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叹一口气,“要说你二伯母脾气急,也是被你大姐夫气得,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你大姐夫外头养着个外室,早就生了儿子,现在都有五六岁了,说要接到府里开蒙。”
    楚晴大吃一惊,楚晓嫁给庄阁老的嫡长孙庄安,曾经让老夫人极为得意,没想到这才几年工夫,楚晓嫡生的长女才刚五岁,外室的儿子比她都大,可见两人相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在楚晓进门前就有了首尾。
    明氏续道:“二姑娘、三姑娘就不用提了,一个高嫁到王府,进出不比寻常人家自由,一个自从出阁就再没回过娘家门,五姑娘自打怀孕后且是张扬了一阵子,也就头六七日的工夫,回来哭闹说五姑爷纳了个妾,还是个良妾。阿景去找过五姑爷,五姑爷说五姑娘整天就把心思放在几个丫鬟身上,既然她这么爱争风吃醋,不纳妾实在对不住她这天分。”
    楚晴听得目瞪口呆,男人想纳妾有得是理由,何必非得扯到女人身上?可想到楚暖那张看似娇弱实则刻薄的脸,到口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少顷,暮夏带着谷雨与春分端了菜过来,共四冷六热,非常丰盛。
    暮夏指着一道煮干丝一道狮子头,“是大长公主那边送过来的,夫人那边送了坛秋露白,大爷说秋露白酒劲儿大,不适合女人喝,给换了小坛的荷花蕊,正当季。”
    楚晴情知周成瑾是避讳正房院送来的吃食,并不挑破,只取过两只酒盅来,浅浅地斟了半盏。
    明氏酒量好,喝个六七盅不成问题,楚晴却不行,两盅酒下肚,脸上便升起了云霞,身子也有点不听使唤。
    勉强陪明氏用过饭,送了明氏出门,便歪在炕边歇着。
    朦朦胧胧里,听到有人柔声道:“头痛不痛,起来喝点醒酒汤。”
    楚晴并没醉,脑子仍是清醒着,就是懒得动弹,闻言便斜着身子张开嘴,刚喝半口就皱起眉头,“酸溜溜的真难喝。”
    周成瑾笑道:“醋能解酒,醒酒汤就是白水烧醋,自然好喝不了。茶也能解酒,要不我给你沏杯酽茶?”
    “好,”楚晴慵懒地半眯了眼,“也别太酽,我怕苦。”
    星眸半张,红唇微启,莹白的面颊带了酒后的酡色,娇媚得比春日枝头的桃花都鲜艳。
    周成瑾俯首噙住了那张红唇,低低道:“我挑了二十多幅字画回来,你得空添到嫁妆单子上,以后留给孩子们。对了,再选两幅岳父喜欢的,这几天我送过去。”
    楚晴狠狠地咬了他嘴唇一下,“说留给孩子,又要送给父亲,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我糊涂了,”周成瑾失笑,亲昵地再度轻轻吮吸她的唇瓣,“看来没喝多,脑子还清醒着。我是看你喜欢那几幅画,猜出是要给父亲。”
    “嗯,”楚晴呢喃着,双手搂住周成瑾后颈,拉低他的头,欲加重这个吻。
    周成瑾先是一喜,很快又松开她,端正了身子。
    门外传来暮夏的声音,“茶沏好了,奶奶这会儿要喝吗?”
    “端进来,”周成瑾低声吩咐。
    楚晴心中一暖,周成瑾虽然爱跟她闹,可当着丫鬟却总是顾及她的面子,不曾让她失礼过。
    暮夏放下茶便退了出去。
    周成瑾尝了口,“有点苦,你要不要喝?”
    “好,”楚晴正要支起身子,却被周成瑾摁住,就见他大口喝了口茶,低头缓缓哺进她口中。
    茶水说不上苦,而是带着丝甜。
    可这行为实在太过亲密,楚晴羞得脸似滴血,慌忙坐起来,寻过茶盅,牛饮般喝了个干净。
    “也不说留一口给我,”周成瑾佯装失望,作势去她口中撷取,楚晴忙不迭地避开。
    周成瑾笑笑,展臂揽过她,齐齐躺下,低声道:“贞娘那边有了消息,绿豆糕除去豆沙跟蜂蜜,并无异样。”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
    ☆、第137章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续问道:“马蹄酥呢?”
    “也没事,”周成瑾看出她的心思,仔细地提醒,“虽说里头没做手脚,以后仍是不能掉以轻心,提防些总没错……对了,再过些日子是祖母生辰,我们送什么贺礼?”
    大长公主七月十八出生,都说七月是鬼月,七月出生的人戾气特别重,轻易沾惹不得。所以,她当年的兄弟姐妹甚至有些宫妃对她都避而远之。
    唯独先皇宠着她,“朕乃真命天子,岂会怕那些龙鬼蛇神?既然你身上戾气重,父皇便再为你添些龙气!”
    不但亲手教她描红给她开蒙,还特地请了带刀侍卫教她刀枪剑术,直直把她捧上了天。
    大长公主得此宠爱,故而把父皇的天下看得尤其重,不许任何外敌侵犯,也不容任何人打万晋国江山的主意。
    大长公主今年六十八,已经算是高寿。
    楚晴也犹豫着不知送什么好,见过大长公主的嫁妆,再怎么珍贵的金石玉器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
    而且上了年纪的人,恐怕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要彰显孝心与诚意,都得亲手做。
    楚晴擅长的唯有针线,可前几次年节礼楚晴送过额帕,送过鞋袜,也送过安脑定神的香囊,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便微蹙了眉头,“眼下没想出合适的寿礼,要不我先绣件褙子备着,实在不行就送衣裳。”
    周成瑾柔声道:“也好,我也多想想。主要是该送的前两年都送过了,再寻不出新意来。”
    楚晴乖顺地“嗯”一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她午睡惯了,又喝了点小酒,睡意愈发地浓郁,双眼缱绻几乎睁不开。
    周成瑾再不闹她,摇了折扇替她扇着风,不到片刻见她已然睡下,才慢慢起身,拿起上午楚晴抄录的册子看。
    字体端正大方,娟秀之余有着女子少见的瘦峻。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仔细想又想不出来。
    蓦地又想到前几天看到的那摞桑皮纸的信皮,岂不就是这样的字体?
    她坐在软榻上,痴痴地捧着看,看得那么入神,连他进来那么久都没有察觉,甚至在跟他说话时还有一点点的心虚。
    周成瑾心头像是被尖刀刺了下,痛得有些难以呼吸,烦乱地扔下册子侧头看着楚晴的睡颜。
    发间的钗簪已经卸下,发髻被压得有些散乱,两缕碎发挂在腮旁,因酒后体热,额角沁出一层薄汗,看着童稚可爱,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这么乖巧漂亮冰清玉洁的小姑娘能嫁给自己,还待如何?
    即便她心里藏了人,那也是年纪小不懂事。
    也是,十五六的姑娘懂什么,兴许看到个写一手好字的人就动了心也未可知,怎知道男女之间的这些浓情蜜意。
    只要自己真心对她呵护着她,定有一日她也会这般待自己。
    周成瑾轻舒口气,挥去心头莫名的烦乱,小心地拂开楚晴脸颊的碎发,复又摇起折扇。
    大长公主那几箱子奇珍异宝金玉翡翠用了足足七天工夫才整理完。还回宫里内库的有五箱,另有一箱,周成瑾做主添在了楚晴的嫁妆里。
    楚晴毫不掩饰心里的欢喜,笑盈盈地对周成瑾道:“有这些东西撑腰,顿时觉得自己底气壮了许多。”
    “你这个小财迷,”周成瑾亲昵地摸一下她的脸颊,“难怪你这几天做梦都呵呵笑。”
    楚晴刹那红涨了脸,这人真会颠倒黑白。她才不是做梦笑,而是睡觉前,而且每次都是被他逗的。
    也不知他从哪里听来那么多好笑的村话野史,天天讲给她听。
    昨晚讲得是一人犯了盗窃罪,上枷游街,旁观者问他:“所犯何罪?”
    人犯长叹:“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昨天偶然看到一根草绳,心想以后可能有用,随手捡了起来。”
    问者大惊,“一根草绳判罚这么重?”
    人犯续道:“谁知草绳那端还连着一头耕牛呢?”
    楚晴何曾听过这种事儿,笑得合不拢嘴,周成瑾借机解她的腰带,“我捡到条腰带应当无妨,咦,怎么还系着位女子?”展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房里事顺意,在外头也不免流露出端倪,四目相对时,眉梢眼底便带出了几分。
    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背地里跟浅碧嘀咕,“两人腻歪着呢,这样好伐兴许不到年底就会有喜信儿。我不巴望别的,七十岁之前能抱上孙子就成,孙女儿也可以,先开花后结果,好上加好。”
    等见到楚晴,就把一串通天眼的菩提佛珠笼上她的腕,“是护国寺主持道光大师亲自开过光的,能祛除病邪长保平安,你好生戴着,你好,阿瑾也跟着好。”
    通天眼是一种稀有果实的种子,上面有圆形的小孔,据说能吸收人身上的病气并且传到空气中,故而得此名。
    而道光是万晋朝有名的佛法大师,活到一百零二岁才圆寂。
    通天眼本就珍贵,又是道光大师开的光,更加难得。
    只是长者赐不好辞,且涉及到周成瑾,楚晴只得道谢收下。
    大长公主眼花不能写字,便让周成瑾代笔写折子,大意是她多年享受双亲王俸禄,受朝廷之恩甚丰,如今年事已高,膝下儿孙多不成器,武无平乱之能,文无安邦之德,恳请圣上收回爵位,以免后人不才,辱她多年积累之威名。
    又说当年出阁,承蒙先皇厚爱,多以珍宝陪嫁。财富于国而言能强国力,养民生,于家而言,若家人无德无能,只可能是祸端之源。
    所以将当年陪嫁之珍品还归内库,以飨天下百姓。
    写罢,大长公主亲自封了火漆盖上私印。
    周成瑾带了八名护院,赶了两辆马车直奔皇宫。
    高氏早听说周成瑾两口子天天往乐安居跑,今天又见护院们“吭哧吭哧”抬了五口大箱子出去,急得抓耳挠腮。
    她情知撬不开乐安居下人的嘴,而别人知道的未必有自己多,便打发周琳去楚晴那边打探消息。
    周琳不想去,可架不住高氏软硬皆施,拿着才绣好的喜帕去了悠然居。
    喜帕就那么几种花样,要么是喜结连理,要么是百年好合,再就是鸳鸯戏水。
    周琳选了最简单的百年好合。
    楚晴仔细地端详片刻,笑道:“长进不少,起码针脚匀称细密了,美中不足,花瓣的配色稍微硬了些,没有个由深及浅的过渡,不过完全能拿得出手。”说话时,袖子往上缩了缩,便露出腕间通天眼的菩提佛珠。
    周琳自然是识货之人,看了赞不绝口,“通天眼最难得,比金刚和铁莲子都珍贵许多。”
    楚晴道:“这几天身上不爽快,祖母恐我体虚,特地赏给我说戴着能祛病。”
    周成瑾是长孙,楚晴是长孙媳,大长公主自然希望她把身子调理好,以便早日生儿育女。
    周琳虽是羡慕,也没觉得意外,状似无意地问起高氏交代的事情,“……七八个壮汉抬着箱笼出去,不知是干什么?门上还来问母亲,是不是要开箱查看。”
    楚晴讶异地问:“大爷亲自看着人抬出去的,也得开箱?”
    周琳旋即红了脸,吱吱唔唔地说:“这倒不用,门上是怕下人夹带了什么东西。”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箱子里装得什么,看着分量不轻。”
    楚晴已猜出她的来意,但大长公主并未嘱托不得外传,便实话实说,“是祖母当年的陪嫁,不少是先皇私库的珍贵之物。祖母的意思是古来珍宝,能者得之,现今祖母健在,东西自然守得住,万一那天她不在了,说不定那些东西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整理出来入了册仍还到宫里去了。”
    周琳细琢磨也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顺德皇帝念着大长公主在他登基之初不遗余力的帮助,自然会照拂有加。如今大长公主年岁已高,顺德皇帝虽然未到知天命的年纪,但他身体并不强健,说不定哪天就过去了。
    也不知哪位皇子能继位,但无论是谁,只要周家没有大长公主当年的绝世之功,他们对周家就不会像现今这么热络。
    那些珍宝搁在手里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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