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转眼间韩娇在楚家住着也有两年多了,这两年她没少往几位姑娘跟前凑,图得就是能跟着一道出门做客,好攀上门富贵亲事。
    可楚晚心高气傲,除了楚晴外,其余人都瞧不上,更不把韩娇放在眼里,连正眼都没瞧过她。楚晴态度倒好,总是笑眯眯的,可也只是笑,任凭她说什么,都是没有回音,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她,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地告辞。
    其余楚曈本就是禁足,轻易连院子都出不得,而楚晞在京都时日短,认识的人不多,再者哪有人越过府里两个嫡女专程给庶女下帖子?
    眼瞅着自己也十五了,亲事仍是半点眉目都没有,韩娇愁得几乎不能安睡。
    她跟楚晚的情况还不同,楚晚是四处相看找不到合适的,而她是没有见人的机会,谁会知道楚家后院里还住着位叫韩娇的姑娘?
    韩娇着急,柳月娥更着急,她总归多活了些年岁,脑子主意多,又能豁得出去,便告诉韩娇,将主意打在了楚暖回门这天。
    成亲当天是男方家里待客,而回门这日则是女方家中待客,到时候楚家定然有不少亲戚朋友过来。楚家的客人自然是非富即贵,要是能当着众人的面弄出点动静来,韩娇的出路就有眉目了。
    柳月娥将地点定在园子里,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园子里花还没开,草也没绿,实在不确定会有人有这个闲情逛园子,便决定让韩娇到宁安院去看看。
    往宁安院去的客人不少,守门的虽然觉得老夫人平常不怎么待见韩娇,但当着客人的面不好拦阻怕引起吵闹,遂将人放了进去。
    宁安院里,男人在左边,女人都在右边。韩娇在女眷后头打量着对面的男人,见不管貌丑还是貌美,每个人的衣着都极为精美,头上戴的要么是金冠要么是玉冠,个个都贵气逼人。
    不管她能进到哪一家,今后必然衣食无忧。
    韩娇老早就察觉到文壮眼神不对,因为其余宾客的目光多集中在魏明俊与楚暖这对新人身上,而她却始终关注着对面的男客。
    所以,她也是最早看到文壮往女眷这边来的人,而且他的目标不是楚晚就是楚暖,反正脱不开这两人。当见到她们两人往外走的时候,心念电闪之间,韩娇迎头挤了进去。
    韩娇再想不到这个穿戴得像模像样的人会是文氏的娘家侄儿。
    她不认识文壮,但在楚府这些年多少也了解到文氏娘家破败得不行,全靠着文氏周济过活。听桂嬷嬷这么一说,韩娇觉得人生就要绝望了,难不成她一辈子都要过得这么拮据?
    这事儿一出,便有小丫鬟飞快地告诉了柳月娥。
    柳月娥急匆匆地赶到宁安院,看着韩娇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气得她恨不能给她一个大嘴巴子。投怀送抱之前,能不能睁大眼睛看看是不是个值得的人?
    可当着桂嬷嬷和翡翠珍珠的面,柳月娥自不能朝女儿发脾气,反而一把抱住了韩娇,哭喊道:“我地个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好端端的黄花大姑娘啊,就是来给五姑娘道贺地啊,怎么就被人欺负了啊?这还是国公府啊,难道就没人给我们娘家做主了吗?”
    言外之意,韩娇来给楚暖道贺平白受此屈辱,国公府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桂嬷嬷耐心劝着柳月娥止了泪,吩咐珍珠沏过新茶,平静地说:“……这事儿原本是文家表少爷做得不对,辱了韩姑娘清名,文家的事情我家夫人也不好做主,但老奴愿意帮韩姑娘从中转圜,不知柳娘子有何打算?”
    有什么打算?
    要是换成别的人家,柳月娥早就要求对方负责了。可是文家……柳月娥想了想,抽泣道:“可怜我的阿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这还怎么嫁人?”掏出帕子又装模做样抹了半天泪,才唉声叹气地说:“我也不求别的,只想阿娇以后能过得顺遂。这女儿家的名节最重要不过,事已至此,就让文家出一千两银子,我跟阿娇搬到个别人知道的地方住,也好过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
    文氏一听柳月娥提出的要求,气得蹦起三尺高,“一千两银子,以为她家姑娘是银子堆成的?我还没怪她毁了壮哥儿名声呢,我家五丫头回门跟她有什么关系,自己发骚上门蹦跶也敢狮子大张口,不行,一两银子都别指望。”
    桂嬷嬷见文氏说得难听,暗中皱了皱眉,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寻个两全之策,如今柳娘子可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文家少爷是读书人,以后总得科考举业,不能因为这事毁了前途。”
    这话文氏爱听,在她眼里文壮就是精贵的玉瓶儿,韩娇就是过街老鼠,可不能因为打老鼠而带倒了玉瓶儿。
    只是文壮的事情,她也不能就拍板做主,因此借着送文壮回去,一并回了娘家。
    见到嫂子,文氏劈头盖脸将文壮说了一通,“早说让你拘着点壮哥儿,千万别闹出丑事来……阖府的人都在,还有交好的亲朋故交都眼睁睁地看着,国公爷是再不可能把六姑娘嫁给壮哥儿,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对了,人家韩姑娘平白受着屈辱,正在家里寻死觅活地呢?要是真死了,壮哥儿少不得得吃官司。”
    “那可怎么办?”嫂子岂不知自己儿子的德行,唬得脸都白了,一把抓住文氏的手,“姑奶奶,壮哥儿可是你亲侄子,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他还是个孩子呢,吃了官司还怎么娶媳妇啊。”说着就往下掉眼泪。
    “行了,哭有什么用?”文氏没好气地看着嫂子,“柳娘子说了,要一千两银子买她姑娘的名声,你就准备银子吧。”
    嫂子惊呼道:“家里哪有那么多,充其量就一百两。”下炕开了抽屉,取出一沓子银票,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递给文氏,“共一百五十八两,你先拿着。”
    文氏毫不犹豫地揣进了怀里。
    回到府里,又寻了桂嬷嬷商议,“我娘家只有这一百两银子,还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攒起来的,你跟柳娘子说,这一百两银子是聘礼,如果她愿意,那就坏事变好事,一床锦被遮百丑,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娘家没银子。”
    桂嬷嬷两边说合,费尽了多少口舌,才终于达成一致,文家给柳娘子一百八十两银子的聘礼,两家结成亲家。
    柳娘子又找到宁安院哭诉,说好端端的大姑娘来站了站就遭此横祸,怎么着楚家也不能坐视不管。
    老夫人不胜其烦,取出一百两银子打发了柳娘子,又叫来楚澍训了一通,责令他赶紧将那对母女赶出去。
    文壮与韩娇这事就算解决了,楚澍正式向国公爷提出要过继楚晟。
    楚渐不同意,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怎么愿意让他叫别人为父亲,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弟弟。而文氏却乐开了花,她早就看楚晟不顺眼,只苦于自己手短不能伸到外院去对付他,现在听说他要过继,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枕边风吹了好几次,楚渐心里也明白,楚晟这事不解决,二房永远不得安宁,自己耳边也永不得清静,便冷声答应了。
    楚渐亲自去找楚晟谈,楚晟知道四房院比二房院清静得多,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好事,可见父亲似乎毫不留恋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发凉,连着消沉了好几日。
    几方人均已同意,这事就算定下了,只待清明祭祖后,将楚晟的名字从二房院划掉添到四房院即可。
    魏明俊听说后,约了楚晟去爬香山。此时草木已经开始变绿,柳枝也发出了细嫩的柳叶,迎春和连翘开得倒是灿烂。
    两人站在鬼见愁旁边的踏云亭往下看,只见薄雾淡淡缭绕山间,犹如身在高天之上,而远处的昆明湖宛如一盆清水泛出银白的光芒。
    魏明俊绝口不提过继之事,只说起周成瑾来,“在北堡镇跟地头蛇斗法,嫌之前带过去的锦袍大氅不得劲,那些野蛮人冻惯了冬天也穿单衣,他要仿着你那件马甲做几件轻便点的套在里面穿,不拘厚的薄的多做几件换着穿。”
    京都本就比宁夏暖和,再者家里都有地龙,烧着暖炉,虽说以前穿着也不算多,可到了宁夏真是扛不住那寒气。
    楚晟点头应道:“我那件是六妹妹做给我的,不好拿到外头去,回头我请她画出图样来告诉府里针线房多做几件便成……阿瑾也是,怎地突然就想起参军了,要是仍留在金吾卫,何至于吃那些苦头?”
    魏明俊顿一下道:“阿瑾看中了一个姑娘,可依他现在的名声上门求亲,人家肯定不允,好在姑娘年岁还小,他想建功立业回来求娶。”
    楚晟便笑,“原来有这因由在,他倒是不曾与我提起。阿瑾能有这般诚心,想必姑娘家也能为之所动。”
    魏明俊问道:“要是你有姐妹未嫁,愿意许给阿瑾?”
    因楚晴已经定亲,楚晟完全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地回答:“不愿意,不说阿瑾本人如何,单说沐恩伯府,阿瑾跟我处境差不多,可他因受大众公主青睐,反而更被沐恩伯忌惮,我总算有叔伯跟六妹妹照应,他只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谁要嫁过去岂不受尽了冷眼与排挤?”
    魏明俊不由替周成瑾长叹一声,就连楚晟都不愿意,这桩亲事看来是真难!
    回到府里,楚晟便去了倚水阁。
    自打过继的事情敲定之后,楚晴还没见过他,此时见了更比以往都觉得亲切,热情地招呼楚晟到厅堂就坐,又吩咐问秋沏茶。
    楚晟还是头一次到女子闺房,窘迫得耳朵根儿都红了,两眼也不敢四处打量,只看着楚晴,强作镇静地说出来意。
    楚晴有片刻的讶然,却痛快地答应,“跟四哥说不清楚,还是我裁个样子出来拿到针线房,绣娘们一看就知道。”说着让春喜找出匹米色的嘉定斜纹布。
    嘉定斜纹布质地细密厚实,很耐磨。
    布料对折铺在炕上,楚晴低头想了想,那天在沐恩伯府,周成瑾站在她面前,她的视线刚好与他直缀交领下缘齐平,看起来周成瑾要比楚晟高半头,也更粗壮些。
    楚晴瞧了瞧楚晟,不假思索地动了剪刀。
    楚晟问道:“这个不需要量尺寸?”
    楚晴莫名地红了红脸,解释道:“马甲穿在外衫里头,长点短点肥点都不碍,只别瘦了就成。我估摸着裁得能肥大些,过两年还可以穿。”
    一边说着,手下动作丝毫不减,很快剪裁完毕,笑着对楚晟道:“做四身可好,两身絮得厚实点儿,冬天冷的时候穿,两身做成夹的,刚入秋的时候穿……四哥觉得做什么颜色的好?”
    楚晟向来不注重穿着,都是有什么穿什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楚晴便替他做了决定,“我那边还有匹佛头青的细棉布,要不就两身米色的,两身佛头青的?”
    楚晟连连点头。
    楚晴顺手从那匹嘉定斜纹布上剪下一块布头来,吩咐春喜,“把那匹佛头青的细棉布找出来,照着这个尺寸,剪下两件马甲的料,连同这两块一并送到针线房。米色的要絮棉花,照着我刚才剪的尺寸做,佛头青的做夹袍,肥瘦要缩上半寸。”又指了自己剪裁好的那两片,“这是前襟,最好别用盘扣,免得透出来显得外衫不齐整,听说市面上兴起一种布纽扣,让管事去寻了来,多买点儿,我们这边用得上。”
    “明白了,”春喜仔细听着,领命而去。
    楚晟忙向楚晴道谢,“让六妹妹破费了,回头我寻到好料子补给你。”
    楚晴笑道:“四哥哥以后就是我嫡亲的兄长,我需要仰仗四哥哥的时候良多,是不是每次都得备谢礼?”
    楚晟想了想,道:“是我着相了,”稍坐片刻,告辞离开。
    楚晴将炕上的布料收拾好,想起前阵子从汲古阁取回来的书都看完了,正好闲着没事,去另换几本回来,便带着问秋与暮夏往汲古阁走。
    刚出了四房院旁边的月洞门,迎面瞧见明怀远匆匆走来,楚晴本能地避到一旁准备让他先过,谁知明怀远见到她竟像见了鬼似的,扭头拐到另一边去了。
    问秋捂着嘴低笑不已,“姑爷这是害羞呢,连招呼都不敢打了。”
    楚晴却觉得十分诧异,明怀远素来风光霁月,就是定亲那几日见面也是彬彬有礼地招呼,何曾有这般害羞的时候。
    难不成他是躲着自己?
    ☆、第94章
    楚晴所料不错,明怀远就是觉得没脸见楚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从妙峰山回来,他一直抑郁不乐,可又想不出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吴长青见他烦闷,特地邀他去喝酒。
    吴长青父亲做过真定府通判,掌管水利,谋私利不知何几,家中颇为丰盈,吴长青出手也大方,故而结交颇广,对京都各处好吃的好玩的都了如指掌。
    这次就特地带明怀远去了流芳河。
    流芳河两岸花船遍布,因妓子伶人洗漱的水常会泼进河里去,水里也带了脂粉香,故名流芳。
    离河不远有家专做淮扬菜的小馆子,店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张桌子,布置得却极清雅,拙朴的原色木椅上铺着青色桌布,墙边摆着一溜未经烧制的大小各异的陶泥胚的坛子与罐子,罐子里或斜插两三支芦苇,或供一小把风干的野菊,别有意趣。
    地方好,菜品的味道也好,尤其一道大煮干丝,里面放了除去豆腐丝外还放了火腿丝、冬笋丝、银鱼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蛋皮丝和鸡丝。火腿和冬笋的鲜味渗入到细如牛毛的豆腐丝中,丝丝入扣,可是汤中不见一滴油花,没有半点豆腥,吃起来爽口开胃极为鲜美。
    下酒菜是竹叶青,两人细斟慢饮,干了一小壶,酒足饭饱之余,在河边赁条小船,沿着河水顺流而下。
    此时正值月半,天上明月皎皎,河面灯光烁烁,微风吹动,河面上波光粼粼,此情此景恍如江南水乡。
    明怀远悠然生起思乡之情,恰此时忽然传来一管箫声,箫声清越温润,正是名曲《小江南》,明怀远循声望去,就在前头不远的另一艘小舟上,兰生与桂生正抵足对坐。
    桂生手执紫箫,兰生则端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手指轻轻叩在船舱的木桌上,恰与箫声相合。
    许是因为有船夫在,两人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可目光却始终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知为什么,明怀远烦乱的心绪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平和,甚至有些欣慰,就好像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得以实现。
    就是那一瞬间,明怀远骤然明白了自己烦乱的缘由,是因为渴慕这种相知相惜的情感,他也盼望着能与心爱之人琴箫相合,能对着月光浅酌,能听着秋声赋词。
    明怀远心里明白,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楚晴。
    不是说楚晴不好,楚晴相貌出众,性情温顺,极聪明又乖巧,明怀远觉得与她相处并不困难。
    可自从在妙峰山见到兰生与桂生相处的情形,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像一下子冲破了闸门的洪水般,激荡喷涌。
    他想念凌峰,想拥抱他,想亲吻他,甚至午夜梦回时,甚至想过与他同床而眠。
    那一夜,他在亢奋中惊醒,手触到身下的粘稠凉湿,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入睡。
    明怀远试探着去亲近楚晴,楚暖回门那天,他特地在花园里等她,远远地看到楚晴与楚晚并肩而来,两个花季女孩,一个似春花灿烂,一个如静水照月,身形袅袅不可谓不动人,但明怀远半点想招呼的意愿都没有。
    于是,在被两人发现之前,明怀远悄没声地离开了。
    他认真思考过,今后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与楚晴有夫妻之实的,别说他没这个念头,就是偶尔想一想也会觉得从心底而外的厌恶。
    可眼下,他们却是未婚夫妻,以后要成亲共同生活的。
    如果成亲,难道就让那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一辈子独守空房?这未免也太残酷了,明怀远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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