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阳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也对,过了今晚她就不再是郡主了,她不怕失去这些,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她也活够了。
    她焦躁的不是怕失去什么,而是她不想看着她讨厌的人心满意足
    “也对。”方朝阳颔首,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不偏颇,难为顾清源还教了你如何正直。”
    是你不正直,顾清源从来都是正直的,顾若离腹诽,摇头道:“父亲从来都是自责,他不曾在我面前说过您什么。更何况,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你们为何至此,我并无权利干涉。”
    “你恨我,不是因为我无情的丢了你们父女而去?”方朝阳也觉得惊讶,她觉得换做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吧。
    不过她无所谓,所以也就从来没有问过。
    “不是。”顾若离道,“你走你想走的路,我们没资格拖住你。”又道,“我恨您,是因为您走时,没有来看我一眼,和我说一声再见。”
    便是朋友也有一句好聚好散,何况是母女呢。
    她纵然住着的灵魂是她自己,可这个躯体却是实实在在由方朝阳孕育而生,是血浓于水的。
    “没出息!”方朝阳很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就为了这事恨我,你如何知道我没去看你,整日待在药房里,你知道什么。”
    顾若离愣了愣,她确实除了吃饭睡觉,多的时间都泡在书房或者药房里,从来不过问别的事,以至于顾家出事后,她对顾氏对大周一无所知!
    方朝阳就摆着手道:“不要和我婆婆妈妈的,说这些都是虚的,你该恨我,我也不怪你。”
    “知道了。”顾若离无言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墙角挂着的钟,已经是子时了,不知这一段会延续到何时才会结束,“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说,您不用放在心上。”
    方朝阳听着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忽然觉得顾若离还是很可爱的,她指着她道:“你瞧瞧你被顾清源养成什么样儿,古里古怪的。”
    “是您更古怪吧。”顾若离回嘴道,“父亲正直善良,古怪是您!”
    方朝阳就高深莫测的看着她,随即叹了口气,和李妈妈道:“我还是太宠着她了,蹬鼻子上脸!”
    李妈妈失笑。
    觉得有三小姐在真的不一样,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就算天塌下来郡主也一定会出去的,可是今天她却没有,而是留下来待在家里,等待着结果。
    这不是郡主作风的,可是却是她身为母亲的表达方式。
    看着她们母女明明都在乎着对方,却都一样说着违心的话,不由觉得宽慰。
    至少,在外面刀光剑影,波云诡谲的时期,他们母女窝在这暖阁中,说说笑笑,何尝不是互相扶持互相依托。
    “三小姐性子可真是像极了郡主。”李妈妈掩面而笑,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方朝阳不满的看了眼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母女两人对面坐着,窗外远远的声音传来,方朝阳忽然站了起来,掀开帘子出了门……
    顾若离顿了顿,也跟着她走了出去。
    就看到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皇城的方向,身影又孤单又寥落。
    “没有停!”方朝阳转眸看着她,神色不明,“你觉得结果是什么?”
    顾若离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赵远山既然活着,那太上皇也没有死是不是?”方朝阳回头看着顾若离,“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她直觉,顾若离是知道的,因为她今天的表现太过奇怪,分明就是一早就知道。
    她当她在外头不过是因为不想待在这个家里,所以她不拦她,只要她高兴,她就不会拦着她,可是没有想到,她出去根本不是玩。
    “你都做了什么。”方朝阳看着她,眯着眼睛,“为了报仇?”
    她早就该想到,以顾若离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这个孩子太一根筋了,她认定了就一定会去做。
    顾若离看着她,点了点头。
    院外,崔延孝急匆匆的进了门,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还没进门二夫人就迎了出来:“二爷,你没事吧。”
    “没事,进去说。”他一身夜露,衣衫贴在身上,皱巴巴的,发髻也散了一半垂在头上,样子说不出的狼狈,二夫人看清他的样子,惊愕的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给我倒水。”崔延孝说完,二夫人递了茶给他,他一口喝完才松了口气道,“皇城内外都被围困住了,内阁次辅平大人将文案一把火烧了,你看到的火光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都督府被控制住,几位都督也都死了。西山大营根本进不了城,几个城门都被赵远山的人守着,但凡有人过去,必定射成了刺猬。”崔延孝说着唏嘘不已,“赵远山手段太过狠辣了。”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的。
    其实他根本不用杀这么多人,那些文官,但凡冒死去皇城的,一律都砍了,他甚至听说赵勋手下那个叫周铮的人,刀都砍卷刃了。
    金河水都染成了红色。
    场面可想而知。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什么时候是心慈手软的。”二夫人手心都出汗了,“我们……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崔延孝没说话,是不是与虎谋皮,只有等局势稳定下来才能知道。
    “宫里呢,宫里怎么样,圣上那边怎么样?”宫中才是关键,二夫人急切的看着崔延孝。
    崔延孝摇头道:“宫中的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圣上的所有兵力都调过去了,恐怕还要些时间。”又道,“只是,不知道赵远山会如何安置圣上。”
    杀了?还是和太上皇一样幽禁?
    他们猜不到。
    “我兄长呢。”二夫人担心娘家的人,“你见到他了没有。”
    崔延孝摇头:“我没有空去,路上遇到了几个趁火打劫的盗儿,要不是赵远山的人救了我,怕是我也回不来了。”他说着一阵后怕。
    二夫人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还有两个多时辰天就亮了。”二夫人交握着手,坐立难安,“天亮后,事情会不会就了了?”
    崔延孝也不知道!
    顾若离闭目养神,方朝阳不停的喝着茶,窗外渐渐露出亮光,李妈妈带着人轻手轻脚的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给熄了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若离睁开眼睛,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随即,院门被人打开。
    顾若离和方朝阳对视一眼,前者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后者则是眸色凝重,脸色沉郁。
    有人来了,就表示输赢已定。
    “是伯爷回来了,还有二夫人和两位小姐。”李妈妈神色变幻莫测,低声喊了一声,“郡主……”
    方朝阳就冷笑了起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话落,整理了衣襟稳稳的坐着,视线又落在顾若离身上,道,“看来,你的仇是报了啊。”
    顾若离没说话。
    崔延庭掀开帘子,大步跨了进来,一夜奔波又不曾睡觉,可是他却是精神亢奋,满面春风的样子。
    他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方朝阳,眉梢高高扬起,一改早前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似一直装作驼背的人,有一日腰杆挺了起来,正打算俯瞰这个世界。
    “怎么着。”方朝阳冷眼看着他,又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有种意气风发却无处撒欢的感觉,所以打算到我这里来找乐子了?”
    她的话一出,崔延庭就沉了脸,阴森的看着她,道:“撒欢又如何,你现在还有底气在我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
    “我耀武扬威了吗?是你崔玉林太窝囊了。”方朝阳毫不掩饰的露出鄙视的样子,“就算我趾高气扬,我凭的也不是我的依仗,而是我自己,翻了天了,我方朝阳还是方朝阳,而你们呢……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崔延庭哈哈笑了起来,走了几步,坐在方朝阳的旁边,并不看她:“那就看看,你方朝阳能有什么的下场。”又意味深长的道,“放心,我不会休了你,就让你待在这里,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方朝阳面色轻蔑。
    二夫人和崔婧文以及崔婧语各自坐了下来。
    “大哥。”二夫人冷笑着道,“您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这样的人,不值得和她费口舌。”她忍了够久的了,终于等到这一天,她能扬眉吐气的站在这里,指着方朝阳鼻子骂。
    “伯爷。”外头,崔延庭的小厮喊了一声,道,“外头有人找您,让您去一趟宫中。”
    崔延庭站了起来,看着方朝阳拂袖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酿造的苦果,你想不想吃现在由不得你!”话落,大步出了门。
    方朝阳坐着,李妈妈给她重新倒了茶。
    她打了哈欠,目光扫了眼剩下的几个人,道:“要是没什么话就散了吧,别碍着我休息了。”
    “真是太可笑了。”崔婧语道,“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猖狂什么。我告诉你,圣上被软禁了,太上皇没有死,如今坐在龙位的可是换了。”
    崔婧语又道:“就凭你当初那样对太上皇,你以为他会让你好好活着?就算他让,赵远山也不会同意。你知道他昨天杀了多少人,多少勋贵一夜空门吗?”
    方朝阳还真是不知道,不过那又怎么样,他赵远山想杀她,还欠了份量。
    “方朝阳。”崔婧语大笑,觉得头顶上的乌云一下子被冲散了,太阳明晃晃的亮的她眼睛都花了,看什么地方都是五彩缤纷的,“你若死了,我们一定放鞭炮庆祝,找一处乱葬岗,让那些野狗啊,野猫啊也尝一尝,高贵的郡主是什么滋味。”
    “就这点出息?”方朝阳挑眉,“换做我,必然要剥光了挂在车壁上巡城一周才解气。”
    崔婧语脸一红,指着她道:“你!”
    “去,去!”方朝阳厌恶的摆着手,“不要在我跟前苍蝇似的,我就是死也轮不着你们收尸,一边呆着去,丢人现眼。”
    她居然这个样子,都这个地步了,她难道不知道,昨夜圣上的失败,意味着什么么。
    自此以后,她就不可能再是朝阳郡主了。
    丢了这个头衔,她方朝阳还算什么。
    “四妹!”崔婧文摇了摇头,道,“你昨晚没有睡好,回去休息吧!”她说着站了起来,去拉崔婧语,“这里有二婶在,你不要添乱了。”
    崔婧语当然不肯走,这么好的机会,她的气还没有出够呢:“我不走。”又指着顾若离道,“你娘给我提了醒,等你们定了罪,我一定会将你弄出来,然后剥光了衣服,挂在车壁上,游街示众。”
    顾若离一直没搭话,她们吵架方朝阳一个人就够了,听完崔婧语的话,她抬眼扫了眼对方,淡淡的道:“那就等着四妹来救我了。”
    她们母子两人一个德行。
    崔婧语跺脚,指着顾若离道:“不要脸。”崔婧文一脸的无奈,墙倒了便就可以了,不用再做无用的功,推不推那堵墙都不会再立起来。
    说不说,出气不出气有什么意义呢。
    “走。”崔婧文回头看了眼方朝阳和顾若离,随即拉着崔婧语出门,“我还有话和你说。”又回头看了眼二夫人。
    二夫人静静坐着,端着茶慢悠悠的喝着,好像就像以前一样,她是来做客的。
    “你可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子?”许久以后,二夫人才抬眉看向方朝阳,“京中权贵,此番折损了一半,还有一半等局势稳定后秋后算账呢。”
    太上皇的个性,大约是以和为贵,但是赵勋可不是这样人。
    当初的帐,定然要结算。
    所以方朝阳结下的帐也肯定逃不掉。
    方朝阳斜眼睨着她,不以为然道:“又如何,平凉伯不是鸡犬升天了么,若不然,你今天敢来我面前这般姿态。”
    二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放了茶盅,挑眉看着对方:“对,鸡犬升天,谁又不是呢!”又道,“你方朝阳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方朝阳嘴角勾了勾,满面不屑。
    “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装的高高在上,不过一个郡主,在我面前你还算不得什么。”二夫人冷哼一声,她是平凉伯府嫡女出身,而平凉伯府当年开朝时可是有从龙之功的,满京城谁也没有他们底蕴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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