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然的声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
    “两个月前,跟堂姐吃饭的时候,偶然说起你的病,她说她觉得很奇怪,但是也不能乱判断,因为这可能跟医学落后有关,或许是因为你大姨医术不够,并不是故意的……”
    秦然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她的脸孔印在车窗上,神情麻木。
    车厢里。
    顾玄宁的声音压得很低,“人总要向前看的,秦然,不要气馁,从现在开始,你好好接受治疗,坚强一点,也是可以康复的。”
    她冷笑,扭过头来定定地望他,眼睛深处都是痛楚,“如果是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可以做到轻易接受,然后坚强一点,在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好好生活吗?”
    他不能体会她心里有多苦,但是她的痛他是感同身受的,妖邪的眸色里,闪过撕裂心脏的痛苦。
    “对不起。”
    良久良久之后,他忽然低低地说:“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你说这些话,我知道你很痛苦,如果你难受得不行,那你就哭出来吧。”
    她脸色苍白地弯了弯唇,“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我哭了,时光就能回到几年前,让我重来一次吗?”
    顾玄宁一怔,抿住双唇。
    “你不用对我道歉,这件事情还是你告诉我的,要不是你,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应该感谢你的,可是请原谅我,我现在笑不出来,等哪天我可以平静一点了,一定会对你表示感谢的。”
    他很轻很轻叹了一口气,“不用感谢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回到秦家。
    秦然动作机械地下了车,声音很淡,“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上去了。”
    他没说话,坐在落日的余晖中,静静地目送她离开。
    秦然回到家里。
    一打开门。
    她就忍不住蹲在地方哭泣。
    哭得满眼通红。
    然后她又躺在床上发空,一会抱抱枕头,一会翻翻身体,心情完全无法平静,甚至是焦虑和压抑的,她无声地哭了哭,坐起来,忽然有些想不开,望着书架上的美工刀许久,目光一暗,美工刀就到了她手上,她慢慢划出了刀片,往自己手腕上搁了一道伤痕。
    刺骨的痛瞬间传进心里。
    秦然疼得咬紧牙关。
    而后。
    心中就传来一阵恐惧。
    她强迫别自己害怕,又用美术刀割了两下,然后躺在床上,静待死亡的到来。
    她痛苦得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安静的屋子。
    秦然的神智渐渐有些抽离。
    她望着床顶,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溺水的事情,那时候,她觉得浑身都冰冷得不行,溺在水里,呼吸里全是冷水,只要一张开嘴巴,冰冷的河水就会灌进来,冲击得她无助哭泣。
    然后。
    她又想起了韩遇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马上要去留学了,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她就不能等待他了呢?这辈子,她是不是就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应曦,苏倾,郁舒娆,江娅媛的笑脸都涌进她的脑海里,搅得她的脑袋快要炸裂!
    她紧紧皱着眉头。
    最终翻身坐起。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人的意志力是这样的坚强?就算很想去死,也会发现你心中的执念不允许你做傻事的,她颓然地走到家里的药箱前面,拿出棉花把手腕上的血珠吸掉,而后用红药水擦了擦,裹上一层白纱布,止住了血。
    后来她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绝对死不去的,没有割准脉搏,血留了一些后伤口自然会凝固,不过幸好,她当时只是出于压抑和冲动,并不是真的生无可恋,要是真是割到了脉搏,那该多惋惜呢?
    秦然包扎完伤口,就躺在床上发呆。
    这时候。
    她还不忘给导师打电话请假,看来,她真的很珍爱生命,也很有责任感。
    躺了几个小时。
    她拿衣服去洗澡,又在厕所里哭了一次。
    然而爸妈晚上回来的时候,她却平静地像是什么时候都没发生过,秦爸秦妈都没看出来她发生过什么事情,只看到她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纱,便开口问她:
    “秦然,你的手怎么了?”
    “噢……”秦然违心地应了一声,“摔伤了。”
    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心里有无数个想法纠结在一起,无限的郁结,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秦妈点了点头,就去厨房做饭了。
    因为不敢说,她一连沉默了三天,每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在等待一个适合的机会。
    第四天。
    秦爸在公司摔伤了,秦妈给秦然打电话,让她过去公司一起接爸爸去医院。
    秦然吓得挂了电话就跑。
    她一路打车到爸爸的公司,一进去,就看见秦爸脸色苍白地躺着沙发上,似乎摔得不轻,脸神情都有些不镇定了。秦妈见了她,就立刻让她联系一辆计程车,送秦爸去附属医院给陈大姨看看。
    听见陈大姨三个字。
    秦然脸上的血色瞬间全褪去了,痛苦地闭了闭眼,把秦妈拉到办公室外面,隔断了秦爸的视线,才压低声音说:“妈,你别在让大姨给我们家的人看病了。”
    秦母一脸茫然,“怎么了?大姨不好吗?”
    秦然脸孔苍白压抑,决定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她看着秦母的脸,一字一顿道:“我的病,我前几天去市第一医院看了看,人家专家说,我的病根本不用动手术,也不用吃那么多药物,妈,我们……”
    她说不下去了。
    秦母眉头一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都让大姨给骗了,我的病只是常见病,根本不用动手术。”
    秦母心中一惊,声音变得又沉又低,仿佛不敢置信,怔怔地问她,“秦然,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那人的诊断可靠吗?”
    “是真的。”她眼眶红红地看着秦母,声音开始变得哽咽颤抖,“市第一医院的专家教授说的,她亲自帮我诊断的,说这只是常见病,他们一般不建议手术的。”
    秦母的脑袋‘轰’地一声,摔坐在地上。
    “妈!”秦然失声大叫。
    秦母仿佛失去了知觉,怔怔地看着公司的大理石地面,然后一声两声……
    低低地哭了起来。
    秦然也捂住自己的脸,下巴不断颤抖,一提起这个事情,她的情绪就快崩溃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无法平静的面对,她压抑地快要死掉……
    最后,秦母和秦然把秦爸送进了市第一医院。
    两人都绝口不提陈大姨的事情,帮秦爸办好了入院手续,坐在等候椅上,等护士秦爸开始输液,就让他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一等秦爸睡着。
    秦妈就跟秦然离开了医院,秦妈到地下库把车开了上来,带着秦然,一路杀到了附属医院找陈大姨算账。
    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秦妈如果坐以待毙,她就不配为人母!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秦妈一进陈大姨的问诊室,就将秦然的病历单摔在陈大姨的脸上,顾玄宁的堂姐也在问诊室里,她跟陈大姨是一个办公室的医生。
    秦然站在母亲身后,脸色冰冷木然。
    陈大姨的脸被摔了病历单,划出一道血痕,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捂着自己的脸,声音严厉,“陈音,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秦母把秦然拉到陈大姨跟前,声音颤抖,“你是不是人啊?秦然她是你的亲侄女啊,她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就十几岁的孩子,你怎么能那么狠毒地对她?你知不知道,你毁了她的一生了……”
    陈大姨的脸色一变,又镇定下来,眼神看向秦然,“你在说什么呢?秦然不是好好的吗?我怎么毁了她的一生。”
    “你自己看!”秦母凶狠地把陈大姨的头推在病历单上面,浑浊的眼中含着泪,“你看看第一医院的专家是怎么说的?她诊断秦然的病为常见病,根本就不需要手术,为什么你这么狠毒,你为什么要害她?”
    陈大姨伸手掀开秦然的病历单,上面确实有专家写的诊断结果,她脸色一凝,继而又笑了,事不关己般看向秦母,“陈音,当时你让我诊断的时候,我也跟你说了这是常见病,可以不动手术,但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动手术去除肿物,我是个医生,你们选择了动手术,我当然谨遵病人的意愿了。”
    秦母眼睛一刺,大声怒吼:“你是医生,我们普通人没学医怎么知道这是普通的常见病?你跟我们是亲戚,就凭这点,你也应该告诉我们真实情况,我们就是因为信赖你才一切都听你的,那年秦然才16岁啊,你怎么下得去黑手赚这个钱的?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陈大姨再一次笑了,“亲戚?呵呵……那年我女儿成绩跟你儿子差不多一样优秀,她想上市一中的重点高中,你明明就可以帮忙的,手中有名额,却还是把名额给了你这个读书一点用都没有的女儿,那时候,你考虑过我们是亲戚这层关系了吗?如果有,你不应该把名额给你这个成绩烂到不能看的女儿,而是应该帮帮我的女儿,她是那么有出息的女孩,却因为我们没钱,名额硬生生给刷掉了,只能上普通的高中!从以前,你就看不起我,因为我嫁的比你差,你们家做生意啊,飞黄腾达啊,但是什么时候想过帮帮我们了?看着我们在底层挣扎,心中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呢?”
    “你女儿是人我女儿就不是人吗?”秦母怒不可遏,“市一中是我们家开的吗?我们有能力可以要多少名额就要多少名额的吗?秦然的名额你知道花了多少钱买的?十八万啊,难道我不培养我女儿拿十几万给你女儿买名额吗?能帮的我们会帮,可是这种事情我们也力不所及,帮不了,但是你是故意的,你一直记得这件事情,就为了等有一天报仇是吗?”
    “我什么时候报仇了?”陈大姨脸色冰冷,“我不过是告诉你,从那天开始,我们就不再是亲戚了,所以你们来我这看病,我就是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你们怎么选择治疗,那就是你们的问题的,说到底,害秦然的还是你们夫妇,要是你们选药物治疗,她今天不就好好的么?”
    “我要杀了你!”
    秦母扑上去,一把就攥住了陈大姨的头发,狠命地拉着她的头去撞桌子,陈大姨措不及防,头撞到桌子上,顿时一阵晕眩。
    走廊上的医患和医护人员都以为是医闹,心想陈大姨大概是诊断错误害了哪个家属,正在被人家算账呢,没人敢上前去帮忙,只不过偷偷联系了院长,让院长赶过来过来解决。
    办公室内揪打成一团。
    各种文件乱飞。
    秦然心中也有气,猛地冲上去,帮母亲一起厮打陈大姨。
    顾玄宁的堂姐没有上去帮忙,她偷偷溜出问诊室,给顾玄宁打电话。
    院长和保安很快赶来,陈大姨满脸淤青,躲在院长身后,气得七窍生烟,“院长,报警,我要报警!”
    院长沉遂着一张脸。
    等了解情况后,明白确实是秦家的错误,就报警了,这次的事情全是秦家的责任,陈大姨没诊断错误,也实话实说了,但秦家自己选了手术最后还来闹事,这情况就得他们自己负全责了。
    警察很快到来。
    秦母跟秦然被警署请去喝茶。
    他们被拘留了。
    警察没问他们什么事情,就直接先拘留了,应该是院长打了招呼,他们好歹是正规医院的,要是镇压不了这个家属,以后那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来医院闹事他们还怎么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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