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该怎么做。”缓慢的吐出一口气,金邑宴声音低沉道。
    “是。”
    黑衣男子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砍刀飞掠而出,一下便失了踪迹。
    这边“染秋”从书房门口走出,来到金邑宴身后,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精细非常,完全可以假乱真。
    “记住了,今日的事情,只是一个梦。”金邑宴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染秋”,声音浸着寒意。
    “是。”那奴婢哆嗦着身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看着那双沾着雨水的皂角靴慢慢远去。
    曾几何时,那个嗜血罗刹一般的疯子,竟然也会展现出这般的柔情常态。
    鹧皎院里,苏娇在秀锦的服侍下换洗了衣裳,认认真真的梳洗了一遍之后,终于安心的躺在了自己的绣床上。
    秀锦伸手帮苏娇掖好被褥,一旁的秀珠端着一玉质熏香炉子放在了苏娇的床头,袅袅白烟配着玉脂般凝白滑腻的熏香炉子,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这是什么东西?”苏娇耸了耸鼻尖,鼻息之间都是这熏香炉子散发出的淡淡腻香。
    “是那敬怀王府的夏管家留下的,说是加了安神用的安息香,奴婢闻着味道不错,便让秀珠熏了一炉给姑娘试试。”秀锦伸手掀开那熏香炉子,用银针轻轻的拨了拨熏香块,声音温柔道。
    “哦。”苏娇点了点头,没有多想,缩在锦被之中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一双杏眸,那淡淡的腻香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安稳舒缓,恬淡静雅,一夜无梦,安好酣眠。
    第二日,天气晴好,苏娇梳洗完毕之后坐在绣桌前头,手里拨弄着温热的红豆薏仁粥,浅浅的掩着口鼻打了一个哈欠。
    “姑娘,昨日睡的如何?”秀锦伸手推开面前的窗棂,一阵春风吹过,带着几丝凉意,混杂着几许新鲜泥土香气,湿润的飘进内室之中,驱散了那一股腻香。
    “嗯,那香确是不错。”苏娇歪着脑袋想了想道。
    昨日午间在敬怀王府之中做了那么可怕的梦,晚间却还如此安眠,真是难得。
    喝了一口手里的红豆薏仁粥,苏娇扭头看了看那半开的窗户,院子里头已经冒出一片新嫩的绿芽,毛绒绒的铺在黝黑的泥土之中,一团雪白团子正猫着身子在上头打滚。
    “哎呀,脏死了,秀锦快把那小猫儿抱回来。”苏娇赶紧提着裙摆从绣墩上起身,指着院子里头那只小奶猫儿惊叫道。
    秀锦听到苏娇的话,转身急匆匆的去了院子里,把那小奶猫儿给抱进了内室之中。
    “去给它洗洗。”苏娇伸手拨了拨秀锦抱在怀里的小奶猫儿,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它脸上的脏污,声音轻柔道:“对了,当心不要让它的耳朵进了水,还有洗完要给它擦干。”
    秀锦抱着怀里小奶猫儿的动作一顿,略有些惊奇的看着苏娇道:“姑娘,奴婢觉得今儿这天有些不对劲呢……”
    苏娇没有听出秀锦的言外之意,而是歪着脑袋朝窗口看了看道:“嗯?哪儿不对劲?”
    窗外天气晴好,细风阵阵,花香袭袭,比起昨日里的阴雨绵绵,让人舒服许多。
    “奴婢觉得……哪儿都不对劲……”秀锦抱着怀里的小奶猫儿,目光落在苏娇白细的小脸上微微摇了摇头。
    对上秀锦的目光,苏娇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轻轻打了打秀锦的手臂,苏娇撅着小嘴,声音娇柔道:“我好的很,哪里不对劲了……”
    秀锦轻笑一声道:“姑娘这脾性,平日里被人娇惯的紧,奴婢可从来没见过姑娘说过哪句照拂别人的话,今儿个倒是对这小猫儿顾宠有加,到底是哪里对劲了?”
    “哪里娇惯了,秀锦你尽是瞎说……”苏娇跺了跺脚,小脸皱起,眼中满满的不认同。
    “好好好,不娇惯不娇惯……唉……”秀锦装模作样的轻叹一声,抱着怀中的小奶猫儿转身离去,撩开那珠帘时又悠悠的飘下一句话,“看奴婢这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哎呀,秀锦……”苏娇气急,又跺了跺脚,看着秀锦消失在内室之中的背影,暗暗嘟囔了一句,“哪有娇惯……”
    食完了早膳,苏娇换好衣裳,便又出了院子门去,直往苏灏的檀菊园闯。
    “五姑娘。”新贵手中抱着一套簇新的衣物,看到苏娇款款而来的纤细盈姿,微红着脸颊垂首行礼。
    “我大哥呢?”苏娇垫着脚尖往檀菊园的主屋里头望了一眼,没有看到苏灏的身影,小脸上显出一抹失望。
    “大公子今儿早上刚刚回来,现下在净室梳洗,五姑娘可在外室等候。”一边说着,新贵引着苏娇往外室走去。
    苏娇在外室坐了一会儿,便看到换好了衣物从净室走出来的苏灏,他的身上穿着新制的春衣,儒清色的春衫配着缎面的皂角靴,黑发束起,头戴一顶玉色束发冠,身姿欣长,清雅非常,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惫之感。
    “大哥?”苏娇看着面前与平日里低调装束颇为不同的苏灏,微微张开了嘴,眼中显出几分惊异。
    “五妹妹。”苏灏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苏娇,声音清冷道:“今日我要与父亲一同进宫面圣,五妹妹如果没有什么急事,便等我回来再说吧。”
    “哦。”苏娇愣愣的点了点头,看着苏灏反身打开面前的房门,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宽袖道:“大哥,你进宫……是要做什么?”
    苏灏按在门栓上的手一顿,清冷的面容上突兀的显出一抹浅笑,淡淡的,却如林中陡然吹来的一阵清风一般,让人感觉到一阵心旷神怡的舒适,“求亲。”
    滑腻的宽袖从苏娇手中抽落,苏灏微微仰头看了看天空之中绚丽的晴朗天气,那院中种植的数几年之久的凤凰木在初春之际冒出一点新嫩绿芽,生机勃勃的模样似乎可以预见夏日之时那满树火红的盛状。
    当苏灏的身影消失在苏娇面前时,苏娇才恍然回神,她身上捏了捏似乎还残留着滑腻触感的指尖,顺着刚才苏灏的方向看着面前的凤凰木,那被众多梧桐树围圈在中心的凤凰木细细碎碎的随风摇摆着四肢,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欢~愉的诉说。
    次日,敬怀王亲携圣旨于庆国公府,一日之间,庆国公府之庶子苏灏,官封少府,赐婚圣上新得义女新华公主,一步登天,贺礼之人络绎不绝,几乎踏扁了庆国公府的门槛。
    一月之后,庆国公府大婚,苏灏身骑骏马,游街绕城,迎娶新华公主入住公主府。
    春分刚过,万物复苏,离新华公主大婚已过半月有余,庆国公府之中却依旧是一副忙碌繁荣景象,各丫鬟婆子脚不停蹄的各处奔走,上门贺礼之人也是络绎不绝,立于场外的宾客皆整头肃穆,细细私语。
    外头热闹的紧,这边鹧皎院中,沐浴完毕之后穿着一袭新制采衣采履的苏娇正不紧不慢的坐在绣墩上刺着罗帕,完全无视外头急的跳脚的丫鬟婆子们。
    “哎呦,我的秀珠姑姑啊,这外头都催了好几遍了,五姑娘这是好了吗?今日可是五姑娘的及笄礼,场外的客人都到了,身份地位不一般,怠慢不得啊……”
    “急什么,姑娘好了,自会出来的。”秀珠斜眼看了看这老婆子,抱着手里的檀香盒子自顾自的进了屋子。
    苏娇正坐在绣墩子上绣着帕子,白瓷小脸上略施粉黛,回眸看向秀珠之时,一双杏眸波光艳艳,百媚千娇,几乎看酥了人。
    看着略略装扮之后便是这幅倾城娇媚模样的苏娇,秀珠抱着檀香盒子站在原地一脸绯红的愣了愣神,还是苏娇唤了好几声才堪堪回神。
    “姑娘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轻咳一声,秀珠微红着脸将手里抱着的檀香盒子放到苏娇的手边,看着苏娇时,脸上的暧昧笑意更加加深了几分。
    苏娇不甚感兴趣的看了一眼那檀木盒子,继续着手里的绣工。
    秀珠探过脑袋瞪着眼睛看了一眼苏娇手里绣了一半的罗帕,那上头歪歪扭扭的一团白色线团上点着两颗黑豆,形状及其怪异。
    “姑娘,你这绣的,是什么东西啊?”秀珠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没有看明白,只好扯了扯苏娇的宽袖道。
    苏娇不耐烦的拉开秀珠的手,绣的极其认真,一双杏眸眨也不眨的道:“雪团。”
    “雪团?”秀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无果之后正欲再问,就被后头进来的秀锦给扯住了胳膊。
    “你莫再烦姑娘了,喏,坐这儿把这些丝线挑开吧,等会子姑娘要用呢。”将手里的绣篓子塞到秀珠手里,秀锦提起裙摆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了一眼神情莫名认真的苏娇之后,悄悄的探到秀珠的耳畔道:“雪团就是敬怀王送的那只小奶猫儿。”
    听到秀锦的话,秀珠暗暗吃了一惊,缩了缩身子蹭到秀锦的身侧,压低声音道:“姑娘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平日里连根针都懒怠拿起来的人,今日竟然坐在这绣了小半幅绣图,虽然样子差强人意,但是好歹是绣出来了。
    “我看哪,姑娘怕是跟那敬怀王闹别扭了,这一个多月里都未曾见那敬怀王来找……”
    “秀锦。”苏娇娇喝一声,大大的杏眼睁起,瞪看了两人一眼道:“我都听见了。”
    秀锦掩唇轻笑一声,伸手推了推身侧的秀珠转移话题道:“秀珠,你那盒子里头装着什么好东西呢?”
    秀珠闻言,赶紧打开那檀木盒子推到苏娇的面前道:“姑娘你看,这是二夫人让奴婢给姑娘带过来的,说是您和那敬怀王的八字合庚帖。”
    苏娇捏着手里的绣花针一顿,杏眸之中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紧张神色,但是却偏偏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却没发现自己捏着那罗帕的手指尖都泛白了。
    “哦,说的什么呀……”苏娇垂着小脑袋,捏着手里的绣花针直接就戳到了那一颗黑豆上,白色的丝线一针又一阵的下去,指尖都紧张的抖得厉害。
    “那奴婢帮姑娘看看……”秀锦好笑的伸手拿过那八字合庚帖打开,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容在看到那上头的字时,却是陡然一变。
    “怎么了?”苏娇看到秀锦脸上的表情,心下产生一股不好的想法,她伸手一把抢过秀锦手里的合庚帖低头看去,只见那合庚帖之上写着一行小字:克子,克女,克家,克夫,克国,克民。
    “姑娘,这,这大概是奴婢拿错了……我,我拿回去问问二夫人……”秀珠也是看到了那上头的批字,面色一变,伸手就想将那合庚帖拿回来,却是被苏娇给挥开了手。
    秀锦看着苏娇苍白的面色,脸色有些凝重的按住苏娇的肩膀道:“姑娘,这事情怕是不简单,您先莫慌,待奴婢去二夫人处问问。”
    这合八字作为婚嫁的第一步,原就是占卜吉祥的意思,再加上圣上赐婚在前,内务府钦天监只会取出两人天生相合的吉祥八字批语,哪里会出现这种状况,毕竟这不是打当今圣上的脸嘛。
    “不用,我自己去……”苏娇用力的捏着手里的合庚帖,精致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只那抹着朱色口脂的唇瓣上带着一抹鲜艳色彩,但是却更衬得她那张小脸毫无血色。
    原来他这一个多月未来找她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合庚帖上头的批语吗?
    克子,克女,克家,克夫,克国,克民……
    手中的合庚帖越捏越紧,苏娇的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泛起一丝血色。
    “五姐姐,五姐姐……不好了,公府外头来了一个道士,正在胡说八道呢……”苏妗气喘吁吁的跑进内室之中,急匆匆的身子直撞得那珠帘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
    苏娇暗暗的咽下一口气,面色惨白的可怕,“说什么?”
    苏妗也是个直肠子,听到苏娇发问,直接便脱口而出道:“说五姐姐你克子,克女,克家,克夫,克国,克民……”
    “碰!”的一声,苏娇一把掀翻手边的茶碗瓷壶,提着裙摆便冲出了内室。
    “姑娘,姑娘……”
    “五姐姐,五姐姐……”
    第92章 92
    若说上一辈子,苏娇最恨的那个人是谁,不是许氏,不是苏尚冠,不是苏瑾,不是胡氏,而是面前这个穿着道服,人模狗样的臭道士。
    上辈子时的苏娇被关在闺房之中,虽然容貌尽毁,但是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却是让这老道垂涎万分,竟意欲强占于她,苏娇抵死反抗,那老道强占未遂之后,心生恼意,又编排出她身克那双胞之子之言,让她烹于烈火之中,受尽烧灼之苦。
    看着这站在苏尚冠面前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老道士,苏娇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大大的杏眼里面一片赤红,指尖深深的掐进掌心之中,贝齿在唇上留下一片殷红血色。
    “姑,姑娘……”秀锦气喘吁吁的跑到苏娇身后,陡然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暗惊,慢慢放下了搭在苏娇胳膊上的手。
    场外宾客皆已入场,琴音铮铮,钟鼓齐鸣,苏娇穿着采衣采履,神情冷冽恨怨的站立在东室之中,眸色赤红,目光直直的落在那老道身上。
    正堂之中,那老道身穿峨冠博带的道服,手持拂尘,半仰着下颚微微抬首看向面前的苏尚冠,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公爷,恕我直言,您府上的五姑娘可是未辛时出生的?”
    苏尚冠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微沉的看向面前站着的老道,点了点头道:“那又如何?”
    那老道抚须一笑道:“未辛时,奇命中奇命,命中有一半大富大贵,尊荣无限,不过这另一半……”
    “这另一半……又是如何了?”一道低哑暗沉的嗓音自门口处传来,金邑宴身穿暗鎏色长袍,脚上一双黑玉长靴,头戴玉冠,面容俊朗,自庭院之中缓缓而来,那微微扬起的发丝擦过他那双阴沉暗垂的双眸,在这早春之中,却是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
    那老道乍然对上金邑宴那双阴沉眸子,心下也是一惊,踩着脚上那双道鞋硬生生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苏瑾见那老道失态状,赶紧上前一步挡到那老道面前对着金邑宴盈盈一拜道:“王爷吉祥。”
    今日的苏瑾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身精致头妆和新制的春衫,莫不把她衬得温良柔顺,娴淑端庄,便是那几个有幸进得正堂之中的叔堂哥表,进堂之后也都多看了苏瑾好几眼,心中暗暗思量,家中氏族之中是否有适龄的好儿郎。
    毕竟这庆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不但那几个庶出的女儿都嫁得了好儿郎,攥紧了朝廷上大把人脉,就连那大房庶出的庶长子都娶了当今圣上的义女新华公主,还有这今日及笄的五姑娘更是了不得,那敬怀王,可是以后极大可能会登顶帝位之人,若此时不巴结,那还待何时?
    金邑宴面无表情的直接走过那苏瑾身侧,完全无视她僵硬的面容,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宽袖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首俯视那比他矮了小半个脑袋的干瘦道士道:“你说这另一半……当是如何?”
    那老道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是被金邑宴浑身煞气的气势给吓住了,但是被苏瑾这一打岔之后便好歹稳住了一点心神,他挺了挺自己干瘪的胸膛,一手持拂尘,一手轻捻着手中稀疏的长须慢慢道:“这另一半,便是她命中犯克,克子,克女,克家,克夫,克国,克民,若是普通人家娶了回去,家宅不宁是小,血光之灾是真,不过这若是进了权势之府,克夫克子是小,克国克民才是大!”那老道越说越是激动,干橘皮一样的面皮上一双浑浊双眸突瞪,看上去有些可怖,“这般祸国妖民的孽女,依老道看,就应当在出生之时便扼死在襁褓之中。”
    “一派胡言!”苏尚冠站在那老道身侧,听到他的话,一下便瞪红了双眸,“你这妖道竟然敢在我这庆国公府之中作妖,来人,把这妖道给我扔出府去,乱棍打死!”
    “大伯父,不可啊,这天道不可违,道长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苏瑾看了一眼面露惊惶的老道,暗暗咬牙走出,伸手按住苏尚冠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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