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扫一眼众人,冷冷一笑,“那种场面也是能让姑娘看见的?明摆着你们伺候不经心,眼下姑娘身边离不开人,暂且记着,等姑娘病好了,每人领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
    ***
    楚晴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头上才敢包裹得严严实实地下床。
    手心的擦伤也好了。
    从四海酒楼带回来那瓶玉肌霜甚是好用,府医说这东西非常难得而且珍贵,就是宫里的娘娘受了伤也不见得能得着一瓶。
    四海酒楼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想必是周成瑾手里的。
    想到那天她在井里几乎支撑不住,而他笑吟吟地俯在井台上喊孙家老二,楚晴恨得牙痒痒。
    他吆喝那一嗓子害得她差点脱手,要不是腰间还缠着一圈井绳,而且她反应快,没准半截身子就进了水。
    届时湿漉漉地被拉出来,周遭那么多人看着,叫她是死还是活?
    周成瑾那种德行的人,楚晴自然不指望他能出手相助,但也容不得他落井下石。
    这笔账,不管是孙家老二也好,还是周成瑾也好,楚晴都会一一地算清楚。
    其实这三天,周成瑾也好过不到哪儿去。莫名其妙地,总是想起井底下那张惨白的不成样子的小脸,还有那双眼,犹如白水银里盛着一汪黑水银,乌漆漆地盯着自己,先是警惕后来是恨。
    她凭什么恨自己?
    上次在宁安院门口,她连个福礼都没行,连声好都没问,就像眼前根本没这个人一样。
    既然是素昧平生谁都不认识谁,他为什么非得救她?
    而且想让他救人,总得开口求一声,她不说话,他还以为她故意吊在那里好玩呢。
    还有,罗掌柜是他的人,追根究底也算是他救的……
    周成瑾一点点替自己辩解,越辩解越觉得自己占理儿,可心里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觉得心虚,好像有多对不起她似的。
    就像那天,看着她虚浮无力地往外走,看着井绳上沾着的丝丝血迹,不知哪根筋不对,张口就吩咐厨房熬姜汤,又巴巴让寻欢把那瓶玉肌霜找来。
    玉肌霜是太医院根据古方配制的,因为材料难得,一年也不过能制成三五瓶,都是留在宫里用。这还是他上次跟承恩伯世子打架伤了手,祖母特地进宫讨得。
    怎么脑子一热就送给了她?
    越想越烦闷,干脆不去想,策马到了双山书院找楚晟出去喝茶。
    楚晟婉言拒绝,“……府里五妹妹卧病在床,正打算去买点好玩的物件给她解闷。”
    闻言,周成瑾心头就是一梗,状做无意地问:“是什么病,不会过人吧?”
    楚晟随口就答:“不过人,就是前两天出门受了惊,加上感了风寒。”
    受了惊,受了惊……周成瑾默默念叨着,瞧她那天的神情,慌张是有,却没半点害怕的样子。
    敢情也会受惊吓。
    活该,既然害怕怎么不说?就知道装!
    想是这般想,嘴里却不受控制地说:“东安门外有家古玩铺子,里面总有稀奇玩意儿,不如去那里看看。”
    楚晟笑道:“我知道那家店,不过五妹妹的喜好有点特别,我去其它地方寻摸寻摸。”拱手跟周成瑾道别。
    周成瑾站在原地呆了呆,突然追上去,“左右我也闲着,不如一起去看看——”
    ☆、第32章 病愈
    楚晴倚在大靠枕上闲闲地摆弄着手边几只匣子,“咯咯”笑出声,“嬷嬷,我觉得偶尔病一次两次挺好的。”
    徐嬷嬷正欹着让问秋给她贴膏药,闻言忽地坐起来,“姑娘说什么话,哪还有想生病的?”
    “生病不用顶着寒风去请安,想吃什么厨房里就做什么,还能收到好东西。”楚晴得意地扳着指头数,“伯娘送两只蝴蝶钗,大哥哥给我一对蛇纹手镯,还有四哥哥,画了这么多花样子,回头一一绣出来。”
    徐嬷嬷扫一眼那几只匣子,失笑。大夫人送的钗虽然精致倒还正常,出门做客时候戴着会格外显活泼。大少爷楚景送的手镯看着实在……材质像是银的,却是那种乌漆漆的银,雕刻成蛇形,缠在手腕上几乎能乱真,打眼一看能吓死人。
    无论如何不能戴出去。
    而四少爷楚晟却是送了一沓亲手画的花样子,都不是寻常的喜庆吉祥图样,而是特地为讨楚晴欢喜画的,比如吃草叶的大青虫,比如刚出土的蝉猴儿,还有排队扛大米的蚂蚁以及滚粪球的屎壳郎。
    也真难为他怎地画出来的,不说十分逼真,却颇有神韵。
    听闻楚晴要挨个绣出来,徐嬷嬷没好气地说:“行,姑娘绣吧,等花会的时候,人家姑娘们擦嘴的帕子上绣着花儿草儿,姑娘拿出来是两只屎壳郎。”
    问秋撑不住“噗”一下,刚喝的茶喷了出去,溅了徐嬷嬷满身,赶紧抓了帕子擦拭,“嬷嬷且别恼,实在没忍住。”
    徐嬷嬷岂不知道她,摆摆手道:“不用擦,回头赔我件新的就成。”
    问秋笑道:“那是自然,我本就该在嬷嬷面前表表孝心,嬷嬷喜欢什么花样的?”
    “什么都行,”徐嬷嬷无谓地说,“只别是屎壳郎。”
    “哈哈,”问秋忍不住俯在炕上笑得停不下来。
    楚晴瞪着两眼看那两人,撅着嘴道:“嬷嬷别寒碜我了,我只绣出来不拿出去还不成?到时候搁点香料挂在床边也好。”
    一言既出,问秋更笑得凶,捂着肚子直喊疼。
    徐嬷嬷想象着楚晴架子床头,屎壳郎晃来晃去的情形,也弯了唇角,“成,等绣好了,让家里的姑娘们都来品鉴一下姑娘的品味。”
    话音刚落,就听外间春喜的声音,“大夫人过来了。”
    楚晴急忙下炕寻摸鞋子,没等穿好,明氏已笑盈盈地进来,“大老远就听到屋里的笑,想必是大好了。”
    “全好了,”楚晴亲昵的拉住明氏的手。她病这几天,明氏虽然刚开始接手家务忙的脚不点地,可每天都亲自过来看望一番。
    人心都是肉长的,楚晴岂不知明氏对自己的疼爱,前阵子心头略略的怀疑也散了个干净。
    自己能平安长大而且没有长歪,全靠的是明氏,明氏不可能害自己。
    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想撮合自己与明怀远,也不算什么。明怀远那般的气度,又是万晋朝有名的才子,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仰慕他,至少四姐姐楚暖就是一个。
    明氏上下打量着楚晴,还是平常那件天水碧的小袄,却因生病显得有些空荡,肥嘟嘟的脸颊也瘦没了,倒是那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不似前两天那般无神。
    “既是好了就该好生补补,把先前瘦下的肉补回来,”明氏捏捏她的脸颊,目光温柔,“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做。”
    恰此时,春喜端了茶进来,徐嬷嬷接着送到明氏面前,笑道:“有件事正要请大夫人示下,倚水阁地脚偏僻,离厨房最远,拿回来的饭没等到吃就凉了。这几天姑娘不舒服汤水用得多,寻思着不如在院子里起间小厨房,平常热个饭炖个汤的也不用大老远到厨房里了。”
    明氏稍思索,道:“也使得,不过府里每月拨到厨房的用度是有定例的,你们自个需用的油盐酱醋府里一概不管,同样你们要是不在大厨房用饭,也不会倒找银子给你们。”
    “这个自然,”徐嬷嬷忙不迭点头,“那我回头就让人进来垒灶台?”
    明氏看一眼并不宽敞的小院,如今收拾得甚是齐整,要是加盖间厨房就逼仄了许多,便道:“也不用垒在院子里,左右周围没别人,就贴着西墙盖间稍宽敞点儿的,到时候再开道门,或者把院墙扩一扩。”
    徐嬷嬷喜道:“那最好不过,这加盖房子的钱我们也自个儿出。”
    明氏抿嘴儿一笑,“这倒不用,正好最近要收拾飘絮阁,请了工匠粉刷房子,届时一并把厨房盖起来。不过你们需得看管好物品,别让人顺了去,也别四处走动落了人眼目。”
    徐嬷嬷一一答应着。
    明氏喝着茶,瞧见那叠花样子,不由伸手翻了翻,翻一张笑一笑,到最后嘴巴乐得合不拢,“从哪儿得来的?”
    “四哥哥画的,说留着解闷,我还想配了色绣出来,被她们几个好一顿嘲笑。难道鞋面上绣只可爱的小青虫不好看吗?”楚晴眼巴巴地望着明氏。
    平常那般老成,这一病倒是显出原型了,开头哼哼唧唧嫌药苦,后来嫌菜不对口味,这会子也会撒娇耍赖了。
    明氏莞尔,“你不怕鞋被踩脏了就绣。”
    好端端的鞋面上爬着一条虫,搁谁看见都会踩一脚吧?
    楚晴无奈地叹气,捧着花样子舍不得放。
    明氏叹道:“四少爷读书刻苦,听景哥儿说琴心楼的灯夜夜到三更才熄,以后别麻烦四少爷费心思画这个。”
    “我知道了,”楚晴乖巧地应着,忽而笑道:“我绣个大青虫的香囊吧,里面放些冰片薄荷,四哥哥用功累了能提提神。”
    明氏笑着摸摸她的脸,起身走了。
    楚晴想到就做,招呼问秋支起绣花绷子,又让春喜把针线笸箩找出来,细细地选了块宝蓝色云锦布头。
    徐嬷嬷见她精神不错,便也由得她去。
    其实,楚晟本打算选个藤编的蝈蝈匣子或者竹刻的蛐蛐笔筒等物件,既可以赏玩,平常也用得上。可类似的东西虽然不少,但看着都很粗糙,边缘毛糙糙的,稍不留心就划破了手。
    而做工精致的就是玉雕的蝴蝶、蜻蜓,这些平常的玩意儿楚晴那里攒了许多,根本不稀罕。
    周成瑾跟着他一间铺子接着一间铺子地逛,看他一会儿拿起这个,一会儿打量那个,都不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好几次,选了做工精美式样新奇的钗簪眼巴巴地拿给楚晟看,楚晟只是笑笑,“不好”或者“俗气”,再或者,“买不起。”
    周成瑾气得要死,索性不跟他一道,径自策马到了东安门相熟的那家店面。
    那家店名叫作荣宝斋,掌柜姓陈,往常没少在周成瑾身上赚银子,看到这位爷下马,急匆匆地迎出来,“大爷有日子没过来了,最近店里又进了些不少好东西,您瞧瞧这金手链儿,上面嵌的金刚石可是从南洋那边来的,还有这对金镶玉的镯子,姑娘们最喜欢这个。”
    周成瑾爱往青楼跑,也舍得往妓子身上砸银子,陈掌柜对此很了解,献宝似的捧出来一大匣子。
    不单是戒子手镯,还有各样金钗银簪禁步样样俱全。
    想到那双盈盈如秋水的眸子,周成瑾一把将匣子拨开,“俗气,要清雅点儿的。”
    陈掌柜一捉摸,这回兴许不是给姑娘送,笑呵呵地道:“有,这只荷叶笔洗,是一整块翡翠雕的,大爷瞧瞧这雕工,再看看这料,挑不出一点瑕疵来。还有这只湘妃竹的笔筒,是前朝柳工隽得靖节先生的诗句……”
    周成瑾眉一皱,不耐烦地说:“还有别的吗?”
    陈掌柜试探着问:“大爷是给谁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是寿诞还是升职或者乔迁?”
    “都不是,是赔礼的。”话出口,周成瑾自个人先吓了一跳。
    赔礼?
    他为什么要赔礼?
    恼怒地转身要走,目光扫到适才匣子里一条珍珠项链,花生米大小的珍珠颗颗浑圆,最难得颜色纯正光泽莹润,与楚晴头上的珍珠花冠配起来戴定然好看。
    理智上他是要拔腿就走的,可眼光却自有主张地盯着那条项链不愿挪开。
    陈掌柜极有眼力地将项链挑出来,用只花梨木匣子装好,恭敬地递给周成瑾。
    周成瑾一把塞进怀里,出门上马,在送与不送间纠结了许久,终于嘀咕一句,“我又不欠她的,何必要讨她欢心,”打马回了沐恩伯府。
    这边周成瑾在纠结时,那边厢楚晟也做了决定,既然找不到合意的,倒不如画些有趣的飞虫动物给楚晴,要是喜欢了就绣出来或者找人照样刻出来,总比市面上卖得精致。
    ***
    楚晴针线活儿很利索,两天不到,病完全好了,香囊也绣成了。
    而楚晚跟楚暖也各自交上抄好的经书解除了禁足。
    宁安院里难得的热闹,老夫人翻着两人抄的经,慢悠悠地说:“这些时日,想必你们也明白自己犯的过错了,以后且记着不能再犯。都是一府的姑娘,打断骨头连着筋,平常在府里争争吵吵也就罢了,可有外人在的时候,谁要再敢不顾国公府的脸面,决不轻饶……也不动脑子想象,自家姐妹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难道你就得脸了?外头说起来都是国公府的姑娘,可不会单把你自个拎出来提。你们可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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