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脸色不虞地说:“叫顶软轿抬回去,再请府医过去看看,”并没有要亲自到外头看看的打算。
    明氏也不想去,跟老夫人说了一下让楚晚跟楚晴帮着管家的事情,又说楚景宴客都请哪些人,在哪里摆席等等。
    老夫人对楚景这个长孙子可是最疼爱的,一时也把胡姨娘丢在脑后,认真地跟明氏讨论起来。
    府医跟他婆娘一道到西跨院看了胡姨娘,结论是孩子没了。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也是胡姨娘特意为之,故而胡姨娘只在府医跟前掉了两滴泪,转回头就没事人儿似的吩咐丫鬟让厨房炖鸡汤补身子。
    对于这个用了手段得来的儿子,胡姨娘先是抱有极大的希望,可一路看过十几个大夫都说胎相不好,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未可知,即便侥幸生下来也不见得能健壮。
    胡姨娘便有些犹豫,尤其自打回到卫国公府,楚溥大都在正房歇着,偶尔到西跨院来一趟半趟,碍于她的身子,也从没有留下过夜。
    胡姨娘一直坚信,这男女之间的情分有一大半是在床上培养起来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基本上是不顶用了,又阻碍了她跟楚溥交流情感,所以早就动了舍弃之心。
    可毕竟已经怀了四个多月了,再怎么也是自己的骨血,胡姨娘一直狠不下心来,也苦于没有好机会。
    当得知楚曈被逼着绞了头发,胡姨娘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本打算在明氏的正房门口跪着,没想到明氏不在,去了宁安院,所以胡姨娘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在宁安院更好,顺便让老夫人看看明氏是怎样把她的孙子给折腾没的,到时候也借着老夫人的口说给楚溥听。
    胡姨娘最清楚不过楚溥对孩子是怎样的宽厚与宠爱。她还记得之前流过那个男胎,楚溥是如何愧疚地守在她床前。
    那会儿他还在操练新兵忙得不可开交,可每天晚上都会赶回家里陪她吃饭,亲自服侍她喝药。
    这一次即便楚溥不像前一次那样尽心尽力,至少会多点时间在西跨院。
    那样她就有机会多提提以前的事情,重新拢住楚溥的心,兴许过两年还能再怀个孩子,这次她决定不再吃那种坑人的宜子汤了。
    所以当下对于胡姨娘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身子,早早跟楚溥在床上交流感情。
    只可惜胡姨娘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残酷无比。
    楚溥巳初回来后,听说此事,只站在西跨院的门口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需要什么就跟夫人说,连门都没有进,更遑论安慰陪伴她。
    明氏也很意外,原本他以为楚溥至少会待一两个时辰,没想到在西跨院打了个转儿就回来了。但她并没多嘴地讯问,只吩咐石榴烧了滚烫的水,亲自绞了帕子帮楚溥敷膝盖。
    不免就解释胡姨娘小产的原因,“……让婆子劝姨娘回来,姨娘却是铁了心执意不肯,说起来我也有错……”
    “不干你的事,”楚溥止住她,“孩子的事情,胡氏心里最清楚。”转而说起二皇子,“是个能忍的,也有算计。在王府门口差点跪下向我道歉,说昨夜酒醉张狂,无意中冒犯了曈儿,害得曈儿名声受损,为了补偿,他愿意即刻进宫请旨纳曈儿为侧妃,可听说楚曈不愿意,就改口说给曈儿千亩良田以作嫁妆。我怎可能应,争执半天好容易才推辞了。”
    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
    昨晚分明是你情我愿,是楚家放出风声来说楚曈要出家当姑子,换做他人,自然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总得找补回来才行。
    没想到二皇子竟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要给名分又要给财物。
    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感到可怕,还不如找茬打骂楚溥一顿,没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年纪不大就有这份心性,看来以后不能小觑了。
    不管怎样这次总归是楚家行事不地道,得罪了二皇子,只盼他以后别登上帝位,否则卫国公府得不了好去。
    二皇子既然先一步跟楚溥认了错,云宗禄要参奏他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京都的勋贵圈子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的,根本瞒不过去。
    上午才发生的事情,下午周成瑾就听说了。
    他昨晚没有回沐恩伯府而是留在了五皇子萧文宬的住处,此时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萧文宬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着。
    楚晟捣的那拳当时看着吓人,血流成河的,但实际并不重,楚晟就是个半大孩子,而且净顾着读书了,没什么力气。现下除了鼻根还有些青紫外,基本没什么要紧的,一张脸还是俊美非凡,一点儿没破相。
    就是手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谁能想到那个长相甜美,笑起来有一对梨涡的小姑娘下手会那么狠?
    周成瑾举着手让小太监换药,脑子里不期然地又想起太子萧文宣说的话,“你是没看到她拿簪子扎你时候眼里的狠劲儿……越这么烈性越带劲儿……”
    他干什么了,她就这样对待自己?
    一番好心好意被当成驴肝肺,以后再不管她了,随便她怎么着都与自己没关系。
    自己有不欠她的,就算欠过,也早还上了。
    没必要为个没长成的臭丫头还落道疤。
    周成瑾焦躁地想着,就听见萧文宬在旁边问道:“你说给我引荐个人,是谁?”
    ☆、第62章 /3000/23
    “卫国公府的四少爷,楚晟。”
    萧文宬“哈哈”笑道:“就是把你鼻子差点打歪的那人?”
    周成瑾赶紧又照了遍镜子,发现鼻梁挺直,半点儿没有要歪的迹象,可心里越发不得劲儿,自己平常跟楚晟称兄道弟关系不错,可这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也不想想当初他的袍子被同窗扯坏了,大雪天在街上发抖,要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同情心泛滥把斗篷送给他,没准他就染上风寒卧病在床然后一命呜呼了。
    这样忘恩负义之徒,活该被嫡母苛待。
    也怪他自己笨,上面也不是没有长辈,偏生要死扛着不到长辈面前诉苦,就是活该!
    想是这般想,话说出来却明显不一样,“他是楚家二房的长子,原是通房丫头生的,记在了嫡母名下,不过下头又有了真正的嫡子,因此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人聪明倒一般,年纪也不大,可心性坚韧,现在在双山书院,打算以后考科举外放谋个小官当当。我跟他认识一年有余,感觉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倒不如你拉扯他一把,让他日子好过点儿。”
    萧文宬眯了眯眼,“想拉扯得有个由头,平白无故地总不能捧着银子送上门?”
    “他手里倒是有几样好东西,”周成瑾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盅,慢条斯理的喝了口,“一件叫什么手套,是暖手用的,不像咱们平常用的手筒,是能套在手上,五个指头都露出来,不耽误翻书写字,我捉摸着骑马、拉弓射箭也能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影响准头,不过你想这大冬天骑马,手被风吹得多受罪,弄这么副手套戴着就舒服多了,不说别处,单这京都里咱们认识的那些公子哥儿,冬天都不爱骑马,让他们每人备上两副换着戴。”
    “另一件是书袋,看着跟咱们平常用的差不多,可里头大有乾坤,分了夹层,放书的,放纸的,还有专门把笔一支支插起来的地方,至于还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楚晟这家伙小气得要命,说是他们府上姐妹的针线不能随便给人看。还有几件别的东西,都极好用,你名下不是有个成衣铺子,让他们照着样子做出来就在铺子里卖,应该不愁卖,到时候分给楚晟几成红利即可。”
    萧文宬认真地思量片刻,“行不行得亲眼看过东西才能决定,而且分几成红利得看销路好不好,现下都正月了,那个手套得抓紧,否则不等开始卖天儿就暖和了。”
    周成瑾想想也是,“咕咚咚”喝完杯中的茶,仍是穿着萧文宬的锦袍出宫直奔卫国公府。
    门房隔着门缝看一眼,见是周成瑾,二话没说直接关了门。
    周成瑾气得抬脚想踹,总算知道这是国公府而不是自个儿的观月轩,忍了气继续敲门,“我找你们四少爷。”
    门房扯着嗓子道:“周大爷请回吧,四少爷不在府里,就是在,小的也不敢开。”
    周成瑾纳闷了,连皇宫的守卫还不敢把他拦在门外,这国公府的门房竟这么大的胆子。他不信这个邪,还非得敲开不成,手底越发用劲,跟擂鼓似的,竟敲出了个鼓点来。
    正不休不止地敲着,身后穿来男子无奈的声音,“这谁啊,跟门较什么劲儿?”
    周成瑾回头一看,是楚家大少爷楚景和表少爷明怀远。
    “哟,是周大爷,”楚景笑着招呼,上下打量番周成瑾身上佛头青的锦袍,“换了衣裳一时没认出来。”
    周成瑾随意地拱拱手,“府上的门房欺人太甚,我这话没说完就关了门。”
    楚景笑道:“是四弟亲自吩咐的,说我们家惹不起周大爷,总能躲得起。周大爷就是把门砸烂了,门房也不敢让你进去。”
    听听这都什么话,就好像他成了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周成瑾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脸涨得通红,把手直直伸到楚景面前,差点杵到他的鼻子,“你瞧瞧,这是多大的仇,得,大爷我是吃饱了撑得多管闲事,你们家门楣高,以后我再不登你们楚家的门。”
    昨晚楚晴的事,明氏除了告诉楚溥与老夫人外,再没有提起过。
    楚景只以为是周成瑾与楚晟发生了口角,见他眼巴巴地展示伤口不免觉得好笑,也没仔细看,笑道:“过两天书院就开始上课了,四弟说不让你上门,可没说不许你找他。”
    “好坏不分是非不明,我是犯贱啊才上赶着去找他。”周成瑾梗着脖子甩出这么一句,气呼呼地打马回了沐恩伯府。
    隔了两天,趁着楚晟下学的时候果然把他堵在了半路上。
    楚晟大义凛然地瞪着他不作声。
    周成瑾也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那天我并非有意唐突你妹妹,其中的事儿我现在不好说,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只问你一句,京都的人都知道我什么德行,我可曾在你面前提过半个关于女人的字儿?还是我拉着你去逛过青楼喝过花酒?”
    楚晟还不满十三,正处于对女人半懂不懂的时期,听到这些话脸涨得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话也说不利索了,“你别血口喷人,我才不会跟你去那种地方。”
    周成瑾冷着脸续道:“我是把你当朋友看,你却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欺负朋友姐妹的人吗?再说百媚阁的姑娘天天巴不得我去,我就是再没有眼光,也看不上你家那个跟肉粽子似的黄毛丫头。”
    楚晟气得结巴,“你,你,你还胡说?”
    周成瑾道:“反正话说到这份上,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就跟我去见个人,你要觉得我就是那种欺负小姑娘的下三滥,那咱们就当从没认识过。咱们割袍断义,划地绝交。”
    楚晟抬眼瞧了瞧周成瑾,“府里酉正摆饭,我最迟申正二刻得回去。”
    ***
    当天夜里,楚晴跟徐嬷嬷商量,“四哥哥说有人看中了咱们做的手套,说冬天骑马还有搭弓射箭手不冷,想要样子做着卖,到时候看卖的情况给四哥哥三分利。四哥哥说要是咱们同意,他便应了那人,要是不同意就作罢。”
    徐嬷嬷不假思索地说:“应!手套也不是什么精巧东西,心眼灵巧的媳妇儿看上两眼就能仿着做出来,那人既然肯商量咱们,必然是个高风亮节的。再者,也就卖这一季,赶到明年冬天估计满大街都是手套了。”
    “还有书袋和那几样小东西呢?”
    徐嬷嬷笑道:“既然应就一并应了,要真能赚了银子,四少爷手头也能宽余点儿,否则指望月银过日子,连点心都吃不上。”
    楚晴道:“四哥哥说他就从中牵个线,那三分利他一分都不要。”
    徐嬷嬷倒是对楚晟刮目相看起来,点头赞道:“四少爷风光霁月,以后肯定有大出息,说不定二房就指望四少爷撑门户呢。依我说,若是得了利钱,姑娘别舍不得,看着该给四少爷分点就分点儿,要万一姑娘以后需要人撑腰,四少爷说不定能念着姑娘现今的情分。”
    楚晴撅着嘴嘟哝,“嬷嬷真把人看扁了,我何曾是个看重银子的人,便是嬷嬷不说,我也知道分给四哥哥的。”
    “都是我不好,小瞧了姑娘,”徐嬷嬷满眼慈爱地看着她,“姑娘已经长大了,现在都开始学着当家了。”
    听徐嬷嬷提起当家,楚晴把前两年针线房做春裳的账本子搬了过来,就着灯光跟徐嬷嬷商量,“府里共一百八十九名下人,单这一季就花了四十两银子,还不算针线手工,合着差不多二百文一身,我记得以前听语秋说她嫂子做身冬天穿的棉袄棉裤也用不了一百文。”
    徐嬷嬷沉吟一番,道:“要说其中有猫腻,一是采买从中贪了银子,十文一匹的布按着十五文的价买的;二是虚报了人数,本来八个人做衣裳,非说做了十个人的;再就是裁剪上,量衣裳时候松一松,裁的时候再松一松,一匹布就能给自己饶出件小袄来。”
    楚晴琢磨了半天,叹道:“管家也是个得罪人的活儿,那些人捞不着好儿得不到实惠岂不怨恨我?倒是该让他们自觉地消了贪念才好。”
    “这好办,”徐嬷嬷道,“除了外院几个跟国公爷进出的管事用潞绸之外,府里做衣裳都是棉布,就是花色不一样,到街上找两家布店打听一下这几种布的价格就行,也不用找太低的,就取个居中价,让采买上根据这个价钱买。府里要得多,估计还能压价,至于能压多少,就看采买的本事了……至于针线房的,把姓名单子尺寸列出来,让她们对着人数照着做,布匹也当场数出来,想必她们也不敢太贪,最多捞点边角料。”
    楚晴笑道:“别人我不放心,还是嬷嬷跑一趟吧,顺便到点心铺子问问正月里开业怎么样,要是这几天生意不好,再想打名声可得等到三月去了。”
    徐嬷嬷也惦记着点心铺子,便没推辞,隔天一早就领了对牌出门。
    楚晴仍是先往宁安院请安,然后到大房院去。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楚晞出门,她素着脸,衣衫也不太齐整,脸上还带着几道泪痕,显然就是刚哭过。
    迎面碰到,楚晴不好视而不见,笑着招呼道:“七妹妹倒早,怎么沙迷了眼?”
    楚晞瞪她一眼,“不用你管,假惺惺的冒充好人,还不是你背后捅刀子?”
    楚晴莫名其妙捱了顿骂,不觉沉了脸道:“有话你最好说清楚,我怎么捅刀子了,捅了谁了?”
    “就是你,你整天在夫人面前转悠肯定没说我好话,要不怎么爹爹让我跟你学?你有什么好的,字写的不好,琴也不会弹,还让祖父逼着读书,你哪点好?”
    楚晴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对牢她的视线道:“有一点好,就是我从来不背后捅刀子,有那个闲工夫,我当面就捅了。你信不信,要是我现在手里有把刀,肯定毫不犹豫地捅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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