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微笑,俯在顺德皇帝耳边吐气如兰,“皇上,这会子是家宴,快让银安起来,跪了这么久,被那些眼里没主子的东西瞧见还以为银安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来,平白亏了名声。”
    言外之意,银安跟周成瑜虽不是私定终身可也算是暗中有往来,要是贸然赐婚,后来人有样学样天下女子的风气岂不就被带坏了。
    顺德皇帝听出话音来,原本和煦的脸色渐渐沁出了冷意。
    谢贵妃跟银安并无瓜葛,按说银安嫁到哪里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其中还牵扯着银平。
    谢贵妃是个人精儿,银平那点心思岂能瞒得过她。此次和亲,男方是南越的三皇子,据说在南越名士中颇有声望,极有可能会承继江山。
    假如南越三皇子真的继位,有银平这个枕边风吹着,难免不生出什么歪心思。
    现在有个沈在野一门心思鼓吹仁政已经让她心烦了,再有个南越从中搅和,未来会如何还真难说。
    最好的结果就是把银平拘在眼皮子底下,连京城都不出,在那些过气或者没落的勋贵间找个适龄公子嫁掉就行。
    银安只防备着银平捣鬼,万万没想到自己谋划半个月的亲事就这么被谢贵妃毁了,沐恩伯也没想到,还跟周成瑜期待着天亮之后进宫打探消息。
    此时楚晴正和周成瑾相对坐在大炕上对酌。
    夜已见深,寒气上来,加上观月轩被四周松柏围着,本就比别处凉,周成瑾怕她冷着,便将席面摆在大炕上。
    说是席面,可两人都吃过饭,摆出来的只有四碟菜肴,都是楚晴爱吃的。
    酸辣黄瓜、酱汁豆角,清炒笋丝和一碟卤鸡爪,再就是一盆煮花生。
    酒温在暖窠里,应景的桂花香。
    四面窗户都开着,仰头就能瞧见圆盘似的明月。
    楚晴却无心赏月,两手攥着鸡爪子啃得专心致志,啃过一只喝一口酒,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再啃第二只。
    周成瑾捏一管上好的紫竹洞箫,静静地吹,萧声素来清冷,可他瞧着烛光下楚晴娇俏的模样,曲调一转,清冷便成了缠绵。
    月上中天,一碟鸡爪子见了底儿,楚晴也略有醉意,周成瑾换人将杯碟撤下去,打发她们退下,亲自伺候楚晴洗手净面,又吹熄蜡烛,抱着楚晴上了炕。
    没了烛光的干扰,银白的月色水银般倾泻下来,在屋内洒下一片清辉。
    偶有清风吹来,不冷,只让人觉得清爽。
    周成瑾半拥着楚晴低低柔柔地问:“你困不困?”
    楚晴半眯着双眼,神色缱绻,“有一点。”
    “我的小姑娘,”周成瑾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笑道:“先别睡,左右明天不必早起,我再给你吹个曲儿,你听听好不好?”话语旖旎,手指擦着她的脸颊,在水嫩的唇间停了瞬息才又掂起洞箫。
    却是一曲《凤求凰》。
    这本是琴曲的,被他吹来,淡了古琴中的热烈,却多了些小意,呢呢喃喃间似情人间的低语,又似夜半无人时耳鬓厮磨的喘息。
    曲罢,楚晴咬了唇,不屑道:“不好听,谁家的凤求凰吹成这样?”
    周成瑾轻笑,将她抱至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另一手熟门熟路地去解她颈下的盘扣。
    衣衫悄无声息地滑落,楚晴低低嚷了声,“冷。”
    周成瑾覆上她,灼热的身子抵着她,唇紧贴在她唇上,“这样还冷吗?”
    入目是他黑亮的眼眸,映射出醉人的月色,目光灼灼。浓密的黑发直直地垂着,散在她耳边,有些痒。
    楚晴轻笑,启唇主动亲吻他,“好了一点儿,可还是冷。”声音里有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娇柔,很显然是在期待着什么。
    “很快就热了,别急。”周成瑾闷笑,笑声尽数湮没在她的唇齿间……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楚晴才醒来,头顶是雪青色画着泼墨山水画的绡纱帐帘,周成瑾却不在。
    记得昨晚是歇在大炕上的,也不知几时到了架子床上。
    她酒量不好,偏生喜欢喝,喝醉了不免胡来,尤其周成瑾向来脸皮厚,就会花言巧语地哄骗她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想起昨夜,楚晴蓦地红了脸,急急地坐起来。
    这才发现身上穿了件宝蓝色绣戏水童子的肚兜,昨天她穿的是墨绿色锦缎绣粉白莲花的,早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不用问,定然是周成瑾替她换过了。
    楚晴脸上火辣辣的,没招呼丫鬟,先下了床看着炕上还算齐整,才舒口气,扬声唤暮夏。
    周成瑾却应声进来,穿件半旧的月白色道袍,因才刚洗浴过,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有好闻的皂角的清香,脸上笑容和煦俊美生动。
    “又不知绞头发,都说过多少回了。”楚晴嘟哝着到净房取过帕子裹住他的发,手下故意用力拧了两把,再展开帕子,上面几根墨发。
    周成瑾也不嫌疼,只看着镜子笑,片刻,捉住她的手捏了捏,话里有话地说:“苒苒,你真好。”
    楚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帕子扔在他头上,恨道:“不管你了。”
    周成瑾胡乱擦两下,走到楚晴身边,低声道:“苒苒,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只是私下说说,当着人的面,我再不会提这个。我是真觉得昨晚很好,你觉得呢?”
    谁要跟他讨论昨晚的感受?
    楚晴想发火,可对着这张俊脸又实在发作不出来,手指抚上他脸颊那道伤疤,抱怨道:“擦了这些时候的药,也没见好多少,想来太医也是没数的,就会信口开河。”
    “不疼不痒的,随它去吧,反正也不碍什么。”周成瑾浅笑,忽而叹了声,“再过两日我就要去当值了,你要是无聊就去祖母那里坐坐,或者回国公府看看也成,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侍卫,我把寻欢留给你,他脑子活,街面上的人也熟,做点什么事情都方便。”
    周成瑾自西北回来后原本是得了带刀侍卫的差事,因受伤告了假,时过一年,伤早就好了,婚事也成了,是时候回去当差了。
    楚晴笑着点头,“我有得是事情做,不会觉得无聊。”
    天气渐凉,周成瑾的冬衣该准备起来了,该晾晒的晾晒,该添置的添置,还有楚澍和楚晟,也该为他们做几身。
    再者,秋收已过,几处田庄的收成也该有了,少不得过几日会送来账本。她还得好好学学怎么经管田庄。
    周成瑾上值之后,下过一场秋雨,天气紧接着就冷起来了。
    秋闱发了榜,楚晟考了个第八名,虽不是解元,但名次颇为靠前。楚澍喜得心花怒放,要张罗着摆几桌席面庆贺庆贺,被楚晟推辞了。
    楚晟的理由很充足,一来铺子要开门营业,他脱不开身,二来没几个月就是春闱,不如等考中进士再大肆庆祝。免得这次张扬太过,下次若是落榜反而被人说嘴。
    楚澍腆着脸道:“你所言极是,我空活这许多岁数,还不如你考虑得周到。”
    楚晟笑道:“哪里话?父亲的心思儿子都明白,不管会试结果如何,儿子总会是个顶天立地能支撑门户的男人,不会给父亲丢人。”
    楚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楚渐知道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文氏则把楚旻叫过去,苦口婆心地教导了好一阵子。
    国公府那边有人欢喜有人忧,沐恩伯府这边则是愁云惨雾。
    周成瑜不出意外地落榜了,没过几天皇上的旨意也下来了,银安和亲南越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年底南越那边就会来人接亲。
    高氏的希望成了空,又开始四处张罗着替周成瑜相看人家。
    周成瑾做东请楚澍与楚晟到四海酒楼吃过一顿饭庆祝楚晟高中,之后便忙得脚不点地,连着好几天直到敲过三更的梆子才回来,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楚晴见了不免心疼。
    周成瑾安慰道:“这几天五殿下大婚,忙过这阵就好了。”
    楚晴好笑,“五殿下成亲跟你何干,你有什么忙的?”
    周成瑾卖关子,“你等着瞧就是了。”
    五皇子的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八,上上吉的好日子……
    ☆、第155章
    五皇子大婚跟楚晴完全没有关系,也论不到她到跟前去献殷勤,所以周成瑾上值后,她就带着暮夏回了卫国公府,寻欢亲自驾着马车去。
    意外的是,楚澍跟楚晟都不在,明氏笑道:“一早去了铺子……你父亲年青时视金钱如粪土,提到钱财就觉得辱了眼目,不知道怎么就想通了,说只靠掌柜不行,他得亲自看看哪样货品卖得好,回头再寻摸了来。”
    楚晴抿了嘴笑,“父亲肯定是觉得给四哥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来,而且没几个月就是春闱,四哥还是读书要紧,不能在铺子上耽误太多工夫。”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绣着翠竹的褙子,奇怪的是却在袖口和衣襟处缀了道一寸宽的米分色襕边,米分色衬着翠色极为亮眼,而且也为素淡的衣衫增加了许多妩媚。墨发梳成简单的圆髻,插了两只嵌米分红色金刚石的金簪,整个人明亮柔媚,容貌更胜先前的秾丽。
    明氏便问:“这两支簪以前没见你戴过,是新打的?”
    楚晴便羞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是大爷不知从哪里寻了几块米分色的金刚石,这两块大的镶成了簪,还有几块小点的说要镶支八宝钗。”说话间眸光流转,不胜娇羞,一看就知道与周成瑾是极为和美的。
    明氏不忍再打趣她,唤石榴取过两张纸,“如今阿晟已有举人功名,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不管明年能否考中,先把亲事定下来,施家也同意,说是纳采问名都减了,直接下小定。这是定礼,你瞧瞧。”
    楚晴大概扫了眼,就是循规蹈矩的三十六样礼,包括糖茶点心布匹等,不算重但也不失礼。
    明氏道:“我是想再添几样,可阿晟说量力而为,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再者来年还得下聘,不如聘礼稍重点,看上去好看。”
    “那就依父亲的意见好了,我倒是想成亲的日子定得稍微提前一点,这样四房院屋里也能有个人打点。”
    “是得提前,还想跟施家商量出了正月就办事,”明氏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老夫人瞧着身子骨儿不太好了,太医瞧过说也就一年半载的工夫了。”
    楚晴唬了一跳,她刚才去宁安院,珍珠只说老夫人睡着并没多语,不成想竟是病了。急忙问道:“上次回门时看着还行,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明氏道:“还不是被文家闹的,你二伯父拘着不让你二伯母回娘家,可文家嫂子却断不了来,隔三差五在外面喊叫……文壮死了,老二的亲事成了难题,说过几回亲,女方一打听街坊邻居,知道文家自来带疯病,谁敢嫁过去?眼看着要断后,老夫人说不能让文家断了根,便想把翡翠收成干孙女嫁过去,没想到翡翠是个烈性的,当场拿剪子绞了头发说要当姑子。老夫人也来了火气,说不管当不当姑子,到了日子就押着她上花轿,翡翠又一头撞到柜子上,撞得头破血流。事情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国公爷给了五十两银子找人把翡翠带了出去,私下里却把老夫人训了一通……老夫人这就病了。”
    楚晴重重叹了口气,文家就是个火坑,谁愿意往里跳?老夫人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地道,难怪她刚才没见到翡翠,也不知头上的伤好了没有,回头找人问问盛珣。
    “老夫人先前有多看中你二伯母现在就有多腻歪她,可偏偏指了名让她侍疾,其余人谁都不用,你二伯母被折腾得瘦了不少。”明氏跟着叹一声,不愿再说这些伤心事,转而说起明怀远,“前几天来信说年底要进京,这一晃又是三四年没见到他,也不是成了个什么样儿。我嫂子还跟我诉苦,说远隔千里,想给他说亲都不能,要托人把他调到扬州。这次正好问问他喜欢什么地方,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单身一人不是个办法。以前说有个意中人,可到底是谁,谁都没见过。”
    楚晴想起明怀远清俊高雅如同谪仙般的丰姿,想起他痴痴呆呆凝望凌峰的眼神,不由摇摇头,“说亲之事总要二表哥愿意才成,强摁的牛头不喝水,逼急了不好。”
    明氏狐疑地看着她,突然正色问道:“阿晴,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没有,”楚晴不好乱说,只得摇头否认,胡乱编了个理由,“二表哥曾说过,世间女子大多是庸脂俗米分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一派胡言,”明氏沉着脸斥道,“就知道他自命清高不是什么好事儿,没有这些庸脂俗米分,他是打哪儿生出来的?”
    楚晴暗暗跟明怀远道了声罪过。
    午饭是在大房院用的,吃过饭楚晴到倚水阁歇晌,正迷迷糊糊睡着,听到春喜说大姑爷来接她。
    楚晴一个激灵醒来,看到暮夏站在床前,低声道:“四少爷陪着大爷过来了,听说奶奶没醒,这会儿在外头柳树林说话。”
    “什么时辰了?”楚晴边穿衣裳边问。
    “申正两刻,”暮夏扶她起身,趁机把被子叠好。
    往常周成瑾都是酉正三刻下值,今儿怎地这么早?楚晴心里纳罕却并未太过在意,坐在妆台前利落地梳好头发,戴上发簪。
    春喜便将周成瑾与楚晟请进来。
    楚晟穿佛头青道袍,周成瑾却是穿了玄色甲胄,分明是下值后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赶了过来。
    楚晴笑着给楚晟道喜,贺他秋闱高中。
    “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喜的,”楚晟自得地笑笑,催促楚晴离开,“阿瑾来了有一阵子,你要是收拾好了快些跟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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