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显蹙眉,这京城若真论女子貌美,他还真没有听到过谁家的夫人比顾若离还要胜几分的,便道:“行了,你那眼神估摸着也没看清。往后别这样,小心被人打。”
    魏易红着脸摸摸鼻子,“表哥你都不信,那位夫人不是说五官比顾先生胜出几分,而是因为那位夫人的气质很好啊。顾先生呢为人平和,待人也没有架子,我们都愿意和她说话。”还是和美人说话,简直赏心悦目。
    “但是那位夫人就不一样啊。”魏易啧啧叹着,“高高在上的,就跟天上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颜显觉得魏易是自小见的世面太少了,也不想多说他什么,自家的表弟是什么人他还是知道的,便不再多管,起身道:“我和赵将军约好了,你不是有事要和他回的吗?”
    “对,对。”魏易点着头跟着颜显去衙门找赵勋,两人并肩牵着马走着,他又想起什么来,问道:“表哥,姑母说的那位姑娘我瞧着还不错,虽说容貌算不得多好,但是听说性子很好,还很温柔。”
    “嗯。”颜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淡淡的应了,魏易又道:“你答应了?”
    颜显点了点头,他不答应怎么样呢,总要成亲的……颜氏的将来都在他这里。
    “你不高兴啊。”魏易侧身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你不会心里有人吧?”
    颜显皱眉,训斥道:“现在胡说无妨,去我娘跟前不准乱说,她会当真的。”他说着越发的没了兴致,摆了摆手,道:“还是说说你那高贵的夫人吧。”
    魏易哈哈笑了起来,摇着头道:“我就说说,人家都是高贵的夫人了,我还能怎么样,只是好奇谁那么好运气娶了这位夫人。”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你说,顾先生应该知道吧?那位夫人那么特别,顾先生一定知道。”
    颜显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第二天,魏易就真的去找顾若离,看着她带着儿子在房间里说话,他就靠在门口上不得台面似的喊了一声,“顾先生。”
    “是成林啊。”他是颜显托她收进来的,今年和她一样才十九,久病成医后懂一些药理,她就收了,“找我有事吗?”
    魏易就凑过来,问道:“那个……我们书院里收的女学生都未婚的吗?”
    “应该是吧。”顾若离没细问,而且也没有必要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她不反对自由恋爱,但是不能在书院里恋爱,免得坏了风气,到时候她辛苦弄出来的青囊书院在百姓的眼中就变的不正经了。
    “我……我就好奇。”魏易没什么心思,纯粹好奇,“昨天看到一位夫人来这里上课,我就想问问来着。”
    他说着也红了脸,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举动很唐突。
    “哦。”顾若离打量着他,想着是不是要再问问颜显这个表弟的人品怎么样,还不等她说话,门外方朝阳进了门,边走边道:“娇娇,这里的午膳做的太不精致了,李妈妈今儿带着厨娘来,让厨娘做了给我送来。”
    她站在门口吩咐着,魏易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眼睛一脸回头去看,就看到一身银红广袖长袍的方朝阳,如同一团火似的明艳的不可方物。
    “夫……夫人。”魏易顿时红了脸,心口砰砰的跳,方朝阳也认出他来,顿时皱眉嫌弃的看着顾若离:“这也是你学生?品行不好,赶紧轰出去。”
    顾若离惊讶的道:“娘,他冒犯您了?”
    “没有。”方朝阳扫了一眼魏易,不耐烦的道:“看他不顺眼。”就牵着两个孩子转身走了。
    顾若离就魏易,魏易也艰难的转头过来看着她,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才道:“……夫人是您娘,那……那就是朝阳郡主喽?”
    “嗯。”顾若离挑眉看着他,“你别惹我娘,她脾气不好,说的话会让你下不了台。瞧见了躲远点,不然我真要让颜显来领你走了。”
    魏易哦了一声点着头失魂落魄的出了门。
    是朝阳郡主啊,对啊……她和顾先生有几分相似的,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再说了,这京城也没有几个人的样貌能和静安县主媲美的了,唯一不相上下的,就是她的母亲了啊。
    真是笨,魏易敲了脑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就站在墙角边偷看,方朝阳带着两位小公子在院子里玩闹……他啧啧的摇着头一时间画兴大发,回宿舍取了笔墨就席地坐在地上开始画画。
    他的笔功很好,自小就喜欢两样东西,一个是医一个就是画,其他的都没什么兴趣,这一次来京城也是他头一回出门,路上足足玩了小半年。
    画中满是鲜花,在鲜花丛中有一个女人迎风而立,如火的衣袍随风轻舞,发丝曼妙,整幅画色彩非常的明丽,让人眼前一亮。
    方朝阳没亮,环手包胸的看着他,厌恶的和李妈妈道:“撕了!”
    赵含之也附和的点着头,仿佛在说,明明一院子的人,怎么你就画了祖母一个人。
    “我……我自己撕。”魏易心虚的将画揪了一团,爬起来行了礼,“冒犯冒犯,实在抱歉。”然后调转头就跑了。
    方朝阳回头拉着两个小的,蹙眉道:“走了,走了。这里的学子品行太差。”
    魏易下午就被顾若离说了一顿,他逃回了宜春侯府,颜显也得知了他在书院言行不端的话,就拉着他去书房质问道:“你是不是骚扰那位夫人了?”
    “不是夫人。”魏易回道:“是朝阳郡主。”
    颜显啊了一声扶着额头,道:“这话我希望最后一次听你说,你要是再这么不靠谱,就赶紧给我回松江去。”
    “我也没别的意思。”魏易皱着眉头,“就是欣赏美人啊。”
    颜显敲了他的头,道:“郡主是美人吗,是你能欣赏的吗?”
    魏易就哦哦了几声,不敢再说话。
    颜显叹了口气,正要再训斥几句,他的常随在门口敲了门,他就撵了魏易出去,看着常随道:“怎么了?”
    “庆阳那边来信了,您看看。”常随将信给颜显,他立刻关门拆开了信,信是他遣去庆阳的小厮写的,他静静看着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
    小厮说,上个月崔婧容就从顾府的宅子里消失了,大家都在找,那边的信也快到京城了。
    “失踪了。”颜显将信纸揪成了一团,手撑在桌面上,“她哪里都不认识,能去哪里。”
    他想着忽然打开门出去,边走边和常随道:“去将我的马喂饱了,我今晚就出门。”
    “世子,您要去哪里?”常随跟着问着,他也不说话大步去了内院,颜夫人一听到他说要出一趟院门,心里就有数了,“什么时候回来?婚事怎么说,我可是给人家放了话六月初六下定了。”
    “您……您看着办吧。”颜显垂着眼帘,回道:“六月……六月我一定能回来。”
    他说着大步出了门,颜夫人跟着他追出来,喊道:“你不要做糊涂事。”
    “我知道。”他头也不回脚步却是顿了顿,“娘,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颜夫人泪眼朦胧的走过来替儿子理了理衣襟,心疼的道:“我儿婚事太坎坷了,这一次就听娘的话好不好,让娘给你挑一个好姑娘。”
    “娘。”颜显也红了眼眶,颜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喜欢和过日子不同的,你听娘的好不好。”
    颜显抱了抱颜夫人,道:“儿子明白!”
    “那就好。”颜夫人拿帕子给他擦着眼泪,“娘在家中等你回来。”
    颜显颔首快不出去,他不去这一趟这一辈子都会惦记着……他想要个了断,也更想要将她的余生安排好。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他一路找过去,又在庆阳找了她很久,多方打听他在草原上看到了她,那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离他回京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他到时,崔婧容正坐在茂盛的青草里,包着头巾穿着牧民的衣服,抱着腿坐着含笑看着远处如一朵朵白云的绵羊。
    听到马蹄声渐近,她回过头来看见了他。
    两个人都是一怔,一年不见她瘦了很多很多,皮肤也不如以前那般细腻,眼神也少了时时的惊恐和不安,就那样静静看着他,让人觉得美好而宁静。
    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朝着她一笑。
    她站了起来朝着他福了福,道:“颜世子。”她常常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如同天降一般,从草丛中,从羊群里,从云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天,她心里百般念叨的实现了。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颜显下马来慢慢走到她面前,她回道:“有两个多月了。我上街时遇到一个收皮草的大婶,她说她家在草原……我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胆子真大,颜显蹙眉道:“你这样做太轻率了,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大婶不是坏人。”崔婧容朝着他笑了笑,“她带着两个女儿住在这里,很能干,比有的男子还能干。”
    颜显低头看这儿她的手,她的手也不如从前细腻白皙,而是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小口子,很粗糙。
    “为什么不留在顾宅?”颜显道:“你走了,县主肯定也很担心。”
    崔婧容目光动了动,垂着头道:“我给她去信了。而且我不想一辈子都做她的负担,我想一个人出来看看,试一试我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活下来。”
    “现在呢。”颜显问道:“和我一起回庆阳吧,这里太艰苦了。”
    崔婧容摆着手,道:“我……我就在这里住着挺好的,给大婶放羊她给我饭吃衣服穿,过一段时间等这里的草吃完了我们就要往上游去了。草原很美,每一处看的落日都不一样。”
    颜显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忽然就没了话说。
    远处有人在用他听不懂的话喊着,崔婧容回过头去回应的挥了挥手,“马上就来了。”她说着又看着颜显,“颜世子……你来关外有事吗。”
    没事,就只是来找你的。这话他没说也说不出口,“我去开平卫办点事,顺道来这里看看,没想到碰到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崔婧容道:“那……我走了。”
    颜显看着她点了点头,“保重。”
    “你也是。”崔婧容抿唇笑着,道:“或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颜显没说话,看着她慢慢走远,颜色并不艳丽的头巾随风动着,布草的裙子像朵新开的花一样点缀在绿油油的草地间。
    他忽然觉得心很空,钝钝的痛着,却无能为力……
    崔婧容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静静立着,过了好久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轻轻一笑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来。
    就这一刻,没有什么理由能阻止颜显想要过去抱着她的心,他也这么做了,一瘸一拐的奔跑着,那么快的到她面前,停下来看着她,“容姐儿。”
    他喘着气,像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他喊她的名字。
    崔婧容满脸的泪,点着头道:“颜世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这辈子我报答不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希望……”
    “没有下辈子。”颜显不想听猛然将她拉过来圈在怀中紧紧箍着,“容姐儿,没有下辈子。”
    下辈子我怕我不记得你。
    下辈子,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有,有的。”崔婧容靠在他怀里,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也会是最后一次,“有的。下辈子我来找你,我一定勇敢一点,像娇娇那样勇敢。”
    颜显的眼泪落在她的头巾上,落在她的发髻上,紧紧抱着她在怀里,声音嘶哑的道:“和我回去吧,我们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你我在一起,就不算白过这一生。”颜显心痛的没有词来形容,像是被刀子割着,像是丢进沸水里煮着,像是被人拳头攥住了……他呼吸不过来,只有抱着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
    “我可以死。我的命是贱命。”崔婧容抬头看着他,拿帕子给他擦着眼泪,“但是我不能连累你,我的身份会让你万劫不复的……有今天这个拥抱就够了,真的。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意就满足了,真的。”
    她说着推开他想要走,“你回去吧,娶个好女子过日子。”
    “容姐儿。”颜显拉着她过来,捧着她脸脑中嗡嗡的响着吻着她,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就想和她在一起,就想这么吻着她,立刻死了他也甘愿。
    崔婧容抱着他踮着脚……
    四周的风吹着,青草的香,牛羊的叫声,还有远处大婶哼唱的调子,悠扬婉转,回旋在耳畔。
    崔婧容推开颜显,“你走吧。”她话落,提着裙子便飞快的跑走了,这一次没有停也没有回头,一直消失在尽头。
    颜显也没有追,他看着她直直的倒在草地上,平躺着看着天,看着风吹着云从头顶徐徐的过去。
    他就这样躺了很久,久到天黑了又亮了,等他起来时身上皆是露水,他沿着崔婧容昨天走的路去找,原本立在那边的毡房已经不见了,成群的牛羊也不见了。
    四周空落落的,不见一个人。
    他想起来,崔婧容说过他们就要去上游放牧了。
    他一个人在草原上游荡了一个月,最后还是被额森那边的人认出来带了回去,大病了一场等康复时已是七月,他别了“额森”赶回京城,等到京城那日是中秋节。
    颜夫人在家里等他,看见他回来大哭了一场,他跪在颜夫人面前磕头,道:“儿子任性了,请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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