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仙子。
    荨娘心中警铃大作。此刻天边轰隆几声,一道白电从云层间游过。
    如有天雷,跳锁仙台是很危险的。可荨娘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要是她现在不跳,一定会落入牡丹仙子手里。
    荨娘右手一抬,一道银丝自她袖间而出,直直射向牡丹的面门。
    牡丹只能回避。
    荨娘趁机朝锁仙台爬了两步,身子一翻,直接从锁仙台上滚了下去。却不想手臂一痛,抬眼一看,原来牡丹抢到台边,抓住了她一条胳膊,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荨娘用另一只手去掰扯牡丹的手,牡丹便趁机捉去她两只手,想将她提回去。
    正在两人相持不下之时,那条蚕丝忽然回旋回来,缠上了牡丹的脖颈。牡丹只好松开一只手回手自救。荨娘趁机用力向下一扯,却不防牡丹一时未站稳,竟然被她扯落下来。
    九重天,离世间万万丈。
    荨娘不断坠落,雷电在她周身游走。她模模糊糊地想道:她这是,把牡丹仙子也拉下水了吗?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快鼓掌吧。荨娘的独角戏结束了。下一章,道长要出来了……
    第六卷·万年蟒
    第116章 十一年
    七月,正值溽暑时候。
    第一缕晨光落进“又一村”的竹林时,崂山宗主重韫轻轻地翻了个身,他抬手遮在眼上,挡住那抹落在他眼皮上的熹光,微微地皱了下眉。
    昨晚,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他又回到江南。他在曲折幽深的小巷中行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许是昨夜落过雨,整条小巷都被乳白色的晨雾侵占了,他看不见尽头。
    微风过,院墙内的杏花随风而出,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的眉心肩头。
    蓦然间听见有人唤他:“道长……”
    他回首,身后空无一人。那声唤的余音却长长地漾开了,幽游盘旋,不知谁家檐角下的铁马铃叮做响,两只燕子并肩从他头顶飞过,滑过了低矮的粉墙……
    有人笃笃地轻叩两下房门,“师父,宫中来信了。”
    重韫用力地闭了下眼,才慢慢将眼睛睁开。
    十一年了,从荨娘对他说“等我”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一年了。他不想去想,也不敢深想。她究竟是骗了自己,还是在九重天上遭遇了意外。
    无论是哪一种,他这辈子的仙路都早已断绝了——两人大概再无相见之日。
    重韫起身,从衣架上抽了一件道袍披在身上,赤着双足推门而出。一个青衣道童垂手立于门边,双手高举过顶,将一封漆封信件捧到他跟前。
    重韫接过信,并不立时拆开来看,却问:“你师弟呢?”
    那小道童将嘴一嘟,道:“小师弟昨天晚上藏在被窝里熬夜偷看话本子,现在还没起来呢。”
    重韫接手崂山宗主之位以来,名下一共收了三个徒弟。小徒弟是汴梁城里的一个纨绔子弟。其父现任吏部尚书,名叫丁谓。这丁谓沉迷于仙家术法,偏生缺了一丝机缘,只有官运,没有修仙的缘法。老子的遗憾只能落到儿子身上来补足了。重韫被封为国师以后,一年中几乎有半年都要待在东京城里。在天子脚下待着,哪怕他是方外之人,偶尔也不得不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这丁谓便借机缠上来,在他跟前软磨硬泡了足足一年,硬是把自家小儿子塞入崂山门下做了一名俗家道士。
    大徒弟是小白,小白自来听重韫的话,一向是个省心的。二徒弟就是重韫眼前这个小道童了,重韫收下他后,赐了他“明心”为号。明心原是崂山脚下一户渔家的孩子,三年前明心的父母一齐出海捕鱼,遇上海难,渔船倾覆,夫妻俩双双亡于海浪之下。当时明心才堪堪八岁,没了父母,孤苦伶仃地,险些饿死。他饿昏在崂山山脚下的山门前,被外出采药归来的党参和枸杞捡上山,叫重韫收作了徒弟。
    重韫知道明心惯来瞧不惯那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的纨绔小师弟丁元修,这是趁机在向他告状。可重韫虽然做惯了大师兄,当人师父却当得不是很顺手。
    他忽然想起褚云子当年不时捧心,痛斥一干弟子“孽徒,孽徒啊”时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一丝丝酸涩蔓延开去,刺得他的眼眶微微发疼。
    重韫叹了口气,扬手虚空一抓,抓出一道蚯蚓般不断扭动的金色符文来。他将那条符文递给明心,道:“为师明日便要下山了,元修生性惫懒,你身为师兄自当多担待一些。这咒文上附着为师一缕神识,你且收好,若遇上元修顽劣捣蛋时,拿出此符,便如为师亲临,为师自会教训他。”
    明心应了声“是”,抬手接过符文。
    重韫望了眼檐外的天色,道:“不早了,过一会便该敲响晨钟了。你且先去准备早课吧。”
    明心点头称是,顺着竹廊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师父,我要把元修叫起来一同做早课吗?”
    他说完这话,不待重韫回答,便抬手拍了自己一下,自言自语地嘟囔,“当然啦。那个丁元修天天找借口推掉早课,符也画不来半张,再这么下去,以后肯定要丢我们崂山的脸……”
    于是扬起脸,十分愉快地朝重韫道:“师父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重韫含笑听完他这一通自问自答,转身,还未跨进室内,又听明心高声喊道:“师父,后头那栋竹舍前的葡萄熟了,可以摘了……”
    他一面喊,一面雀跃地跑过竹舍间相连的拱桥,脚步声逐渐远了。
    重韫足下微顿,放在门上的手忽然收紧,骨节尽现。
    净面,穿衣,梳戴好发冠,重韫便去了后面的竹舍。竹舍前架着一架葡萄,枝叶葱郁,叶片间垂下累累的紫珠。
    重韫选了几串颜色较深,果实硕大的剪下,用竹篮盛了,放进竹舍前的水渠中。
    枸杞在隔壁竹舍倒腾他的草药。重韫摘葡萄的时候,他正好将草药搬到二楼晾晒,从窗口望出去,这一幕便落进他眼底。
    每一年,只要大师兄在崂山上,正逢着葡萄成熟,他每日都会早起剪下一篮葡萄放到水渠里镇着。
    每一年,大师兄都会酿一壶新的葡萄酒。
    每一年,大师兄都会进一趟昆仑山,带回一些草药,重新配一味生肌去痕的药膏。
    每一年,枸杞都能看到大师兄独自一人坐在月下,反反复复地把玩着一个洗到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荷包。
    后来枸杞寻机偷偷拆开那荷包看了,才发现里头装的不过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白绢帕子,上头写着:阆中六月十三,荨娘向道士借银三十两,期一年后归还。
    枸杞忽然觉得气愤难抑。他为大师兄感到不值。每一年每一天,大师兄都在等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呢?她抢了大师兄的仙骨,丢下重伤未愈的大师兄跑回九重天。十一年了,枸杞根本不相信她会回来。就像他曾在她梦中见到的那样,她在九重天上另有喜欢的人,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一直在欺骗大师兄的感情罢了。
    枸杞也曾经因为这个跟重韫起过争吵,最终却败在重韫一句“我相信她”上。
    枸杞从楼上下来,穿过竹桥,走到重韫身后,闷闷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重韫应了一声“唔”,将汴梁的来信重新折好收起来。
    “明日我便要下山了,门内事务劳你和党参看顾。等你二师兄回来,让他去趟钱塘把小倭瓜接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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