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晨坐在马车上,没有去想双亲,也没有想着姐姐和弟弟,脑子里反反复复是小丫头那天说的话,配上她强作无事的笑,不有临行前执意撑着拐杖前来送自己的模样。
    怎么就这么犟呢?
    周晓晨靠坐着,久远的记忆不知道怎地又冒出了头,那是进医院后半年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去国外交流的机会,到美国为时一年,秦雨原本也是能够参加的,可恰巧她不小心伤了手,不得不留在了国内,那个时候,秦雨也是带着那样的表情说,‘没关系,一年算不得长,我等你回来把新学到的东西教给我。’那次她也带着伤亲自将自己送到了飞机场。
    真的是很像呀,那样的性格,那样的处事,那样的对自己依赖。
    想到此,周晓晨急忙打住,她不愿意自己再深入去想,施诗和秦雨无论再像,她们也是不同的两个人,自己这样做比较,无论是对秦雨还是施诗都是不公平的。
    强行甩开了心头的杂念,她拉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看,沿途已经了没有熟悉的景色,周晓晨朝着外头看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慢慢的平复,新的旅程已经开启,她最应该做的还是走好未来的每一步。
    叶诚之这一次出门和往日不太一样,车队总共有四辆车,倒是不因为要远行而特意带多了人手,主要是因为叶诚之这一趟走得远,时日又特别的长,是以要先将寄住在家中的表妹送回去。
    因为有了女眷,马车便多了两辆,同行的还有一位嬷嬷和两个丫头。
    叶诚之有一个怪癖,坐马车时不爱与人一起,也因为这样周晓晨能够独自拥有一辆马车,一个相对私有的空间。
    马车的外观并不起眼,和寻常人家的一般无二很是低调,里头倒是布置得很好,靠在车一边的是比一般马车更宽一些的座椅,人累了可以直接平躺,靠前头是一个有着三个小抽屉的柜子,柜子里头摆放着一些日用品,除去防止晕车的药丸和药膏,还有几本用以解闷的书册,书柜的前头是一个小茶几,不过,与前世电视小说里描写的不同,上面并没有摆放点心茶酒,而是放着一个水袋和一些干粮。
    算不得华丽却也不能说简陋,周晓晨对这一切很是满意,属于好的包袱也在车里,虽说叶诚之说过,叫她少带一些,若真要缺了什么,他可以出钱买,周晓晨还是大包小包把衣物全带上了,自然文房四宝也是必不可少的。
    就这么一行人走了几天,离家乡越来越远,白天赶路晚上住宿在村庄的民宿中,村庄的规模不同,有好一些的也有条件差些的,但总能够有一处安心的住处,周晓晨这才知道,原来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位能干的执事,会先他们一步到达沿途的村庄,把一切安排好,这样的处事能更让她确定叶诚之身份的不一般,也对这一趟行程有了更多的希望。
    就这么连走了半个月,终于到达了福州界内的一处县城,这县城的规模算是挺大的,酒肆客栈各样的铺子林立,打听之下还有官府的驿站。
    马车队这里要调整休息几日,周晓晨很是高兴,没有住在客栈,执事已经租下了一处三进的小院,供大家在这里居住。
    到达的当天,叶诚之把东西放下就独自出去了,周晓晨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急急忙忙地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家中父母的,另一封则是寄到施家的,前一封多是向双亲报平安的话,倒是后面的一封内容丰富些,有对施诗脚伤的关心和关照,还有沿途各样的见闻,这名明面上是寄给纪氏的,其实还是写给小丫头的。
    虽说,尚未成亲就有通信,说严格些在礼法上是有不妥的,可周晓晨只要想到离别时那小丫头的模样,就没有心思再在意那么多。
    写完了信,周晓晨给叶府的人留了话,就出去了,也没有心思去转悠,先直奔驿站。驿站边上和别处一样,都有一些专给人跑腿送信的,她也不急着找定人,先到驿站打听了一下,随后又和驿站守门的老兵打听。
    那老兵在这里年数已经,过往来人看了无数,练就了一双识人慧眼儿,他见少年穿着布衣,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太有钱的主儿,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一笑道:“小老弟,你要找人送信,咱们这里有两种,”边说边指向一边,“那处儿几个,他们都是帮人送信的,只是你要单找人送,这价钱可不便宜,我瞧你也不像是个手头宽裕的,倒不如往北边找,去四方巷去看看。”
    “四方巷?”周晓晨头一回来这里,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便追问道:“大叔,这四方巷有什么讲究。”
    “四方四方那是通向四方的意思,那儿住的都是一些长年帮南来北往客商赶车送货的车夫,他们各边的货都送,只是,要出门就得等有跑买卖的人,他们也接些顺道带信的生意,不过时间不定日子也会长些,但价钱要便宜许多。”那老兵说得很是详细。
    周晓晨听了又追问道:“那大叔,四方巷有没有你知道的,比较信得过的能推荐一二?”
    那老兵倒也不瞒他直言道:“这四方巷里有几户,一家姓钱住在巷子口这里,还有一家姓胡他们家往在巷子最里头,这两家都是挺实诚的,价钱也不会乱叫,很是公道。”
    周晓晨听了心里有了底,对老兵抱拳道谢,才转身离去。朝北边走了小半会儿,再四下一打听,找到了四方巷,这巷子口停了不少运货的马车,还有一些等在那儿接活的人。
    周晓晨看了看,见一位二十来岁模样的男子站在马车边上,便走上前去询问:“这位大哥,请问你们这里是四方巷吗?我听驿站一位大叔介绍,说你们这里不光帮人带货,带能帮你捎带信件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男子见他是打听送信的,便点了点头:“嗯,你信是往哪儿送?”
    周晓晨听他说话声音清亮,又不像其他车夫那样五大三粗,人虽高瘦相貌却很清秀,倒心生出几分好感,直接把地址说给他听,“大哥,总共两封信,要多少钱?”
    “你给二十个子儿吧,我正好有些货要往那边送,能捎带上的。”男子直接开价。
    周晓晨先前也在驿站那里打听过,这个价相较于那里便宜了近三分之二,心里算算倒也差不多,只是,价钱是小信用是大,她虽觉得眼前男子不像是奸诈之辈,但到底还是留了一分心,犹豫着要不要去打听一下那老兵介绍的人家。“阿胡,回家吃饭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头响了起来。
    周晓晨闻身转头,见一个十□□岁模样,容貌很是漂亮的妇人手里抱着个小娃,向这里走来,那一声阿胡正是她叫的。
    “知道了,我就来。”男子朝她应了声,又说道:“怎么样?小老弟你这信要不要送?”
    周晓晨听那妇人称男子为阿胡,心里一动问道:“请问大哥是不是住在巷子最里头的胡大哥?”
    男子点了点头:“我就是。”
    周晓晨见他正是老兵介绍的其中之一,便放下了心手往怀里摸出了两封信,又取了钱一个一个数给男子:“大哥,这信封上有地址,”想着怕他不认字,又重复了一下地址。
    那阿胡接过了信,“你放心,我认字,你这信我肯定帮你送到。”他刚说完,那女子已经走到了身边,他便笑道把才收来的钱递了过去:“容娘我这里一会就好,你把钱收了,我就来。”那女子朝男子一笑,把钱收到了袖中,抱着孩子却是不走。
    “小兄弟,你放心这活我做了好多年了,你这信我一定送到。”男子见女子不走,只好把信揣进了怀里,说完这些话,朝那小娃拍拍手:“来,阿爹抱。”将孩子接过来后,拉着容娘往巷子里走。
    “大哥,一定要送到呀。”周晓晨忍不住再关照了声,见男人点点头陪着妻儿进巷,远远的还能听到那妇人在训她男人的话:“都什么点了,总这么着,也不怕伤了胃,到时候真要病了,要咱们娘儿俩怎么办。”男子点头:“是是,你说的对。”
    是一对让人看得暖心的夫妻,周晓晨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这才转身离开。
    反正已经出门,又要补给周晓晨就在街上逛了逛,东看看西瞧瞧却始终没有买什么,离家越远那送信的费用也会越高,她舍不得多花钱。
    回到小院的时候,叶诚之已经回来了,他看到桂月清回来,就叫他快些回房洗漱,换一件体面些的衣服,一会晚上要带他去见一位长者。
    周晓晨听他这样讲,忙进屋洗脸,再打开了包袱从里头挑了一件,母亲和姐姐临行前连夜赶制出来的新衣,拿着那衣服放在鼻下闻了闻,仿佛能够闻到亲人的味道,手摸了摸那些细致的针脚,她想起了那一首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秦阳是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回来的,人整整瘦了一圈,眼神却是很明亮。
    而秦阳的回来让村子着实又热闹了一回,当初天灾**之时,村子里也有几家选择了逃离,背景离乡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日子久了,地也荒也宅子也废了。
    这国家对这样的荒地也是有规矩的,荒了两年以上的地,又没有亲属能承继的,律法有定只要能请了当地的里正到县府备了案,再出上一笔买地钱,就能够拥有这块地。
    秦阳托桂家人出面帮忙,请了村长与里正一道去了县衙,拿了银子买下了隔桂家不远的一处荒地,又请人把那一处老宅子给彻底翻修了。
    弄好的新房子看着很是不错,他这一番大手笔的变动,很是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秦阳的身事村子里也有些人是知道的,现在看他这样难免又有了各样的猜测,更有八卦的直接去问。
    对此秦阳也不隐瞒,只说跟着去了一次南方,冒险做了买卖赚了一笔,至于细节也没多讲,只说这一回能够平安回来也是运气,如今已经有了置家安宅的本钱,也就不再想去了。
    如今南边还没太平呢,都快一国两朝庭了,先前又有施家那么一档子事儿,就算有眼红秦阳赚钱的,想到去南边可能没了命,大多也都没了那发财的心思。
    秦阳这边的变动,桂家人自然也都是知道的,说完全没有八卦那自然是假的,秦阳对他们的说法和外面的差不多,只多透了一些,关于南方的事,又讲在南边其实是遇上了贵人的帮忙才得以赚到了这安身立命的钱。
    桂老三是个实诚的人,听他这样话连连点头说这是老天爷的善心,秦氏也很是为秦阳高兴,毕竟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有了属于自己的家那就是真正的扎根了。
    桂月梅对这些一直没有什么表态,她只是时常会出神想些心事,这样的异常难免落在秦氏的眼里,只是她始终把这个归咎于女儿婚事的不顺,并没有往别处深想。
    这一日,纪氏带着女儿到桂家来串门子,把女儿打到了桂月梅屋里玩后,趁着只有秦氏一人时,她便说起了秦家的事:“那新房子才修好,还得晒晒光透透气,秦阳还是要往外头去的,他的意思让他娘还和我们一块住。”
    秦氏点点头:“这样也好,总归互相有个照应。”
    纪氏又说道:“秦大姐也是个不容易的,如今秦阳能有出息,她也能放下些心来。”
    “这算是苦尽甘来了。”秦氏因纪氏的关系,同秦母也有过不少接触,对她也很是有些好感的。
    纪氏听她这样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过,秦大姐也有件操心事儿呢。”
    “哦?啥事?”秦氏被她挑起了好奇。
    纪氏继续道:“还能是啥事,你看,秦阳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这会儿总算是有了房,能扎下根了,最让她操心的还不是儿子的婚事。”
    提到孩子的婚事,秦氏就忍不住犯愁,儿女婚事上头她是很能明白秦母的心情。
    见她沉默不说话,纪氏往外头看了看,这才靠近些低声说道:“嫂子,你觉得秦阳这孩子配桂姐儿怎么样?”
    秦氏听了这话猛地一怔,眼瞪大转头看向纪氏。
    “嫂子,你看秦阳的岁数与梅姐儿相当,模样也长得挺好,这孩子也算是有本事有担当的,如今,他也扎下根。”纪氏细数着秦阳的好处:“总比外头媒人来说的那些,知根知底些不是。”
    秦氏是一直没有考虑过秦阳的,毕竟这小子虽好,但没根没基的在她看来总还是配不上自家闺女的,加上又只有一个寡母,老话说寡妇当婆婆,儿媳妇受罚多。可是现在被纪氏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心动了起来,认真想了想她问道:“弟妹,你老实说,这事是你自个儿想的,还是秦家托你来说的?”
    纪氏被她问及,终是打算不再绕那弯子:“嫂子,我不瞒你,这事是秦大姐同我提的,她早就看中梅姐,只是那会儿,秦阳还配不上梅姐儿,如今,秦阳也算是有些出息了,他还打算再去考个秀才的功名。”
    “梅姐儿这事,只是秦大姐的意思,还是秦阳有几分意思的?”秦氏为女儿不得不问得仔细。
    “都有些意思的。”纪氏见秦氏意动继续说道:“他们也是知道这会儿秦阳还是有些配不上梅姐的,等有了功名了到时候再正正式式的请媒人上来请亲,这会儿让我过来同你讲,也是怕你急着给梅姐相看。”她这话说得婉转。
    秦氏自是听懂她的意思的,原先不觉得现在细想想秦阳,脑子里不知怎地就闪过了月母娘娘庙里头的那一幕来。
    “嫂子,这事急不来,你要不先想想?”纪氏原是最不愿意插手拉线牵媒这种事的,两姻缘若是结得好那是喜事,若将来结得不好她夹在中间最是尴尬,只是,两家与她都很是亲近,两个孩子在她眼里也都实在是好的,这才应了秦母。
    秦氏想了想才说道:“这事我还得你三哥回来了,同他商量商量才行。”
    “是要商量的。”纪氏便不再多说这个事,正打算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外头传来了少年了叫声:“娘,我回来了。”正是离家许久的桂月清。
    秦氏听到儿子的声音,忙起身走向外头,见儿子背着个包袱往里走,眼眉不自觉就散了开来,“咋今天回来了,快喝些水歇歇。”
    周晓晨咧嘴一笑,斜眼便看到了跟着姐姐一道出来的少女:“纪婶,姐,诗诗。”她高兴地打招呼。
    施诗站在桂月梅的身后,朝着桂月清回以一笑,“月清哥。”她声音清亮,这一声叫比桂月梅应得还快了些。噺  鮮
    在场的谁也不会在意这些,桂月梅走上前,伸手就要帮弟弟拿包袱。
    周晓晨让了下笑道:“姐,我自己来,我先去把包袱放了。”她说完就朝自己屋子走去。
    施诗看着他进房,这才返回到了屋里,拿了空杯子倒了一杯水。
    桂月梅由着她去弄,等她倒好了才调笑道:“怎地也不帮我那杯加些水?”
    施诗被她说得一羞,红着小脸回瞪了一眼,少女已初初长开,带着几分别样的娇态。
    桂月梅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施诗被她闹得耳朵发烫:“月梅姐……”
    桂月梅被她这一声叫得心都软了,她仔细看了看小丫头,眼下小姑娘已经到了抽条长身子的时候,不光个子一天比一天长得高,那脸袋身子也都慢慢长开,仔细看那小胸脯已经有些凸起,她心思微微一动低声问道:“诗诗,你月事来了吗?”
    叫人突然问及,施诗的脸一下子便烫得几乎要烧起来,“月梅姐,你说什么呢。”
    桂月梅先还有几分戏弄的意思,话问出口后又认真了起来,她走到小丫头跟前小声道:“你可别害羞,我这是认真问你呢。”
    施诗涨着红红的脸,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这才轻摇了摇头。
    “那婶子教你月事来了,要注意的事了没?”桂月梅再问。
    能确定月梅姐是出自于关心,施诗也虽扭捏却还是答道:“说了,娘教了一些。”
    桂月梅听纪婶已经教了,放下了些心,但出于对小妹妹的爱护难免又忍不住多说了些,把弟弟当年说的那些全都讲了出来:“我也不晓得这些纪婶说没说过,反正都是女儿家要注意的。”
    施诗是然是有些听过,有些没有听过,正要开口再说,恰好这个时候桂月清从外头走过,人影从窗外晃过。小丫头才淡下去的红晕一下又深了起来。
    周晓晨拿着带回来的手信,笑嘻嘻的走到了正屋,把东西放到桌上:“娘,婶子,这是我带回来的点心,你们尝尝。”边说边又要往外走:“我去叫姐姐和诗诗也一道过来。”说完她走出去,转到姐姐的屋里笑道:“姐,诗诗,我带了点心来,快过来一起吃吧。
    桂月梅笑着点点头,那小丫头却很是反常垂着头,看都不看人一眼。
    周晓晨很是敏感地注意到了这点,便问道:“诗诗,你怎么了?”
    他这样问,小丫头越发的垂了头抿紧了嘴,耳朵如石榴一般的颜色。
    施诗这模样实在让周晓晨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是怎么了?”并不在意被这样对待,她好脾气地追问。
    还是桂月梅先想到了原由,见这两人一个恼羞成怒,一个呆如笨鹅,她心里生出一股子笑却还要强忍着,伸手推了弟弟一把:“你先去,我们一会就来。”
    周晓晨被姐姐这一推,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小步,她很是不解地看向姐姐,见她朝自己使眼色,即便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是选择听她的话,走时还不忘记再哄一下小妹妹:“诗诗,快过来吃,有你喜欢的桂花味的哦。”
    那小丫头还是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桂月梅挥挥手:“叫你去就去呗,哪那么多话。”她这是直接赶人了。
    小丫头的态度如此明显,周晓晨只能很是纳闷地走了出去。
    桂月梅确定弟弟走了,这才走到施诗面前,“好啦,清哥都走了,你也别不理人了,”见她还是那个样子,这会儿是连自己都不理了,索性两手一张把小丫头抱到怀里,摇了摇:“好啦好啦,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向你认错,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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