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依然连半丝头绪也没有。
    贺天从床上翻身坐起。他的禁言咒还未解开,只能用手拍了拍床。
    宁渊抬眼看向他。贺天睨了他怀中的匣子一眼,传音道:“谁给你寄的东西?”
    宁渊不答。
    贺天便了然地哈了一声,“青帝宫的那个仙婢?”
    宁渊微沉了脸色,“她叫荨娘。”
    贺天露出唇角含着一抹微讽的笑意:“不打开来看看吗?不要告诉我你高兴疯了,连打开看看都舍不得了。”
    “宁渊我简直都要不认识你了。她回去以后,你就一直魂不守舍吧?”
    宁渊瞪了他一眼,手上捏了一道符文,对准他的眼睛弹过去。
    那符文去势甚快,贺天根本来不及避开。他只觉眼睛里好似被风扬进了一粒沙子,又酸又涩,他忍不住闭了下眼,隔着眼皮用手揉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只闻宁渊淡淡道:“我看你是嫉妒我了。”
    他封了自己的视力!贺天简直要气疯了。六个月前他因为出言嘲讽那个青帝宫的仙婢,被变成了“哑巴”,现在又再次因为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宁渊干脆把他变成了个“瞎子”。
    他气愤下袖子朝后一挥,直接在身后的雪壁上开了一只小小的窗子。
    外头北风呼啸。
    贺天听风辨音,手上青光一闪,引进一道凛冽的寒风。这风在他指间凝成一支透明的羽箭,风刃为身,雪花当翎。
    嗖——
    风箭激射而出,在堪堪到达宁渊胸前一寸处忽然倒转箭头,径直朝主人的面门飞了回去。
    贺天微微侧头,那道风箭擦着他的面颊射过,射/入他身后的雪墙,便发出“夺”的一声闷响。箭尾的雪花被箭身颤动的力道震起,旋飞开来,有一片缓缓地落进他的脖子里。
    如果刚刚他躲避的动作慢上那么一分,这支箭绝对会让他破相!
    贺天咬牙,传音道:“宁渊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
    宁渊摇头道:“要真有那一天,我就让你当师父。”
    他终于狠下心扯开匣子外头绑着的缎带。
    掀开匣盖。
    里头躺着一身衣服。最上层的是一件天青色的长袍,以同色的衣料滚边,袖口领口均绣着暗纹。袍子底下则是一套白色的贴身中衣,布料很是柔软。
    宁渊眼神一闪,当下便认出这是一套天/衣,这布料取自朝霞暮云,唯有西王母手下的织女能织出这种布来。这样一套天/衣在九重天上虽然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却也不是一个小小仙婢能够轻易得到的。
    宁渊抚摩着衣上的暗纹,忽然觉得浑身热血沸涌。
    他想见她。
    就是此刻!就在现在!
    匣子里还有一只符纸叠成的纸鹤,宁渊深吸了口气,伸指在纸鹤上一点,便听到荨娘脆得好似莴苣的声音从纸鹤里传出来。
    “宁渊,你身上那件灰色的袍子丑死了。我近来无事,顺手多做了一套男衫,送你了。”
    说话的人在说到“顺手”二字时刻意升高了声调。
    宁渊闷闷地笑出声来。怎么可能真的是顺手做的?他又不是傻子。
    他忍不住还想再听听她的声音,便一遍一遍地将纸鹤点开,到得最后,贺天终于不胜其烦,暴喝道:“宁渊你有完没完了!真地那么想见人的话就去闯九重天啊!你想上去,谁拦得住你!?我求求你,别再跟这儿画饼充饥了!”
    眼前忽然又是一亮,宁渊竟然解开了他的禁明术。
    贺天看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然后再猛地将眼睁开!
    是的,他没有看错!那个几千年来一直没形没品,穿得宛如一只灰扑扑的母鹌鹑似的宁渊!他!居然换了一身衣服!
    他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腰身劲瘦,那天青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简直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衬得他气质出尘,宛若一杆青竹,一棵劲松。
    贺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这个野人一样的师父,也有收拾得那么齐整的时候?
    还有,他身上那套天/衣是哪来的?
    哦,贺天顿了顿,终于收拾好震惊的心绪,是那个女人送的。
    宁渊站到冰境前,慢慢地,仔仔细细地将袍子上的褶子压平。他冲镜子里神色复杂的贺天宛然一笑:“你说得没错,我要去闯九重天了。你好好看家,有事再传信给我。”
    贺天只觉得好似被人塞了一口带沙子的糖。他是忌惮女人的,尤其忌惮青帝宫里的女人。他不明白,女人有什么好?他们也不过就认识了一天罢了,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很久以后,宁渊才对他吐露了一个一直藏在心中的秘密。
    他说,千年前,他曾应诏回过一次九重天。
    那一次他经过九重天画阁下的云梯道,画阁里的画师正在作画时候,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画卷被风吹出画阁,从九仞高崖上飘飘摇摇地落下,正好落进了他怀里。
    那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美人图,图中的美人穿一身鹅黄纱衣,妆脸半转,回眸浅笑,只差唇上一点殷红口脂还未点上。
    宁渊捧着那幅美人图,看得几乎怔住,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手指从美人的唇上轻轻抹过。指腹一阵刺痛,他飞速抬手,可已来不及,他的血落到美人唇上,凝成一抹胭脂色的红。
    画阁里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朝他大呼道:“喂,那位将军,劳烦您行行好,把画送上来好吗?我这儿就差给她点个唇了。”
    宁渊问:“这画里画的是谁?”
    画师道:“没谁,我随手乱画的,怎么可能有真人?”
    宁渊将画卷好,脚下在山壁上疾点数下,身子高纵而起,稳稳当当地落进画阁里。
    那画师从他手中接过画,展开一瞧,见画中的美人竟被人用血点了唇,不由气得跌脚,指着宁渊痛心疾首道:“你知道这画纸有多难得吗?搜遍整个九重天也就只找得出这么一张!你居然,你居然……我本来还想学张僧繇画龙点睛,也来个‘画美人点绛唇’。本来我这唇一点,画里的美人就有可能活过来,结果,结果!全让你给毁了!”
    画师揪住宁渊的衣襟,狠狠地摇晃道:“你赔我的画!你赔我的美人!”
    宁渊不是个善于与人争斗的,遇上纠纷也只好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我实在不是故意为之的。画我是赔不了,若还有别的可以补偿你,请你告诉我。”
    那画师也是个牛脾气,只道:“我只要我的画!你要不能赔给我,就拿命来还吧!”
    他生得比宁渊矮,揪住宁渊衣襟时还要踮脚,偏又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实在是引人发笑。
    宁渊拂开他的手,摇头道:“那恐怕是办不到了。且不说你打不过我,再者,我也不可能光是挨打不还手。”
    他说着祭出出一把白光湛湛的五尺铁剑。
    那画师眯眼辨出剑柄上的“昆仑淬月”四字,当下吓得面色如土,将桌上的画一卷,夹在腋下落荒而逃。
    宁渊那句“你要是不想要这画了,将画给我可好……”便被画师远远抛在身后。
    宁渊有些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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