太液池中滴落点点细雨,令闻者仿佛能感受到雨后扑面的清新之气。
    吹奏的正是古曲梅花引中的二弄穿云。相传梅花引是晋人桓伊所作,他音律之妙曾被称为江左第一,亦有笛圣之美誉,当年曾手执一支蔡邕柯亭笛吹奏梅花引。
    此时众人听她重现雅音,便好似置身广寒宫阙中,眼前仿佛有暮云如帐褰开,缓缓流出一脉银河碧天,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令人心神间都充溢了愉悦。
    一曲罢了,众人如醉如痴,贵妃率先抚掌赞叹,“此曲颇有古意,本宫确是听得心旷神怡。太子以为如何?”
    “自然是好。”沈宪随口赞着,神色却带着几分怅然,“然则美则美矣,却仍是未尽。梅为花中至清者,凌霜傲雪,表现其清冽自然不错。然古时做此笛曲却并非只体现此处,历代乐谱中有载,南朝至唐的笛曲梅花引大多表现为幽怨离绪。若说古意,却还是差了那么少许。”
    林蘅若听他先褒后贬,眼里立时闪过一丝不悦,大约她也意识到这点,连忙垂目以遮掩,低眉浅笑着说,“臣女资质平庸,未能深解曲中的含义。多谢殿下指点。”旋即略微仰首,含了一抹倔强之色,“臣女斗胆,想请殿下为在座诸位演绎一曲,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沈宪笑笑,长眉意兴阑珊的一挑,“孤平日习惯与人合奏,那便琴箫一曲稼轩词中的念奴娇咏梅,献给父皇、贵妃并诸位夫人小姐罢。”
    他提出合奏,林蘅若登时面上浮起一层红晕,低头间自有不胜之态,持了飞琼笛立在一旁等待。
    不多时,宫人将太子日常所用的响泉琴奉于其座前几案上,琴是桐木所制,鹿角灰漆为胎,上覆黑漆。琴上有七个象牙轸,一对硬木雁足,龙池内刻楷书皇魏衡国藩翁制,正上方刻有行书响泉二字,原是已故衡亲王仿造唐代名琴响泉而特制的,其音质极佳,颇具清微淡远的意境。
    沈宪舒广袖,轻轻一抚那响泉琴,立时带起一串极致悦耳的叮咚声。众人精神一振,再看林蘅若已将笛子引至唇边,欲与太子合奏。
    不想沈宪微一摆手,也不看林蘅若,转而望向御座,“父皇,儿臣在自己宫里每每练习弹奏曲目,皆有指定合奏之人,今日也不例外,父皇能否允其上殿,同儿臣一道为大家演奏?”
    沈徽不由一怔,想必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太子是想邀林蘅若合奏,没料到却是另有人选。但转念一想,太子方才并未说与究竟谁人合奏,他反应过来,颔首一笑,“好,便依你罢。”
    沈宪得了允许,低声吩咐侍从,只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绯色衣衫的宫女已翩然行至,向御坐行过拜礼起身。容与看向她的脸,认出正是那日自己在报本宫中见过,为太子梳头,并与之欢快嬉笑的少女,绛雪。
    绛雪手执了一支玉箫,先和太子低声絮语了几句,随后起身面向众人,略一转顾示意她已准备好,神态毫不扭捏,透出一股怡然自信。
    旁人都还罢了,此时殿中最为尴尬的人当是林蘅若,因无人关注,她还寂落地站在座位处,一脸迷惑惊诧,脸色已由红转白,一双妙目锐利地盯住绛雪。可惜对方毫无察觉,或者说全然不理会。良久之后,林蘅若面露自嘲笑容,终是默默落座,扭过头去再不看太子和绛雪一眼。
    预备琴箫合奏的二人再度对视,只听箫声先起,声音疏疏淡淡,合着乐音,众人眼前似出现梅花花影稀落,花色浅淡,颜色却真切自然风韵天成。其后乐声渐渐转而幽怨,令人生出几许漂泊天涯空瘦损,尤忆当年之感。蓦地里,那琴声迂回而入,初时如珠落玉盘,渐渐隐有铿锵之感,与呜咽的箫声缠绵交错,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清丽,最后落在一个高音处又再度急转而下,悠远苍凉之意尽现,倒真应了那句万里风烟,一溪霜月,不如归去。
    演奏完毕,自皇帝贵妃起至殿中贵妇皆拍掌赞叹,沈徽一壁颌首,一壁颇有深意的看着太子,又淡淡的扫了几眼绛雪。
    不过那颇受瞩目的两位当事人,谁都没理会周遭纷繁热闹,只是全心全意在彼此凝望,大约于他们而言,适才不过只是完成了日常的一曲演奏,而曲中真意并不足为外人道。
    至于旁人激赏与否,也根本不足以扰乱他们互解相通的心意。
    待盛筵过后,沈徽于私下闲聊时,不免问起容与,是否知晓绛雪其人,对她可有了解,言语中暗含了某种担忧顾虑。容与按事后查证,对他轻描淡写的陈述了绛雪极为普通的家世,以及从太子六岁时就在他身边服侍的经历,至于那日所见所闻则暂且隐去,只暗地吩咐了心腹之人留心观察东宫情形,再拣要紧的报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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