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力!
    荨娘下意识地扬手推出一掌,念奴娇不敢硬接她的法力,不得已松了手闪身避开。荨娘抓住这一点间隙,腰中绿绦腾飞而出,她探手抓住,一个轻巧的燕子翻身,翻坐到绿绦上头,直追出云寺而去。
    张祭酒“啧”了一声,对禅殊道:“走,咱们跟在她身后看看。”
    禅殊愣了会,才回过神来,神色恹恹的。直至这一刻他似乎才看清了一些东西。荨娘眼中只有那个道士。而自己呢,每每见了她一颗心便犹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还常要做出些丢脸的事情。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自己一个人在梁上手舞足蹈,表演得不亦乐乎,可实际上却没有人看。
    荨娘追到出云寺附近时,所有的院墙已经变作漫天飞舞的瓦砾,唯有那座朱红的山门还坚守在原地。
    荨娘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支使绿绦远远地飘在出云寺的风波外围,大声喊道:“道长——道长——”
    可里头飓风狂转,她的声音怎么可能传达到重韫耳畔呢?
    风势愈发猛烈了。荨娘听见整座山门吱吱作响,忽地,正中的两扇大门啪地朝里甩将出去,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条天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飘忽得好似一只鬼魂。
    荨娘大喜,当即将绿绦降下去。
    然而还不待她喊出一句道长,那个逆风势而行的人身后狂风一卷,忽地化作一只狰狞的手掌,劈头朝重韫抓了过去,不过眨眼之间,本来堪堪接近山门的重韫又被裹入那团灰雾里,疾速地退了回去。
    荨娘当下想了不想便要冲入山门内,却被追赶而来的众人拦住。
    荨娘跳脚,哭得脸上一塌糊涂,连声音也走了调:“你们放开我!道长!道长——”
    禅殊道:“荨娘你不要急。重韫道兄他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有办法出来的!”
    荨娘猛地抬头,五指攥进了禅殊的肌肉里:“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究竟有什么办法啊!”
    禅殊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哪能知道有什么办法呢?
    过了一会,众人忽听得出云寺的残址上头传来一阵鬼啸,像是千人同哭,万人同笑,中间又夹杂着无数絮絮私语,声音又尖又细,震得人耳膜生疼,都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无数金光穿透了笼罩着出云寺的灰影,一道道金色的符文从被金光撕裂的小窟窿里飘出来,贴在灰影外头,首尾相连,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环形咒文法阵。
    众人见了那咒文所用的符文,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这咒文究竟是何文字所书,也不知这咒文究竟是重韫的杰作,还是那个将出云寺设为法阵的人的杰作。
    只见那些金色的咒文压在包裹着出云寺的灰影上,不断地收缩,竟将那团灰影慢慢地压缩了下去。
    张祭酒面色一变,道:“不好,这些符文是禁咒,设阵的人留下这道禁咒,是为了将这个出云寺的法阵毁尸灭迹。
    荨娘趁众人不注意,身子一矮,从念奴娇和小白中间钻了出去,朝那团不断远离的灰影飞奔过去。
    小白见状也要跟去,念奴娇手疾眼快拿住他的肩膀,喝问:“不要命了?”
    小白转过头,眼睛红红地瞪着她,瞪得念奴娇忽然间心虚起来,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小白一得自由,便紧追荨娘而去。
    荨娘离出云寺山门的门框只有三丈之遥时,她的脚下忽地传来一道劲猛的力道,一下子将她拉倒在地,朝出云寺拖了过去。荨娘反应甚快,当下从腰后拔/出重韫给她防身的匕首插/入地上,双手牢牢地把住刀柄,暂时稳住了去势。
    她支撑着爬起来,朝脚上一望,只见一道银红色的光线从荨娘右脚蜿蜒而出,逶迤不知连向何处。
    红线!
    她当即大喜,松开握住刀柄的双手,腰间绿绦随主人心意,绿绦两端宛如两条绿蛇破洞而出,嗖地颤住了刀柄,将荨娘的身子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荨娘右脚一转,将那红线在小腿上绕了两圈,接着曲起右腿,双手绕住红线前端,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条蔓延到出云寺深处的红线一寸一寸地往外拽。
    红线另一端朝反向撕扯的力道实在太大了,哪怕荨娘暂时有了仙气护体,那细细的红线依然深深地嵌入她娇嫩的肌肤当中。
    荨娘疼得眼泪直流,脖子上一条条细细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从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染得她满身都是,可她咬着牙,愣是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众人追到她身边时,便见她身边堆着一团细细长长的银红光线,张祭酒见多识广,当下便认出这是红线,因而也打灭了众人想要帮忙的心。
    “红线者,唯有红线两端所绑之人才能触碰得到。”
    她还在拉那红线,手臂上,小腿上有些伤口似乎已经深到可以看见里头的铮铮白骨。
    圈在出云寺外的金色符文已经将笼住出云寺的灰影圈到只有三个坟包那般大小。众人八只眼睛都牢牢地盯住出云寺那残破的山门遗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一道青影倒在了寺门前。众人屏住呼吸,只见那青影颠了两下,又缓缓地站起来了。他腰上好似绑住了一根粗大的纤绳,不住地将他向后拉,以至于他每前进三步,便要倒退一步。
    荨娘撇了一眼,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重韫终于走出了那团灰影。他身后那一圈圈金色的符文猛然一勒,炸裂开来,无数符文一齐碎开,化作点点流光碎金,好似无数金光闪闪的萤火虫,又好似生火时迸溅起的火星,在重韫身后四下飘飞。
    重韫身上的道袍已经变成了条条碎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他走到荨娘跟前,一直勉力挺直的身影晃了两晃,终于忍不住单膝跪下。
    他将双手撑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荨娘,看到含着泪花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和他背后漫天飞扬的金色符文,看到她两条手臂上细细的勒痕和满身的鲜血,只觉心头大恸。他的喉结滚了两下,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一刻他只想把她揉进自己怀里,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想。
    但最终万千澎湃的心绪沉淀下去,他只是如捧珍宝地捧起那根红线,哑着声音问她:“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疼吗?”
    疼啊。可疼了。
    荨娘狠狠地点了两下头,眼睛一眨,两丛泪花啪地砸了下来。
    是的,是我把你来回来的。我不只要把你拉回来,我以后还有用红线绑你一辈子。你怕吗?
    星子稀疏,林风清扬。
    重韫抱着荨娘远远地落在众人身后。前头的人很识趣,谁也没来打扰他们。
    荨娘刚刚那股悍猛的劲过后,那些钻心刺骨的痛感一时都回来,疼得荨娘挠心挠肺的。她每嘶一声,重韫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脸紧张地瞧着她,唯恐自己抱的姿势不对,弄疼了她的伤口。
    荨娘双手都伤了,不敢动手调戏他,只好动嘴。
    “道长,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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