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笑道:“我还要等着你及笄,咱们生儿育女呢。”顿了顿,矮下身,与她平视,稍稍正色道,“从绫罗到我舅舅,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知你担心我。你放心我不会一直在朝中被人当快刀使唤,等到筹划好,能够全身而退时,我们就去一个风景秀丽的富庶之地,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伶俜愕然,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笃定地说出未来的打算。当然,这也是伶俜重生以来,最想要过的生活,衣食无忧,生活安稳。
    她有些动容道:“真的?”
    沈鸣点点头:“自从你总是说担心我后,我就一直有这样的打算,如今正在慢慢筹划,我相信不过三五年,定然就能全身而退。”
    伶俜其实现在就想离开,她手中的几万两银子,不挥霍无度的话,衣食无忧过两辈子都已经足够。但她知道沈鸣身为侯世子,卫国公的外孙,哪能想做个远离是非的闲云野鹤就能做的。不过他这样一说,她就不由得期待起来:“好,我等你。”
    沈鸣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你要快点再长大一点。”伶俜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着她有些迷茫地眼神,他又道,“才能圆房啊!”
    伶俜脸蓦地一热,嗔着怕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捉住手腕抱在怀中:“所以要多吃点饭!”
    伶俜却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地道:“世子,你能教我习武吗?”
    上辈子裴如意欺负她,她也不是没反抗过,无奈人家是习过武的,虽然也就是三脚猫功夫,但比起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委实是要强了太多。
    沈鸣皱了皱眉:“为什么想到习武了?”
    伶俜离开他的怀抱,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习武不仅能强身健魄,还能多一份自保能力。不说上阵杀敌什么的,上街若是不小心遇到个小毛贼,总不是吃了暗亏。”
    其实高门内宅女子哪里有那么多机会上街,不过她自小长在田庄,天性难免自由,如今在侯府管着她的人是宁氏,而宁氏近来又在教她打理生意的事,出门上街比往常频繁了许多。这些都是沈鸣知道的,他想了想点头,笑了笑道:“习武可不是绣花弹琴,要真的能学到一招半式,少不得会吃苦头。”
    伶俜握了握拳:“我不怕吃苦,先前看到世子舞剑,就觉得好生羡慕,只可惜自己不是男子。”
    沈鸣道:“我每日过了卯初就会起来练半个时辰,既然如此,你就早些起来跟我一起练。”
    “卯初?”是不是太早了。
    沈鸣笑了笑,如今气候渐冷,到了辰时天都不见得亮,然她卯初踏露而来自是难为了她。她想了想,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习武本就是个吃苦头的事。怎么?怕了?”
    伶俜是懒惯了的,支支吾吾问道:“你从前在寺庙里就是这样么?”
    沈鸣点点头:“在寺里头除了练武就是读书,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想着几岁的孩子每天练两个时辰,一练就是几年,自己又什么好退缩的,于是梗着脖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鸣轻笑一声:“我说笑的,哪能让你天没亮就起来。这样吧,若是我当日无紧要差使,就辰初时分去静欣苑接你。”
    他是知道她时常赖床到日上三竿的,想着学个自保的本事也不错,既然她有心学,自己就该督促着她,若是不去接她,可能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伶俜也猜到他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很麻烦?”
    沈鸣摇头:“这有何麻烦?你想跟我学武是好事。若是我忙的时候,就叫长安长路教你。”
    伶俜笑眯眯点头:“那好,今日开始我就正式拜世子为师,师父在上,还望多多关照。”
    ☆、58.第二更
    虽然自己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委实大了些,但伶俜也不是要成为甚么武林高手,不过是略有自保能力罢了。打定了主意之后,隔日天还才透了点晨曦,她就爬了起来,外间的翠浓和青萝都还未起来,听到她的动静,翠浓迷迷糊糊问道:“小姐,你怎的起来这么早?”
    如今天气转凉,伶俜通常都是赖床许久,等到宁氏过来唤她,才不情不愿起来的,今儿这么早起来,委实让两个丫鬟奇怪。她也不想让两人麻烦,笑道:“我起来锻炼会儿身体,你们尽管再睡会儿,别管我。”
    她早早起床,是因为不想麻烦沈鸣来叫她,准备直接过去。自己打来水简单漱洗了一番,穿了身短袍裤装便出了门。清晨的空气冷冽清晰,让她精神为之一振,一股莫名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仿佛此去是为了要做一番大事一般。脚步竟不由得有些轻快,哪知刚刚走出院门,却见沈鸣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她出来显然也是一愣,继而又露出会意的笑容。
    伶俜睁大一双眼睛问道:“你怎的这么早?”
    沈鸣笑:“我见时候也差不多,就提前过来等着。”
    伶俜心明白他是宁愿自己等,也不想她在屋子里等他,心中不免感动,主动拉着他的手:“今儿咱们开始练什么?”
    沈鸣道:“你跟着我学便是,从简单开始,循序渐进,可别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伶俜点头:“这个我自是知道,也没打算成个武功高手,就是能有一招半式能打个泼皮无赖便好。”
    沈鸣难得打趣她:“你一个世子夫人,还打算亲手打泼皮无赖?”
    伶俜道:“那怎么不行?指不定哪天带着翠浓青萝两人上街,遇到泼皮欺负良家女子,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沈鸣大约是觉得她这话稚气,失笑摇了摇头,却也没反驳。
    头一日习武,伶俜本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在田庄的时候,大牛不过是学点野路子功夫,就常常鼻青脸肿,她这跟着沈鸣这种正儿八经的高手练家子学,只要是不断腿断手便好。
    可不想,竟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沈鸣因着她是女子,教她完全是用的内家功夫那一套。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昨夜专程思考了一番如何改良,为的就是不让她有一丝半点受伤,但又能真正学到点东西。总归教给她的就是杂糅了一点太极和八卦拳术。
    于是几日下来,伶俜虽然腰酸背痛,但却没有半点青肿的外伤,而且整个人精气神好了许多,身体不仅未因为习武变得刚硬,反倒腰肢更加柔软。夜晚睡得踏实,早上起来精神奕奕。想着就算打不过几个人,那也是强身健体了。
    这些日子她觉得十分有成就感,不过唯一让她不爽的是,那裴如意总是来侯府不说,还每日都去松柏院,虽然没叫她撞见几次,但裴如意行事向来是为所欲为,毫不遮掩,侯府上下都知道她常常去找世子,伶俜自然也就听说。
    沈鸣虽然每次都是冷淡打发,但根本就阻止不了裴如意的不依不挠。
    伶俜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大约她和裴如意是上天注定的冤家,上辈子是宋玥,这辈子变成了沈鸣,总归都是要纠缠一通。但这两世哪里能相同,上辈子她恨不得裴如意和宋玥恩恩爱爱片刻不离,只要不找她麻烦就谢天谢地。可这辈子,只要让她想想裴如意跟沈鸣会有什么,她的心立刻就会揪痛起来。
    她就不明白了,上辈子那么善妒对宋玥那么占有欲强的裴如意,怎么忽然就对宋玥没心思了?
    在伶俜思索着怎么将阴魂不散的裴如意弄走时,这厢的裴如意也开始琢磨着自己的打算。她在侯府待了这些日子,虽然没看到沈鸣与她那小媳妇儿相处的画面,但听下人说起过,世子待小夫人十分温柔体贴。她自是不太相信,沈鸣那样冷漠的性子,会对一个代嫁的夫人多温柔。听闻如今谢伶俜早上在跟沈鸣习武,到底是按捺不住,这日一早就来到了侯府。
    到了松柏院门口,里头果然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她放轻步子,趴在那门边,偷偷往里看去。只见沈鸣正一招一式地在教谢伶俜,见她姿势不对,便会温柔地开口指正。
    也不知练到哪个招式,伶俜总是做得不好,来来回回许久都不得要领,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收了拳头站直身子,嗔道:“我不练这个了!”
    沈鸣也不恼,笑着道:“行,我们换一个。”
    听他这样没原则,伶俜自己又不干了:“那还是不行,再来!”
    沈鸣却笑了笑,拉过她抱着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慢慢来,歇一会儿不碍事的。”
    裴如意有些愕然地看着沈鸣掏出丝绢给抱着的女孩额头擦汗,动作是那样轻柔,神情是那样专注。她从来想象不出平日里表情冷漠的沈鸣,会有这样一幅模样,可偏偏愈发让她觉得迷人。只是为何这模样是对着那样一个小丫片子?她不甘心地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离去。
    院内的两人因着太专心,并未觉察有人来过。
    伶俜练习结束,送走了去当差的沈鸣,自己踏着轻快的脚步返回静欣苑。路过小花园时,手中拿着一根马鞭的裴如意,笑着走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听说小夫人正在跟世子爷习武,恰好我也练过几招,不若咱们切磋两招?”
    伶俜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这才学了几天,这裴如意明摆着是来找茬的,虽然她如今觊觎沈鸣这件事让自己十分不爽,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想了想笑着道:“乡君乃将门出身,打小就习武,我才跟世子学了几天,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还会学成,怎敢在乡君面前班门弄斧?”
    裴如意挑着眉笑道:“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怕了?”
    伶俜故意做出无奈的样子:“还望乡君不要为难。”
    哪知裴如意却是轻嗤一声,手中的鞭子忽然就朝她挥过来,伶俜大惊失色,下意识一个闪身,那鞭子带着风声堪堪从她身边划过。她是受过这鞭子之苦的,那滋味如今还犹记在心,真真是不想再受一回,但今日恐怕是难免了。
    裴如意见她躲过,自是不甘心,提起鞭子又甩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练了这几日的缘故,伶俜的身子竟出乎意料的灵活,下意识地避让再次成功,而且顺势将那鞭子尾端抓了住。
    两人一时间拉着鞭子两头,裴如意扯了两下,没有扯动,不免恼羞成怒朝她攻过来。伶俜赶紧放开鞭子,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脚朝她踢去。
    只听一声痛呼,裴如意忽然跪倒在了地上。
    伶俜站定皱了皱眉,奇怪地看着地上抱着膝盖的人,明明她刚刚根本就没踢中她啊?
    裴如意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套路,只觉得腿上一痛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等缓过那阵劲儿,拿起鞭子站起来,又要来抽伶俜。这一回伶俜没来得及躲开,眼睁睁看着那鞭子从自己头上落下来,只下意识伸手抱头挡住。
    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甚至没听到鞭子落下的声音。她怔了片刻,奇怪地睁开眼,却看到身旁多了个人,那人正握着本来应该落在她身上的鞭子。
    宋玥沉着脸朝裴如意道:“乡君,这是济宁侯府,不是魏州裴家,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裴如意自知无礼,虽然和宋玥还算熟稔,但其实也自是点头之交,见着他寒着脸的模样,想到他的身份,只得将气焰忍下来,哼了一声,朝伶俜瞪了一眼,跺跺脚一瘸一拐走了。
    伶俜有些狐疑地看着不知打哪来冒出来的宋玥,余光落在刚刚裴如意站的地方,那里多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忽然恍然大悟。刚刚裴如意准备跟自己动手时,忽然跪地,是这枚棋子作祟。但是宋玥作何出手救自己,而伤了他上辈子的宠妻?
    宋玥倒是一派坦然:“明惠乡君性子跋扈,你惹到了她,恐怕会有麻烦,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欺负你!”
    伶俜默默看了看他,讪讪道:“多谢殿下。”
    说完就冷淡地转身离开,可宋玥那里会善罢甘休,上前拦住她:“前儿个沈鸣英雄救美,乡君还专程带着厚礼道谢。我今日也算是救了你,你就没一点表示?”
    伶俜笑道:“殿下身为皇子,看到不平事,本就该出手相助,怎的还要起酬谢来了?”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殿下开了口,我也不好当忘恩负义的人。”
    说罢,她拿出身上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递在宋玥面前:“这是五十两,想必这诚意已经够了。”
    宋玥面上一僵,自是没接过那银票,只淡淡道:“你如何想我不打紧,日子长了你自然会看到我的真心。我说了会好好待你,就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伶俜翻了翻眼皮,她才不稀罕他的什么真心?若真有心,上辈子还能让自己受那样的委屈?她也实在不理解再世为人的宋玥,为何忽然对自己扮演起深情款款,又对曾经的宠妻视而不见?想了想去,只能理解为,他这中间必然是遭遇了甚么?或者是中了邪,或者是哪根筋搭错。总归不是一个正常的宋玥。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殿下,这是侯府,小女子是世子夫人,还望殿下能够自重。”
    宋玥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也不会强迫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会光明正大娶你为妻。”
    听他越说越没边儿,伶俜打了个寒噤摇摇头,一溜烟飘走了。
    宋玥看着她轻灵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又回头从地上捡起来那枚黑棋子,不紧不慢来朝菡萏轩走去。
    此时的菡萏轩中,裴如意正坐在院子里,跟沈碧愤愤不平地抱怨伶俜配不上世子之类的话。
    宋玥站在门边,佯装轻咳了一声:“乡君!”
    裴如意看了他一眼,想着刚刚他护着谢伶俜,心中有些不悦,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也不管其他礼数。倒是沈碧赶紧起身,走到宋玥面前,娇声道:“表哥,这两日怎的都没见着你?”
    宋玥回她:“最近朝中事务繁忙,确实少了点闲暇的功夫。”他走到裴如意对面坐下,笑道:“若是乡君不满本王刚刚的处理方式,本王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裴如意又不是傻子,宋玥在侯府向来随和,如今听到他已经自称本王,不敢再由着性子造次:“王爷刚刚说得极是,是如意任性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只是想跟世子夫人切磋两招,让王爷误会了。”
    宋玥点头:“如此甚好。”顿了顿,又道,“我刚刚听乡君说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
    沈碧赶紧凑上来道:“乡君是觉得十一那丫头配不上大哥。想想也确实是,大哥虽然有煞星的传闻,但回京这么久,并未发生过任何不吉的事情。反倒是他自己在朝中如鱼得水,如今都成了皇上的心腹。再说了,大哥怎么都是咱们侯府世子,谢家就那样塞个小丫头替嫁,真是越想越替大哥委屈。”
    她其实也是看出裴如意对沈鸣的心思,自是拣着她爱听的话说。果然,听到她这番话,裴如意面露笑容:“宝珠说得正是我所想的。”
    宋玥看了眼表妹,朝她笑着道:“你去问问管家那边,安姨娘何时回来,我有些事同她说。”
    沈碧连连点头,一股子殷勤劲儿地跑了。宋玥又打发旁边的小丫鬟去烧水泡茶,这才不紧不慢朝对面的裴如意低声开口:“乡君对世子的心思,我想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大约也没想着隐瞒。”顿了顿,才继续道,“就是不知乡君是不是就只有这心思,而并未想得到什么?”
    裴如意立刻高声反诘:“我当想。”想起院子里还有人,又赶紧压低声音:“我希望世子和谢家十一小姐这桩婚事作废,反正两人也未圆房,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宋玥点点头,笑着道:“看来乡君是有意做这个世子夫人。”
    裴如意再如何骄纵大胆,被人这样戳中心思,也难免有些不自在,红着脸小声道:“我对世子是真心实意的。”
    宋玥再次点头:“这个我明白。世上难得有情人,世子能遇到乡君这样的痴情人,是他的福分。”
    说到这里,裴如意也听出了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笑声问:“世子甚么帮助如意的好办法?”
    此时小丫鬟端来了新泡的茶,沈鸣拿过茶杯举起闻了闻,慢条斯理地啖了一口:“世子和十一毕竟是拜了堂的,而且世子那人很担当,当初看到是替嫁,而且还是个小丫头,虽然不情愿,但也为了谢家和是的名声,应下了这门婚事。如今想要让这门婚事作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裴如意急了:“殿下,您就告诉有甚么方法,只要做得到如意为了世子赴汤蹈火都愿意。”
    宋玥道:“赴汤蹈火倒是不用,不过也算是铤而走险的法子,就是不知乡君有没有这个豁出去的勇气?”
    裴如意哼了一声:“我明惠乡君有甚么不敢,你尽管告诉我就是。”
    宋玥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模样,面上笑得和煦,心中却有些快意的冷然,继而稍稍向前,只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简短说了一句。裴如意听罢,脸上一红,眼里露出一丝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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