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瑾立时急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是不是刚才跟你说话那小子?还是店里伙计给你气受了?”说着就要往车下跳。
    楚晴慌忙拉住他衣襟,“不是,没有谁欺负我。你也不想想,伙计敢随便给我气受?”默了默,鼓足勇气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以后你会不会也对我这么好?”
    “会的,阿晴。”周成瑾抓起她的手,密密地包在掌心里,“你是我费尽心思娶回来的,我自然对你好。”
    “就会哄人,”楚晴甩开他,“你对我好为什么还去找贞娘,而且……而且那么晚都不回来?”
    一听这话,周成瑾心里明镜儿似的,双眸立刻亮起来,伸手扳过楚晴的脸,低低柔柔地说:“阿晴,你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因为这个才不肯理我吗?”
    楚晴小声道:“才不是。”
    周成瑾低低一笑,并不拆穿她,反而搂住她的腰低声道:“贞娘是……她是百媚阁的老鸨,百媚阁本来是祖母名下的产业,后来给了我。她找我不为别的,是有事。阿晴你信我,自从认识你,我没找过女人,也没喝过花酒,你信我好不好?”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闪动着细碎的光芒,比夜空的星子更璀璨。
    楚晴是有几分相信的,却故作不在意地道:“我才不管你呢,想去就去呗。”说罢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周成瑾却不容她躲,对牢她眼眸低低地问:“真的不管我?”
    “不管,”楚晴强硬道,想一想,又补充,“就是你再跟哪家府上的姑娘搂搂抱抱我也不管。”
    “口是心非,”周成瑾轻轻吻一下她额头,“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我,非得转弯抹角?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在路上走,她见我生得美,突然跑过来抱我。”玩笑开过,便解释道,“郑家势微想重新起复,便把主意打在祖母身上,本来想嫁给我,祖母肯定会伸手拉一把的……可惜郑家姑娘太丑,我看不上。”
    楚晴见过郑四姑娘郑媚,相貌清秀出众,楚晚曾说大姑娘郑妩比郑四还要美上三分,就这样还嫌人丑?
    可转念一想,岂不是他拐着弯儿夸自己漂亮,脸一红垂了眸不去看他。
    周成瑾笑着点一下她的鼻尖,“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个清楚明白。”
    还有那个据说被□□致死的花魁。
    可楚晴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她愿意相信他。
    轻舒口气,手触上他脸颊那道伤疤,悄声问道:“还疼不疼?”眸中含着深深的关切之意。
    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关心他。
    周成瑾忽地搂过她,脸靠在她肩头,紧贴着她的发髻,声音低哑温柔,“早就不疼了,就是心里疼。阿晴,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紧。”
    楚晴怔住,眼前突然闪过那年的秋天,在挹翠斋,身着张扬绯衣的俊美男子站在她面前,红涨着脸,手足无措地说:“六姑娘,我喜欢你,想娶你。”
    她冷冷地嘲笑,“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
    又想起,经过星湖时,他兴致勃勃地说划船采莲藕一道钓鱼,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约了阿琳绣花。”
    那个时候,她明明瞧见了他霎时黯然的眼眸,心里却只觉得讽刺。
    倘若前天,午夜梦醒时看到他在为自己打扇,当时把憋在心里的话问清楚,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两天的冷漠僵持?
    这个男人,张狂到极致,爱穿绯色衣衫,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策马狂奔,却时时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所有的伪装堡垒似乎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楚晴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温存,分明还有些不讲道理,“我才没有不理你,是你先欺负我的。”
    “唔,是我不好,”周成瑾深吸口气,低头寻她的眼,对上了再不移开,“以后再出门,我会先跟你说清楚,不让你担心。”
    “我没担心,”楚晴撅着嘴死犟,话没说完,已被周成瑾的唇堵住。
    楚晴认命地阖上了双眼。
    感觉身子被放平,被他紧紧地箍住,头枕在他腿上,他的唇紧贴着她的唇,灼热的气息自她口中蔓延,烫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燃烧起来。
    就在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楚晴忽然感觉马车停了,周成瑾低骂一句,“不长眼色的东西,”伸手又将要脱离他怀抱的楚晴拉近,轻轻在她如娇花般水嫩红艳的唇上亲了口,笑道:“等回家再好生亲亲。”
    楚晴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怒斥一声“无耻!”可声音透着丝哑,眼神又太过柔媚,不但气势全无,反而更多几分动人。
    周成瑾细细替她抿了抿鬓发,理顺罗裙,最后给她戴上帷帽,这才不太情愿地下了马车。
    四海酒楼门口站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穿月白色直缀,嘴巴噙一丝浅笑,相貌英俊气度高雅,见到周成瑾下车,熟稔地招呼道:“阿瑾,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声音温和清朗,很得人好感。
    楚晴却听得毛骨悚然,她永远都忘不了有一年,就是在四海酒楼,她被人追着跑,躲在井里才避开一劫。
    那个人便是孙月庭的随从。
    孙月庭先是与先太子交好,太子势落,转而与三皇子萧文宁勾搭在一处。
    纵是隔着帷帽,楚晴也能认出孙月庭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悄悄掩在衣襟里。
    就听到周成瑾浑不在意地说:“不吃饭谁来这儿?”
    孙月庭好脾气地笑笑,“我约了宁王,你要不要一道?”
    “不了,我得陪家眷。”周成瑾瞧一眼落后半步低垂着头的楚晴,眸光闪一闪,“宁王腿脚不利索,上下楼梯时可得当心。前几天就有人从上面滚下来,差点折断脖子。”
    三皇子西征打鞑靼人时,断了半条腿,平常不怎么出门。
    孙月庭面上有几分不自然,可仍是笑着,“宁王身边跟着侍卫,不会那么不小心。”
    周成瑾淡然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再不理会孙月庭,牵起楚晴的手,穿过大厅,三拐五拐来到座两层小楼门前。
    小楼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甚是清幽。青灰色的廊檐下挂着块牌匾,写了“忘忧阁”三个大字。
    进门是三开间打通的大厅,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十几把黑漆椅子,因被外面树木遮掩着,光线有些暗。
    周成瑾脚步未停,拉着楚晴径自上了二楼。
    二楼靠北一溜儿窗户,非常开阔,窗边摆着贵妃塌,塌旁有矮几,放着茶壶茶盅。再往旁边,安着茶炉。
    周成瑾跟寻欢低低交代几句,寻欢连连点头应声而去,周成瑾回过身对楚晴笑笑,“菜已经吩咐下去了,你稍等片刻,我去买蹄膀。”
    楚晴拉住他,“别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些怕。”
    从见到孙月庭,她的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周成瑾看到她眼里闪过的恐惧,心头一紧,展臂环住了她,“你怕什么,怕孙家老二?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就是我不在,他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儿,楚晴莫名地安定下来,默默地靠在他怀里。
    窗外是成片的松树,再过去是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有口水井,有婆子正摇着辘轳打水。
    楚晴冷不防叫起来,“那是厨房的院子,你……”那天的事情,她始终记得清楚,之所以恨周成瑾,也是因为他见死不救反而吆喝着去叫孙月庭。
    后来虽然没去叫,可她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周成瑾凝视着楚晴,慢慢地开口,“有一天我正在这边喝茶,看到有个姑娘跟人捉迷藏,藏进了水井里。我本来只想捉弄她一下,没想到却吓着她了,后来连着好几天没睡好觉,一做梦就看到那双恨恨地瞪着我的眼。阿晴,你恨过我吗?”
    楚晴点点头,“恨过。”
    “这不公平,那时候你我素昧平生,我虽然吓唬你两句,可也是我的人救了你上来,你凭什么恨我?”周成瑾问她,也问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我见死不救也没什么,可偏偏就觉得对不住你。听说你生病,还眼巴巴去买了条南珠项链送给你赔罪。阿晴,是不是上辈子我欠了你?”
    ☆、第127章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周成瑾接着道,“这辈子我要使劲对你好,让你欠着我,然后下辈子我就可以跟你讨债,我不求别的,就想还是跟你结成夫妻,厮守在一起。”
    楚晴默一默,悄声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着下辈子?”
    周成瑾细细打量着她,忽地就叹了口气,低低嘟哝着,“除了漂亮确实没什么好……可我就喜欢你。”
    楚晴无语地瞪着他,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好在寻欢很快提着两只食盒上来,暮夏帮着把碟子一样样摆好。
    八道菜,一小盆汤,还有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这米是从辽东天池那边运过来的,味道比江南的米要好,你尝尝看?”周成瑾端起一碗饭先递给了楚晴。
    暮夏见状唇角微弯,得意地笑了笑,寻欢却狠狠瞪她一眼,示意她出去。
    暮夏根本不理他,又沏好一壶茶,才掩上门退了出去,见到门口的寻欢,气道:“无缘无故地瞪我干嘛?”
    寻欢斜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又不是刚进府的小丫头,连个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饭已经摆好了不早早出来,就知道杵在那里碍眼。再说,大爷给奶奶端饭,你得意什么?”
    暮夏柳眉一竖,默默往旁边走了走,看着离门口远了些,伸手虚点着寻欢,斥道:“你家大爷看重我家姑娘,我怎么就不能跟着得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你懂不懂?”
    “还鸡犬升天?你认字吗,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寻欢“呵呵”冷笑,转身端过自己那份饭开始吃。
    暮夏气不过,恼道:“我当然认字,我还会看账本。”
    寻欢鄙夷地看她一眼,仍低头吃饭。
    外头暮夏跟寻欢斗嘴,屋里却是一派旖旎。
    前几日周成瑾也服侍楚晴用饭,可今日更甚,不停手地往楚晴碗里夹菜。他又是个会吃的,炒青菜单拣了最嫩的菜心,清蒸鱼则挑了腮下边最鲜美的肉。
    因听说楚澍专程带楚晴吃过布袋鸡,这次特地吩咐厨房也做了,两只油汪汪的鸡腿全放在楚晴碗里。
    楚晴自小被漠视,何曾被人如此伺候过,看着面前高大魁梧的男人细心而专注地挑鱼刺,只觉得胸口发堵眼眶发热。
    长这么大,现在才知道被人宠着娇着是何等滋味。
    以前她想嫁个读书人,是觉得读书人斯文体贴知道人,可再体贴也不见得会这般伏低做小地照顾妻子。
    楚晴心里百味杂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望向周成瑾的目光里多了些难以言表的温柔。
    两人吃过饭漱过口,周成瑾知道楚晴有歇晌的习惯,指了贵妃榻道:“这儿清静又凉快,你稍休息会儿,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咱们再往别处去。”
    楚晴怕压皱了衣裳不太想躺。虽然她备着替换的衣裳,可出门逛个街回去就换了衣裳,落在下人眼里未免会有闲话。
    再说,这里是酒楼,她还从来没住过酒楼。
    周成瑾猜出她的心思,柔声道:“这儿是我的产业,你尽管放心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楚晴实在觉得困,便不再坚持,将头上发钗卸下来,合衣躺在塌上。
    微风习习,带着松树独有的清香,有点像观月轩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安心,楚晴慢慢合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地,仿佛又来到那片空茫的田野。
    秋风呼呼地刮,白色的绒球在风里摇摆。
    身着玄衣的周成瑾用力拉着她的手,“苒苒,跟我走。”
    “不!”她大喊,“你害了我爹,害了我娘,害了我全家,我恨你,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不是我,苒苒,害你全家的是你爹,修堤的十万两白银,你爹贪了三万多,人证物证都齐全。苒苒,你想想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上万百姓……”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不来查,我爹就不会有事,是你多事,是你!”她甩开他的手,提着裙角往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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