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宋濯,只见眼前男子有着惊人的绝色容貌,高孤绝冷,风仪天成。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濯儿……”靖国伯低低地唤了一声。
    宋濯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漠至极,似乎连仇人也不是,而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一般。
    靖国伯觉得头上被人扣了一盘冰水,浇下来,从头寒到脚。
    宋濯说的丫鬟很快就带到。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黑胖的男人,这人正是当初卖药给靖国伯的人。
    元德帝亲审,靖国伯开始还挣扎着不承认,后来在丫鬟和黑胖男的对质下,还有书信作证据,终于认了罪。
    程敏,的确是他害死的!不,应该是他与以前的靖国公夫人、程寄一起害死的!之所以害死程敏,并非程敏不是亲生的,也不是程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切不过是利益。
    话说三十多年前,靖国伯还老当益壮,在沙场上骁勇善战,是天盛国的第一武将,当年的靖国公府就有天盛第一侯门公府之称。
    而程敏就在这样烹油烈火,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里出生。
    她是靖国伯的嫡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
    但捧在手心并不代表有多娇宠,反而,对她的要求更严格。
    程敏人如其名,聪敏好学。诗书礼仪,自小熏陶,琴棋书画,自小教习。端庄有仪,大气风华。她是顶级的名门闺秀。
    现在被称之为最出色的程玉华与之一比,简直不够看。
    后来她被敬仁太后看中,选为宸王妃。而宸王对程敏也颇有好感,于是就理所当然地成亲了。
    程敏嫁给宸王第二年,就生下了嫡子宋濯。宋濯一出生就被封为宸王世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时的靖国公府已经有败落的迹象。
    先是靖国伯在战场上负伤,而且人也老了,再也不能带兵打仗。后有程敏那不争气的二哥三哥多次犯事。当时的靖国公世子程寄是兄弟里最出色的,但也不过是资质中上,不是什么大材。
    直到孙辈出生,渐渐长大,也是一群酒囊饭桶,连个好苗子都没有!这样程家,不出三十年,定会败下去!
    靖国伯为着这事长吁短叹。这几年家中都是靠着以前积下的名望,还有程敏的帮助才一直屹立着。虽然鲜花着锦,都却不会长久。
    于是靖国伯和其夫人就把主意打到宋濯身上。
    他希望宋濯能够娶程玉华,只要家族与宸王府再次联姻,才会延缓衰败。
    程敏一听他们说要给宋濯与程玉华订娃娃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孩子还小,将来也不是娶不到媳妇或是嫁不出去,何苦急着订?将来要是真的合不来怎么办?还是长大再说!”
    程敏也不是傻的,这几年娘家的情况,她就知道他们想用联姻跟宸王府绑得更牢。
    她虽然也替娘家心焦,但也没有为了娘家而牺牲自己的儿子的理儿!
    况且,娘家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集中精力培养还没长歪的孙辈吗?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程敏拒绝了,但程家却越看宋濯越好!
    靖国公夫人又说了好几回,程敏直接说:“濯儿虽然是我儿子,但他还是皇室嫡出血脉呢!他还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还是王爷的嫡子、皇上的嫡亲侄子!他的婚事,岂是我一个能作主的?就算我依,太后娘娘也不依!”
    这么金尊玉贵的宋濯,岂能订娃娃亲!还跟她的娘家侄女订,弄得好像他将来找不到媳妇一样!
    程家试探了好几次,程敏还是打死不愿意,程家可急红了眼。眼看着宋濯一年年长大,再过几年,未必轮到他们!
    靖国伯与其夫人,还有程寄商量着,最后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只要他们程家有恩于程敏和宋濯,到时他们只要一提,宋濯要是还不跟程玉华订亲,天下百姓的唾沫都能把宸王府给淹死!太后也无可耐何!
    他们的主意是,让程敏和宋濯遇险,程寄出手相救,但这救,可不能装样子,最好是吃些苦,冒险受一下重伤,那宋濯和程玉华的婚事就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为了不被怀疑,事件更有突发性,他们选择了遇熊袭。
    于是他们花了大代价买通了程敏身边的丫鬟,让她鼓动程敏去双驼山踏青。“刚好”程寄夫妇来宸王府,看到程敏准备踏青,就说一起去玩。
    生怕出意外,靖国伯还向一名江湖神秘人买了可以麻痹和吸引熊瞎子的药。
    踏青那天,程敏、宋濯和程寄、邹氏和程玉致一起遇到熊袭击。因为程敏身上被程寄抹了药,那头熊就攻击程敏。程寄如愿以偿地出手相救。虽然用过麻药,但那头熊太过凶残,一张血盆大口就将程寄给撕咬死了。
    靖国伯得知自己最出色的嫡长子死了,一下子懵逼了。程敏身受重伤,在床上撑了一个月余,也殁了。
    一双最出色的儿女就这样死在他们的愚蠢设计之下,靖国伯和其夫人又是悔又是恨,痛心欲绝,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清啊!
    既然作出了意料之外的巨大牺牲,那就让利益更大化!但现在说出让宋濯与程玉华定娃娃亲明显不合适!一个死了爹一个死了娘,这种时候还说什么亲!
    于时程家就一股脑儿地哭程寄为救程敏而死,宋濯也是因此才能活命的。当时敬仁太后对程家作出了诸多补偿,但程家却拒绝了。这时又说,哥哥救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能要什么补偿。但也因此,宋濯这人情就欠大了。
    因此,宸王对程家好一翻扶持。等宋濯也入朝,也一直扶持着程玉致。
    后来宋濯与程玉华出了苍南山一事,才定下了婚事。
    敬仁太后听到事情始末,气得差点吐血,颤抖着手指着程家。原来程家在宋濯七八岁时就算计着宋濯的婚事!还有程玉华那个灾星小贱人,何德何能,配她惊才绝艳的孙子!
    “你该死!”这时宸王阴沉着脸走过来,一脚就将靖国伯给踹翻。
    “皇弟,不得放肆!”元德帝冷喝一声。心里却道你装给谁看啊?
    “书信……怎么可能还有书信……”靖国伯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逞到了元德帝手中的书信。“这些书信,我明明已经销毁!”
    “当时要销毁时,是陈氏拿过来给你的吧!”宋濯冷声道。陈氏,就是已死的靖国公夫人,宋濯的外祖母。“当时程寄死后,她其余两个嫡子都是废物,而你的庶幺子却很不错。她生怕你将来把整个程家交到那个庶幺子手里。这是她的长子用命换来的前程似锦,又怎么可能白白便宜别人。所以她留了一手,在程寄死后,她伪造了一份书信。当你要销毁时,她拿假的给你,真的她偷偷藏了起来,以便将来拿捏你。”
    靖国伯脑子一轰,“不可能,要是如此,四年前她犯下大罪,我废了玉致,她怎么没有拿出这些书信。”
    “因为当时风头正紧,靖国伯世子这位他又怎能坐得紧!她打入天牢后,暗中传信给她一个心腹,让心腹把书信收着。等她死过后,再过几年,事情淡了,心腹就会把书信交到程玉致手里,到时把柄在手,你还不把整个程家全交还程玉致手里?”宋濯道。
    靖国伯脸色一白,接着就呵呵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老泪横溢,内心满满都是悔恨,看着宋濯:“对不起,濯儿,祖父也不知道会出这种意外……敏儿是我的女儿,我怎可能想害她的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说着就抹起了泪,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我再也没有提起你与玉华的婚事。这些年,我也没向宸王府提出过任何要求,昨天的事,也是被逼得没法……”
    宋濯清绝的眉目浸尽冷霜:“你不过是自欺欺人吧!出事后,你也许是愧疚痛苦,说不向宸王府提任何要求。但当初我与玉华在苍南山受伤回来,陈氏邹氏逼婚上门,你为何不阻止?当陈氏和邹氏让我给程玉致铺路收拾烂摊子时,你怎么不阻止?我已仁至义尽,你呢?”
    当初他与程敏出事,他怀疑着,也着人调查。但也想过,万一自己错怪了呢?那是外祖家,是他的亲人,是程敏的根!
    所以,在调查结果出来那一刻,他都在尽力地扶持着程家。
    靖国伯面容颤抖,双手捂着脸。
    最后,靖国伯以谋害宸王妃,谋害皇室嫡出血脉,龙子凤孙一罪,判斩立决。靖国伯府抄家,男的发配边疆,女的充为军妓。
    这时,宋濯又拿出一面免死金牌,救下了程玉华。
    敬仁太后见他居然还有一面免死金牌,可惜又拿来救了那个小贱人,眼前一黑,直接气晕了过去。
    宸王倒没异议。因为在他看来,男人,就该有担当。
    程家除了一个程玉华免罪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程玉致的正妻温氏。当初就是她做宋濯的内应,把书信弄到手的。
    程家被抄,元德帝让亲压程家出城。
    程玉致得知是温氏告发,才害他一门,气得大吼大叫:“贱妇!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妇!”
    温氏只呵呵一笑,答非所问:“那老贱人的心腹藏着书信,怕你没担当,却想交给你那个贱妾手里,而不是我这个正室手里。你说,我能不恨吗?”
    宋濯压着程家人出了城,交给压送的将军,远望着程家人被压送远去。
    程玉华一跳跟随自己的亲人出城,脚也磨出了水泡,直到走不动才停了下来。
    程玉华整个人都呆呆怔怔的。原来,宋濯从不欠她的!
    她爱他入骨,即使得不到,即使他另娶她人了。
    她还在想,至少,他还欠她一命!永生永世也还不清。而现在宋濯还清了!当年所谓的背信弃义,不守承诺,也在她的祖父祖母所犯的罪孽中而消磨殆尽!
    她与他,连最后一线牵扯也断了!
    她看着他,声音似平静无波地说:“当年你对我,可有一丝丝的爱意?”
    宋濯想也不想就回答:“没有。”
    “难道你一直只把我当妹妹?”
    宋濯没有说话。但程玉华知道他是默认了,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悲凉。然后转身远去。
    “表哥。”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走过来,宁卿半掀着帘着看他。
    宋濯看到宁卿,难受的心情总算好起来了:“外面冷,不要出来。”
    “不怕,我穿得厚。”宁卿捧着小手炉,朝着他甜甜地笑着。突然微微一叹:“玉华,你真的把她当妹妹吗?”
    “不是。”宋濯皱了皱眉:“我一直把她当兄弟。”
    他并非无心无情的人。那是程家,是生养他生母的地方,是他生母的根。那也是他的亲外祖母!恨,有的,悲伤,也有。
    而程玉华,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程家所有表兄弟或是表姐妹跟他最亲厚的。难得的是她性格干净爽利,却颇为顽劣,还总爱作男孩子打扮,他就像带着小墨郡王这些兄弟一样总是带着她玩,她与小墨郡王和宋科等好些人都能打成一片。
    后来苍南山上,虽然是她缠着去的,但出了两次事,她都挺身而出,那种类似于革命的情宜,他一直都很珍惜。所以那份救命之恩,直到现在他还是承的。
    直到他们都活命回来,程家逼婚上门,他才醒悟过来,她到底是女子,而不是兄弟。
    后来那个似大家闺秀似的程玉华,再也不是他印象中的程玉华了。
    “表哥表哥,前面不远不就是你的私宅,咱们去玩玩儿。”宁卿说。
    “好。”宋濯一笑,也不骑马,上了马车,抱着一身毛绒绒的宁卿。
    宁卿见他手冷,捧着不住地给他哈气。
    宋濯牵着宁卿在小宅子上四处玩玩儿,雨晴和瞳儿一直留在这里,就着人给他们布置饭菜。
    他们走到竹林,宁卿指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竹笋兴奋道:“表哥,竹笋!咱们扒了!”
    她到现在居然还记得扒竹笋!
    但宁卿挺着个大肚子,不能扒。她享受不到扒竹笋的乐趣,只站在一边郁闷地欣赏着宋濯把竹笋扒得不亦乐乎。
    宋濯哎唷一声,拔出个大竹笋,回头就摸摸她的头安慰,现在扒的是冬笋,不算数。等于她生了宝宝,刚好开春,那才是正宗的扒竹笋。
    宁卿眉开眼笑,于是中午吃了一顿鲜美的抄冬笋。
    明年开春,再来,一定能扒到竹笋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就要过年了。
    各家各户来给宸王府送节礼。孙侧妃忙得直想吐血,宁卿这个正经当家主母却悠闲地过着小日子。每隔几天,孙侧妃就捧一堆收到的好礼过来,让宁卿挑。
    钟离优亲自过来给宁卿送了锦织天下的衣裳首饰一大堆。
    宁卿挑选几副,给孙侧妃等几位庶妃夫人都送了。又亲自让外面把卡通系列的头面首饰订了几副。宋绮玫和宋绮芜,还有宸王从祈州带来的几个女儿都一一送了。
    宋绮芜很高兴,宋绮玫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只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谢谢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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